忽然一陣腳步聲從遠處走來,擾亂了院內的一片寧靜。
凌熙並沒有回眸,她完全可以從腳步聲中判斷出來的是何人。
屋外的腳步聲一個輕柔,一個跳脫,來者並不是旁人,一個是她的侍婢綠童,另外一個似乎是袁府安排來的,剛剛送給她做事情的侍婢。
袁府財大氣粗,如今世道亂了,人丁並不值錢,袁府裡卻弄來一些出類拔萃的女子作爲家中歌姬侍婢,按照後世的欣賞眼光都是揚州瘦馬的類型,完全可以把她們送給客人,就是凌熙那裡也送來一個侍婢,但凌熙也要看那侍婢是不是一個性子聰明的。
但見,先從窗口先探出一個侍婢的面容,那侍婢穿着紅衣,下巴尖尖,眼神左右遊移,顯得很是詭譎。
她名子叫做紅裳,是凌熙見綠童的名字不錯,給那侍婢起了一個紅裳的名字。
綠童站在門外低聲道:“紅裳,把食盒放下就是了,我們出去!”
紅裳眼眸一轉,卻並沒有照做的意思,身子微微向前一探,眼眸裡滿是狡黠,當她看到凌熙躺在屋中,身子又微微地瑟縮了一下,眼神裡帶着一些懼怕,但是想起袁夫人讓她盯着凌熙,以後她可以給袁夫人當個一等侍婢,紅裳的腳步又不知不覺中向前多邁了一步。
忽然“叮噹叮噹”周圍的鈴鐺聲響起。
紅裳立刻驚愕的發現腳下居然有繩子絆着,在繩子另一頭上居然連接着一些鈴鐺。
她嘴脣不由一張,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沒想到淩小姐居然已防範到這個地步,甚至在門口窺視都不可以。
但見軟塌上的美少女緩緩側過身子,纖柔的手腕支着下巴,脣邊冷笑,目光犀利,“你如果再往前半步,可就要小心性命了。”
紅裳擡起頭,看到頭頂懸掛一個鏤空的袖珍銅爐,裡面不知放了什麼,冒着白煙,大約是燒紅的木炭,但落在身上後果一定很嚴重,若是毀了容貌就划不來了。就是低人一等的侍婢,也很在乎容貌,女人總是希望通過自身容貌爬上主子的牀,以改變自己的命運。
綠童站在旁側冷笑,這些機關都是她心中一直清楚的。
在清涼書院,小姐的屋子裡就安置了諸多的機關,防止屋內的重要東西被人盜了。
只有守規矩的人,纔不會被誤傷。
所以院內的幾個公子從來都不會隨隨便便闖入凌熙小姐的屋中。只除了無忌少爺那裡不會有任何的影響。
她這次跟到了袁府,沒想到袁府送來的丫鬟居然是這樣一個不守規矩的東西,一日裡就窺探了好幾次。
丫鬟不守規矩,說明主子心中有些小小的心思。
袁家這麼做,自然證明有人對淩氏阿熙還是非常忌憚的。
然而袁府的人並不知道,後世凌熙早已養成了一個職業習慣,平日裡在書房與辦公室中設下機關與監控系統,雖然,目前她的臥房之內並沒有什麼重要的物件,但不保證以後不會有,身爲軍旅世家的千金小姐,她要讓其他府邸的下人知道忌憚,千萬不要有任何逾越與不安分的想法。
紅裳惶恐不安地打量着凌熙,發現她氣質淡然優雅,坐在軟榻上略微擡眼看自己,氣度高貴中竟有些威嚴感。而且她容貌很美,是那種古典的美,皮膚雖然泛着暗黃色,容貌卻好得叫人覺着心驚,如畫裡出來的美女一般。怎麼看怎麼像名門千金,哪裡像是袁夫人口中所說的粗鄙的女人。
她第一次意識到有些棘手。
凌熙淡淡道:“我不過纔在這裡住了一日,居然就發生這種事情,我不妨告訴你,我不喜歡住宅周圍有人徘徊,平日裡叫你們會用特別的鈴鐺兒,我的機關常常是變幻的,私自闖入是沒有好下場的,也沒有人可以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消息,你莫要癡心妄想了。”
聞言,紅裳很驚恐地看了凌熙一眼,覺着她簡直就是可怕的不同尋常。
這凌熙難道不是什麼貴族千金?大家閨秀?爲何要在袁府的臥房中擺放這些機關?
她要告知袁夫人,這個淩氏阿熙實在是太可怕了。
怎知凌熙冷冷道:“紅裳,以後沒有允許,你不準私自進來,最好從哪裡過來就滾哪裡去。”
紅裳“噗通”跪到了地上,語氣顫道:“凌熙小姐,我只是奉命行事,請小姐不要讓我走!”
凌熙看了看指尖上新塗抹的丹蔻,目光冷冷地瞧着,無動於衷。
這時候紅裳連忙地磕頭,雖然她爲袁夫人做事情,但是畢竟是伺候淩氏阿熙的,若被趕出去豈不是袁府的面上無光,這件事情她辦的不漂亮,主人家也不會饒了她。
隨着一聲聲“咚咚”的磕頭聲傳來,但見那堅硬的青石地面,頓時磕的一片血肉模糊。
綠童回眸看了一眼凌熙,對方神色淡然,目光深幽,在她心中一直覺着淩小姐總能夠給人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凌熙小姐很懂得御人之術,這種不聽話的侍婢,只要一次就震懾住了!也同樣給了袁夫人狠狠一記響亮的耳光。
最後,當紅裳磕的滿頭是血,剛剛搖搖晃晃走出去幾步,就看到姬鈺的客房內走出了十個女子,都是袁公給他送來的歌姬舞姬們,只要是貴族公子來到了袁公的府邸,袁府管事必然會動腦筋送來一些暖牀的美人兒,有時候送銀錢不如送美人,卻不想這些女子全部都被姬鈺給送到了淩氏阿熙那裡,就連賣身契一起送了過去。
紅裳深吸一口氣,她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陣仗,從來沒有男人把袁府送來的女人轉送給旁人,尤其不會轉送給女人,白澤公子他居然把袁府的歌姬都交給淩氏阿熙。
天吶!這二人究竟是什麼關係?
她愈發覺着這個淩氏阿熙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東院,那裡是袁夫人居住的地方,紅裳戰戰兢兢地把今日看到的又說了一遍。
袁夫人正食用着肉湯,女人上了年紀,就喜歡喝豬蹄湯,那個淩氏阿熙一直是袁夫人心中的尖刺,甚至覺着袁嵐世子不要的女人居然在退婚的場合說出那麼打臉的話語,若是旁人早就死了一百次了,但淩氏阿熙卻混得風生水起,這讓她她心中很不舒服。
而她一邊喝湯,一邊用尖酸刻薄的聲音說道:“我明白了,那個凌熙的臉皮可真厚,居然又來到我們袁府,上次讓她當義女,她居然給臉不要臉,這次居然和姬鈺一起過來,究竟有什麼了不起的,我覺着分明就是這個狐媚不要臉,難道憑她這樣的蒲柳之姿就可守住姬鈺公子的心?我覺着肯定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樣,你繼續去查。”
紅裳立刻跪下道:“夫人,可是那淩氏阿熙實在是太厲害了,奴婢不敢再過去了,而且她要把我趕出去。”
袁夫人品着豬蹄,蹙了蹙眉道:“那淩氏阿熙還真是放肆,既然如此,你就回去歇着,屋子裡面放着機關真是腦子有病,哪個大家閨秀會像她這個樣子,如今洛陽城都是我袁家說了算,她就算是身份今非昔比,而且與姬鈺公子一起,算是勉強鍍了一層金,但是骨子裡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紅裳唯唯諾諾,應了一聲“是”。
袁夫人冷笑,“你做的不錯,又受了傷,這剩下的湯你喝了吧。”
紅裳端起了湯,喝的不亦樂乎。
當她飲了之後,忽然大汗淋漓,腹中一陣絞痛……
說起來,袁府內死了一個侍婢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
姬鈺優雅地坐在院內,周圍的景緻很是清雅別緻。
但見一箇中年男子坐在對面,此人正是這次趕車的車伕,但是渾身具有一種獨特的氣質,讓人覺着此人並不是一個身份卑微的人,而是一個有頭有臉的貴人。
然而,他確確實實是姬鈺的車伕。
此人名叫姬大,在姬家三兄弟中此人年紀最長,當年也是一位不大不小的官員,官居九品,但可惜高不成低不就,索性憑着自己的本事到了姬家,混得個家奴的身份,如今比起以往算是真正的有頭有臉。
只要他目前出去做事,當旁人知道他是姬家的家奴,又是姬鈺公子身邊的人,就是四品官員也要對他高看一眼。
姬大進入姬家極早,他幾乎是看着白澤公子長大的。
他與姬三一直對姬鈺有種親人般的感情,這一點與姬二不同。
姬大坐在院內,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聽得出周圍沒人可以竊聽到自己與公子的對話,接着一臉嚴肅地說道:“公子,雖然我不清楚你與淩氏阿熙的關係,但是蘇無忌這個身份一直是很特別的一個,洛陽城商人的子嗣,可以方便做硝石的交易買賣,可以冒充皇商,這一次你真要把蘇無忌這個身份丟開不成?這與凌熙小姐是不是有些關係?”
他眨了眨眼睛,深知公子每次冒充的人物都是確有其人,鮮少會易容成無關緊要的人物,所以每個人物的身份都是很特別的。
而且姬家的情報庫中,有專人負責姬鈺公子的新身份。
姬鈺輕輕一笑,身形優雅地端坐在蒲團上,拿着卷宗道:“姬大,我很明白你的意思,我本來就打算如此,皇商的身份已經借用的差不多了。”
“哦,那麼凌熙小姐那裡……”
“就是淩氏阿熙她從來不出現,我也是準備這樣的,這個身份當初我就準備計劃用上一段時期,而我從來不會長期使用一個人的身份,否則會非常麻煩。”
姬大點了點頭,他知道麻煩的地方在哪裡,爲了不露出破綻馬腳,所以姬鈺公子需要注意的是各方面的細節,想要成功地僞裝一個人,必須先騙過那人周圍的人,絕不是尋常人覺着很容易的事情,而且還要應對對方的朋友與家族,除了姬鈺公子,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
而且那個身份用的時間越久,麻煩則越大。
他知道公子如果繼續僞裝的話,說不定會半真半假地成爲那個人。
且要面對那個身份的龐大家族,則是一件浪費精力的事情,就像是公子成爲蘇無忌後,也要偶爾出現在蘇府,實在是太過於忙碌。
此時此刻,姬三從外面走來,朗聲笑道:“姬大原來也在,這次我真是輕鬆許多,上次公子說兩個月之內,讓淩氏阿熙知道你的真正身份,看來要有些問題了。”
姬鈺抿了抿嘴脣,言語沉穩地說道:“無妨,蘇無忌已經把她拜託給了姬鈺,如今我真正的身份也可以照拂於她,她這個女人沒心沒肺,除了銀子不會喜歡任何男人,我也瞭解她的性子,利益居上,可以徐徐圖之。”
但見姬三從袖子裡摸出了一個信箋,“可是公子,這個……是凌熙小姐讓我交給你的。”
姬鈺道:“給我的?”
姬三搖頭,“是給蘇無忌的,而且凌熙小姐說了,必須讓蘇無忌親自去找她,若是不去,那麼她也不會遵循蘇無忌的安排。”
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會做出這種舉動,姬鈺接過信箋,發現居然是凌熙發給蘇無忌的私人信箋,與平日裡給她的信箋不同,居然是用的香氣襲人的紙張,只有男女私相授受的時候纔會用這種紙張,並聲稱必須要見他一面。而且地點就是袁府,立刻,馬上!
姬鈺不禁悠悠一笑,這個姑娘的做法似乎與以往不同了。
姬三嘆息,沒有請柬的人自然是無法進入袁府的,而她這麼做想必是對蘇無忌的實力相當的認可,否則也不會約見在這種地方,他甚至能感覺到淩小姐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淩小姐對於蘇無忌也不是那麼無情無義。
姬鈺拿着信箋,輕笑了一聲,擡眸看天。
半晌,直起身子向外走去,姬三道:“公子去哪裡?”
姬鈺道:“我這就過去。”
姬大臉色一變,要知道接下來的事情安排真是多的讓人頭昏腦脹,公子居然不分輕重,這是徹底被美色所迷了不成?
待到姬鈺公子離開此地,姬大嘆息一聲,“公子不知道這次能否把手中的事情井井有條的做完?”
姬三看他一眼,“大哥,公子這次是動情了,他心中如果不把淩氏阿熙的事情處理好,只怕做什麼都是心不在焉的。”
姬大表情一變,“沒想到居然會這樣?”
姬三悠悠道:“姬鈺公子長這麼大了,第一次愛上一個女人,真是讓人覺着非常難得。”
姬大揉了揉太陽穴道:“似乎公子這麼長的時間都沒有擺平那個女人,有些麻煩不是?”
姬三說道:“此事的確很是麻煩,公子自幼非常聰明,做什麼事情都是最好的,所以性子非常自信,然而唯獨在淩氏阿熙這裡常常吃癟,在女人這方面公子真是一點經驗都沒有。”
姬大卻道:“有沒有經驗是其次,但是公子的身子不是有那種病嗎?”
病?姬三頓時一怔,他居然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
姬大恍惚地道:“姬鈺公子身體一直很好,唯獨自幼便得了那種怪病,旁人以爲他有潔癖,但是這個潔癖的程度已經讓人覺着不可思議,只要一碰觸到女人的身體,或者接觸到女人,身體就會不適。”
姬三撫掌一嘆,期期艾艾地道:“我想起來了,姬鈺公子的確是如此,二十年前姬家人安排了乳孃給公子,姬公子滿身都起了紅疹子,高燒不止,甚至險些喪了命,最後只得在院內養了一頭乳牛,後來在公子身邊都安置了一些侍童。從來沒有女人出現在院子裡,而且公子成年之後,要求對這件事情嚴格保密,這種病畢竟是他致命的弱點,除了親近的幾個人,至今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情。”
姬大蹙了蹙眉,連忙出聲問道:“這些時日我沒有跟着公子,都是你與他們在一起,姬三我問你,你要實話實說,姬公子與淩氏阿熙究竟發生到了哪一步了?可有什麼親密的關係?”
姬三面容一紅,“公子乃是翩翩君子,怎會做出出格的舉動……其實也只是抱一抱,親一親而已,而且公子還戴着人皮面具,看不到臉上的症狀,我也不知道公子是不是身子不適,有一次淩氏阿熙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臂立刻就起了紅色的疹子,大半日纔好,大約公子親吻了淩氏阿熙,身體也不大好受吧。”
姬大頷首道:“這個是肯定的,公子上次回到姬府,回去就睡了半日,整個人昏昏沉沉的,而後告知家主他有了喜歡的女人,我覺着他肯定遇到了狀況。”
姬三撓了撓頭道:“這病被當年那個高僧稱爲寡人之疾,得了此病最好一生只有孑然一身才可,若是行了夫妻之禮,那不是要了他半條命。”
姬大笑了笑道:“其實也沒有那麼可怕,當初那個高僧也是姬鈺公子的朋友,如今可以配置一些藥物,只是少了幾味藥物,用了之後也就不會那麼難過,行房之類的事情大約也是可以做到的。”
姬三咳了咳,“如此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