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唐老爺子果然吩咐全家人在大廳用晚晚飯。晚飯無別的菜餚,只單一樣湯圓。雖然是湯圓,可大廚房裡也備了七種不同的餡料。有豆沙糖餡,棗泥沙餡的,水果杏仁餡的,也有魚肉餡的。
唐家有個傳統,如家中有年長位尊者,到了晚膳時間,一般就是吃湯圓。唐老爺子喜吃蓮蓉餡的,他見大家都到齊了,也就率先坐了下來。
老爺子拿眼示意了下靈均。靈均哲哲癟癟的,也就坐在了沈慧中的身邊。慧中厭惡,雖然靈均在旁,只是視而未見。唐斐年和慧中一樣,選了豆沙餡的。
大家坐在餐桌上,默默吃着湯圓。唐靈均被老爺子的眼光逼視不過,終於站了起來,將口袋中藏着的翡翠項鍊的盒子,拿了出來,對慧中道:“慧中,這條翡翠項鍊,是爺爺送你的禮物。爺爺讓我親自親自轉交給你。”
沈慧中聽了,一時錯愕。翡翠項鍊?看這禮盒包裝精緻,唐老爺子要送自己的竟是這樣名貴的東西?她愣了愣,忽然就明白爲什麼老爺子一定要唐靈均當着唐家人的面,轉送給她?老爺子真是用心良苦呀!若自己收下了,就意味着自己原諒了唐靈均。可若不收,便是拂了唐老爺子的面子。真正這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沈慧中的確難住了。一旁就坐的唐斐年默默看着這一切。不知爲何,他的心裡,也一陣說不出的緊張。見靈均站在那裡,面色尷尬,唐茂年坐不住了,他就對慧中道:“慧中,這是老爺子送你的東西,你怎麼不收下呢?”馬淑芳也在旁幫腔:“慧中呀,你這孩子,怎麼這樣不懂事呢?收下,趕緊收下。”馬淑芳催促兒媳,同時心裡也有點酸。她這嫁進唐家多少年了,可是沒得老爺子一件禮物。
沈慧中面色平靜,可是心裡波浪翻滾。她一擡頭,目光就和唐斐年碰上了。唐斐年看着她,看出他求援的眼神,就輕輕點了點頭。
“好,既然是爺爺送我的,我自該收下。”慧中半點不提唐靈均,接過禮物,又對老爺子道了謝,方又坐下了。當着唐家人的面,即便她不願,可也要給唐靈均幾分面子。現在就鬧僵了自然不好。何況,老爺子也是一片好意。她想:現在且就收下,待過幾日,再將這款翡翠鏈子原封不動地還給老爺子。這樣貴重的禮物,她收受不起。
唐斐年的目光呈讚許之色,便又低頭吃湯圓。唐靈均見慧中到底是收下了,目光就現掩也掩不住的愉悅之色。唐老爺子更是高興,他笑着點了點頭,對慧中道:“慧中呀,這就對了!爺爺也不想說什麼,爺爺只想見你在咱們唐家呆得開開心心的!”
“爺爺,您的心意我懂。”
唐老爺子聽了,一時就意味深長地道:“慧中,爺爺希望你真的能懂。這寬恕了別人,也是解脫了自己!”沈慧中一聽,心想:又來了!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唐治元和唐斐年一樣,都是說教的金句大王。多說無益,不如乖乖吃湯圓要緊。
一時,大家吃完湯圓。馬淑芳跟着唐茂年臉帶着酸意,回了他們夫婦的房間。
唐斐年見狀,就對老爺子道:“爸爸,我也走了。您早點休息!”
唐老爺子見了,就道:“嗯。你們明天都要趕着上班,都回去吧。”他也對着唐靈均和沈慧中點了點頭。
唐斐年轉過身,默默注視了慧中幾眼,方大步離開了。
沈慧中不想和唐靈均同行樓梯,便走在他前頭,上了樓梯,疾步越過走廊,就要進休息室。“慧中,我想和你談談。”唐靈均鼓起勇氣,打算截住她。
“唐靈均,我和你沒什麼好談的。這件禮物,是老爺子送的,和你沒有任何的關係。”慧中回看他一眼,就要開門進去。
“等等——”唐靈均急促道,“我知道。但你我既是夫妻,這樣僵持下去,總不是回事。所以,我希望咱們能開誠佈公地好好談談。”
“沈慧中聽了,就咬着牙道:“唐靈均,你現在纔想到說!晚了,早就晚了!”妹妹已經墜崖而亡,至今屍骨無存。作爲丈夫的唐靈均,在其中到底做了什麼?不管妹妹的死,是不是個意外,他唐靈均都推卸不了責任!
“很遺憾,我不想和你談。如果你覺得寂寞,儘管去找藍茉吧。”她說着,就將門闔上了。
唐靈均吃了個閉門羹。要是從前,沈慧中這樣待他,他找掄起胳膊,將門砸開,狠狠甩她耳光,給她一個顏色看看。但事易時移,他不想採取這樣粗暴的行爲了,這與事情的進展無任何的益處。
何況,他那邊還有一個藍茉纏着。他是不可能甩了藍茉的。這樣一想,他的確也無什麼臉面理直氣壯地衝進門去。
夜深了,沈慧中不能入睡。擔心唐靈均會再來騷擾,她又將門保了險。閉上眼,她的腦中,就涌出唐斐年的眉眼。她,真的對小叔動了情了!她的心裡煩惱不已!自己這樣的心態,似乎不適宜呆在小叔身邊工作了!可要是不幹了,辭職的話,她又去哪裡尋唐靈均的黑資料呢?
沈慧中託着下巴,從沙發上坐了起來。透過落地的軒窗,她朝着窗外看去。窗外,明月當空,寒星璀璨,清風徐徐。她從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她真的不知該怎樣處理這份本不該發生的感情?
翌日。她幾乎是和唐靈均同時醒來的。唐靈均的臥室有單獨的衛生間,並不佔用慧中公用的那間。二人各自洗簌完畢,在走廊狹路相逢。慧中視若未見,轉身給黃鸝鳥喂完食物後,又進了廚房做早飯。唐靈均見慣不怪,提着包,施施然下了樓,徑直去了車庫取車。
慧中便一心一意地吃起早飯來。不過,和這廝共處二樓的滋味當真難受。只要一想起妹妹,她就恨不得上前踢他幾腳,扇他幾巴掌。她知道,唐家大宅內的房屋也多,空着的更是不少。怎樣才能夠名正言順地搬離二樓呢?她當然巴不得離唐靈均越遠越好。慧中知道,唐宅蘭園的後頭,有兩間小小的花房。花房只是個擺設,她去看過,裡面並無任何鮮花。如果,她能住進花房,避開這廝,可就更好了。
搬進花房其實也不難,但需要的是一箇中肯的理由。最好經過唐老爺子的同意。想來想去,她有了一招:以進修名義,晚上讀書,恐擔心擾了靈均,因此暫搬入花房住着。這個想法,她打算過幾天和老爺子通通氣。
班還是不能不上。時間一到八點,慧中就拎着包,拿了車鑰匙,匆匆走到車庫。唐茂年爲了讓老爺子看到自己的勤勉,和靈均都提前開車走了。
慧中剛要開車,唐斐年也來了。他未着正裝,穿了一件阿曼尼的深棕色休閒西服,整個人看來有些憔悴。慧中注意到:小叔的眼睛還紅紅的。
“小叔,早!”慧中本想淺淺打個招呼,就上車的。但見了唐斐年落寞惆悵地走來,於心不忍,就加了一句:“小叔,昨晚你沒睡好嗎?”
唐斐年看着她掩飾不住的關切眼神,心裡一漾,眼中漸現暖色。但他比慧中有閱歷,也更會控制自己。他便淡淡道:“可能看書有些晚。”說完了,他就朝自己的車走去,再不和慧中交流了。
沈慧中見了,便咬了咬嘴脣。唐斐年開車快,就在慧中倒車的當口,他已開車率先駛出唐宅大門了。
半個小時後,沈慧中心神不定地到了集團。當她走進辦公室時,唐斐年並不在。她看着空空的辦公椅,心想:小叔一定是出去了。
哎——她嘆了口氣,莫名其妙地,一下就坐在唐斐年的辦公椅上。雖然他人不在,但坐在椅子上,她仍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淡淡氣息。桌上那支黑筆,是唐斐年常用的。她拿起,握在手心,來回擺動。桌上的那隻杯子,也是他慣常喝茶用的。她看着那杯口,直覺有小叔的溫度。
中邪了!她一定是中邪了!好不好地,怎麼偏偏對唐靈均的小叔動了情呢!她蹙着眉頭,呆呆地看着杯子。
門外有一陣腳步聲傳來,很快唐斐年就進了來。他看見慧中坐在他的椅子上,心裡也一怔。
慧中也看見他了!她期期艾艾地趕緊站起來,語無倫次地道:“小叔,你怎麼回來了?”
唐斐年見了,就解釋:“我沒有出去,我是去了洗手間。”
“哦!這樣呀!”慧中趕緊朝着自己的辦公桌走去。
“等等—”唐斐年看着她的身影,猶豫了片刻,又不禁叫住她,“慧中,有事我會叫你。沒有什麼,你不要進我的辦公室。”唐斐年的語氣疏離淡漠,似乎和從前變了一個人。
沈慧中聽了,點了點頭。小叔是唐氏的總經理,他是她的直接上司,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好了。
雖然這樣想,但慧中還是無精打采。她懨懨地打着文件,接着電話,處理着文檔。很快,一上午的時間就過去了。閒暇之餘,她撇了撇雕花屏風門的花格,透過花格,看着裡間的唐斐年。唐斐年很忙,整三個小時,他一直在工作。專注與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慧中見了,心裡就響起了這樣一句。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音樂響了起來。電話是唐老爺子打來的。大辦公室裡的唐斐年聽了慧中的手機鈴聲,身子不禁一動。
“爺爺,您找我?”
“慧中呀!你猜爺爺現在在做什麼?”唐老爺子嚴肅之餘,其實也是個‘精靈古怪’的人。
“爺爺,那您在做什麼?”沈慧中老老實實問。
“你猜?”電話那頭的唐老爺子,精神很是不錯。
“爺爺,我在上班,我哪能猜到你在幹什麼呀!”
唐老爺子聽了,就爽朗一笑,大聲說道:“慧中,我在廚房。”
“爺爺,您在廚房幹什麼?做飯嗎?”慧中聽了,心裡不免有些意外。唐老爺子在商海呼風喚雨神秘莫測,人人敬仰。可鑽進廚房裡的唐老爺子是個什麼模樣?慧中也不禁有點好奇。
“慧中,我在做紅燒獅子頭。”老爺子邊打電話,邊麻溜地着給切姜蔥。‘咚咚咚咚’,老爺子刀下的姜蔥粗細均勻,長短一致,手速十分之快,直讓旁邊呆着的老吳頭等廚師看得目瞪口呆。
“爺爺,您真的會做菜嗎?”慧中聽了,還有點不相信,同時也覺得好玩。
唐老爺子聽了,就有些不樂意了。他剛停下手裡的刀,那切好的蔥姜就被廚師老張殷勤地放進了碗裡。“慧中,你這孩子,你怎麼忘了?這紅燒獅子頭也是你教我的呀!我今天心血來潮,路過廚房,就想着來過把癮。”慧中聽了,心裡一個激靈。紅燒獅子頭?妹妹曾教過老爺子這道菜?說來也是慚愧,慧中雖然自詡精通廚藝,但唯獨不會做這個。只因有一次,她炸肉丸,被油燙了臉和手,被茵媛拉着去了附近門診。從此,在夏威夷,慧中就不碰這道菜了。
唐老爺子見慧中不說話,還以爲她忘了,就再次提醒她道:“慧中,爺爺將餡料都備好了,但是不知放多少糖醋鹽,就等着你晚上回來做呢!之前,你給爺爺做過一次小肉丸,那滋味不鹹不淡,不軟不糯,真正好吃!爺爺想的就是那個味!我想着,還是你做給我吃好了!還有,慧中呀,你做的什錦八寶飯也很不錯!爺爺記得,你說過的,這兩樣是你最拿手的!”
雖然妹妹一直是唐家大宅備受忽視可有可無的人物。但好歹呆了二三年,唐老爺子縱然忙,但總還是會和這個孫媳說上一兩句。
那一回,也是巧了。老爺子在家無事,轉轉溜溜的,就進了廚房。一進廚房,老爺子就聞到了一股炸肉丸的香味。老爺子馳騁商場多年,下過無數大大小小的餐館,常自詡味蕾已輕易不被打動。但孫媳炸的肉丸,芳香特別,由不得他不聞。他進了裡間,問了一問,順道吃了一小口,不想就食慾大動。
他問孫媳,這肉丸裡可又加過什麼佐料。孫媳就說,她添了一點奶酪和老家產的一種果子的汁水,且炸完肉丸後,還需放在高壓鍋裡,蒸一蒸。唐老爺子聽了,也就記在了心裡。待見到她身旁還放着一碗晶瑩透明的八寶飯,更是起了興意,也就悠悠嚐了一口,果然滋味更是特別。
唐老爺子說了半天,曲折拐彎的,原來是要叫慧中給他做紅燒獅子頭和什錦八寶飯吃。
考慮到老爺子送她這麼一個貴重的禮物,她也要給老爺子這麼一個人情。何況,這不過舉手之勞。但慧中深深覺出這裡面的陷阱。本來,唐家的人,對於自己的莫名出現,心裡都存了疑惑的!這其中,更以唐斐年爲甚。老爺子這樣說,看來是對妹妹的廚藝印象深刻!
怎麼辦?或許紅燒獅子頭,自己還能夠矇混過去,但什錦八寶飯怎麼辦?她不是揚州人,完完全全不會做這道菜!
見孫媳半天不開頭,唐老爺子奇怪,就問:“慧中,你是不是不願意爲爺爺做?”唐老爺子這樣說着,面色就有點沮喪。
慧中聽了,就狠狠心道:“爺爺,怎麼會呢?等我晚上下班了,一定做了給你吃。”
唐老爺子聽了這話,興致又變得好起來了。這上了年紀的人,不管他曾做過什麼大事,也會像小孩子一樣喜怒哀樂喜形於色。民間那句‘老小孩’聽上去是很有道理的。
“慧中,爺爺在家呆了幾天,吃飯總覺得不那麼合口味,就是想吃你做的什錦八寶飯,打打牙祭。”唐老爺子說的,再明顯不過了。
慧中掛了電話,託着下巴,更是煩惱。難不成唐老爺子也開始懷疑她的身份,使出這招,逼她現出原形?還是,這根本只是一個巧合?如果,妹妹所擅長的都不是自己拿手的,那就真的要——
這樣一想,慧中根本無心上班了。“怎麼了?”在她出神的當口,唐斐年就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看着她沒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不禁蹙着眉頭問。雖然一直在辦公室裡專心做事,但唐斐年的餘光其實一直停留在慧中的身上,見她那樣萎靡地趴在桌上好一會了,委實不像她的作風。唐斐年忍不住,到底又過來問。
“啊?我,我沒怎麼!”一迎上小叔深沉銳利的眼睛,慧中就有些氣短。這個男人的眼睛,似乎總能看透她的內心。
“沒什麼?沒什麼你爲什麼不坐好了?現在是公司上班時間,你這樣萎靡,像什麼樣子?”唐斐年不客氣地就批評。
慧中聽了,只得規規矩矩地先坐好了。但心裡有事,她還是無法做到淡定。
唐斐年見了,想了一想,也就沒走。他反而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了。“慧中,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如果你信任我,不如就說了出來!”唐斐年循循善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