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次日起,胤táng果然不再上朝,將精力都放在了生意和老婆孩子身上。康熙的話讓他原本還有點兒忐忑不安的心徹徹底底的踏實落了下來,如此一來,很多試探性的舉動便不必要了,而做生意的手筆和規模也可以進一步擴大。在這一方面,他的目光素來敏銳,膽量也素來夠大,海外貿易的巨大利潤,經過這一趟南下,他看得又更加清楚了些,因此,許多準備工作他得重頭來做。
於是胤táng雖然人在京師,但每日發往各地商號店鋪的信件卻繁忙不已,現在最主要的是需要熟練的人手前往南邊開拓市場,建立商號,培養人脈關係,尋找可以合作的商家,還有就是製造、購買出海的船隻,僱傭水平較高的水手、船長等。這些事都不是一時半會能確定下來的事,路途又遠,溝通一趟快馬加鞭也要十來日的時間。
引章也沒閒着,除了繼續蒐集關於海外的種種信息資料,還要抽空管一管她的葡萄園和葡萄酒。薊,縣的葡萄酒通過太平通商行已經運銷京師、天津、德州等運河沿岸各處酒家店鋪,在京城裡也準備開兩家專賣店,引章便在忙着此事。若是市場大好,她不得不拓展種植場,讓吳掌櫃選出其中天分較高、領悟力甚強的年輕人專做研發,既要種出好葡萄,更要提高葡萄酒的質量。
如是,不知不覺便到了年。
因九福晉不在了,大年夜乾清宮家宴,宜妃便向太后和康熙請旨,讓引章帶着小阿哥與胤táng一起入宮。其實側福晉隨着嫡福晉一道入宮赴宴這在各府都有定例並不需要特別請示,宜妃此舉自然是另有他意。
九福晉去了之後,宜妃曾試探過胤檐這個兒子是鐵了心再不娶福晉了的,宜妃深知胤táng的脾氣,他說不娶便是不娶,哪怕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娶。但他身爲皇子,府上豈能沒有個當家作主的女主人?
宜妃生怕康熙金口一開給胤táng又指了婚到時候好不容易緩和了些的父子關係又鬧得繃緊便索性想先下手爲強。依着她的想法,將引章扶了正,一來可讓她感恩戴德更加對胤táng死心塌地,二來也圓了兒子的心願,豈不是皆大歡喜,於是便試探着向太后和康熙提了這事。
這原本不必說的事她當成一件正經大事來問,太后和康熙當然知道她的意思。
太后倒是很高興,引章對她極好,且別說素日的各色禮物,單是那玲瓏繡坊的繡件和治好了她多年哮喘痰咳的金huā茶便已讓她大生好感而且說起來,那日見了巧手姐妹之後太后甚是喜歡她們,暗中不知嘆了多少次,如果巧手不是殘疾、不是已經嫁了人,她定要將她姐妹帶回宮來。有了這點愛屋及烏的心思聽了宜妃那話,便領首微笑,說:“正是這理,這孩子心地善良,又是弘衍的親生額娘,怎麼說都當得!”
康熙知道了太后的意思,便也點點義,跟宜妃說了句:“你看着辦吧!”宜妃一塊石頭落了地,歡歡喜喜的謝了恩。特意差遣太監賞了一匹上好的大紅牡丹雲錦至九爺府,讓引章裁了衣裳除夕穿。
引章的心不免突突的跳了一下她倒是沒想過當什麼福晉不福晉的,因爲她知道,不管府裡今後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進來多少女人,胤táng都不會對她變心。可是看着這大紅布料,她實在有些發怔,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胤諧卻十分歡喜,不等她說話立刻吩咐將料子送到霓霞記去剪裁,按最時新的樣子製出來。他笑着摟她在懷,在她耳畔頗有些感慨笑道:“這回你可放心了,往後這府上的福晉便是你再不會有任何礙眼的人存在了!”
引鼻回庫淡淡瞟了他一眼,笑道:“這能說明什麼,是你多心了吧?不過不管是什麼我都不在乎,我只要知道你的心就夠了!”
胤táng握着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前,俯身低吻她的臉,道:“你這傻瓜,爺府上難道還找不出一匹上好的大紅錦緞?還用得着額娘巴巴的派人送來?什麼意思,這還不夠清楚的!”引章一笑不語,自己也覺得自己有些裝傻倒顯得矯情了。
她雖然沒有過這想法,不過,這件事也並不令人討厭,於是她便很愉悅的接受了。到了除夕那日,便穿了這件衣裳隨着胤táng一道進宮。
乍然見她一身大紅出現在宮中各府嫡福晉們眼底劃過一絲一絲各種意思的光芒,而側福晉們無不又羨又妒,眼中差點燒出火來,嘴裡苦成一片,直嘆她命好!
引章自然便與嫡福晉們坐在一處,侍宴的宮女們連座位都早已排上了,嫡福晉們雖然大多不太高興也只能忍了,一個個沒精打采。只有四福晉跟引章還算合得來,笑着攜了她坐在她身邊,五福晉是胤táng的親嫂子,對她亦還友善,微笑着與她閒話。
別人不管心裡怎麼想,面子上卻都還過得去,見四福晉、五福晉與她說話,便也有人時不時笑着插進一兩句,氣氛倒還算好。畢竟,感慨她命好是一回事,誰好端端的得罪她做什麼?誰不知九爺最是護短呢!只有八福晉,眼角睨着她肆無忌憚的打量一番,冷冷一哼之後只與身邊的十福晉、十一福晉說話,再也沒有瞧過她一眼。
原本以爲這就算了,誰知道開宴之後,八福晉側身向旁,第一杯酒便高高舉起,素手輕擡,杯口傾斜向下,緩緩的往地上灑下了那酒,在衆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坦然自若。
“八嫂,你,呵呵,你這是”十福晉嘴快好奇心重,忍不住笑着問了出來。
八福晉眼皮子輕擡,銳利譏諷的眼光在引章面上輕輕一瞟,淡淡道:“沒什麼,我只是想着九弟妹去的冤,想着往年這時她也在,今時今日一縷香魂也不知在何處飄渺遊蕩,這杯薄酒,就當我的一點小小心願,但願她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八福晉一言既出,諸人臉上忍不住都煞白變色,你望望我,我望望稱,目瞪口呆作聲不得。個別的眼光有意無意卻瞧向引章。
誰也沒想到八福晉竟會在這種時刻、這等場合說出這樣不吉的話來,更沒想到她會這麼大膽,幾乎就等於直言是引章害死的九福晉了。
饒是素來最會打圓場、和稀泥的四福晉,一時之間也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引章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又惱怒,因爲八福晉的原因迫得魚兒離開,她對她本就十分芥蒂,她不招她也罷了,她倒好,居然當着她的面給她下馬威?笑話!她何時怕過她了!不過,她雖然惱怒,但並不打算在此時此刻跟她起什麼爭執。引章在心中暗暗嘆息,就衝着八福晉這副目中無人、肆無忌憚的瘋狂性子,八爺遲早要栽在她的手裡!
引章微微一笑,比八福晉更加坦然自若,沒有哪怕一絲絲的尷尬不安,對付這種喜歡刺人、喜歡咄咄逼人給人難堪令人出醜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當她的話全是放屁。你只要不理她,氣不了別人,她便會被自己的行爲而氣倒!
“九弟妹沒福,是可惜了!”四福晉終於輕輕一嘆,暗中黯了一下隨即又是一亮,舉杯笑道:“來來,大家乾一杯,一來今兒過年,討個好彩頭,二來呢,咱們一大家子一年總共也就這麼一兩次機會聚在一處,過去的不高興的事便不要提了!”
衆人忙都起身笑着嚷着勸着舉杯,藉以掩飾方纔的尷尬。明晃晃的宮燈下,huā團錦簇、珠搖翠晃之間,引章脣畔微微一牽,細長的柳眉挑了挑,趁着衆人不注意,以袖子擋了半邊臉,飛快的向八福晉含譏帶諷的笑了一笑。
八福晉哪禁得住這挑釁,只覺腦子裡“轟”的一下,熱血直往腦門上衝,胸口悶得發疼,渾身不可控制的抖得微微亂顫。她“鐺”的一下將手中金盃頓在桌上,不經意間杯子撞上了桌上她面前的瓷碗,發出清脆的響聲,將尚未坐下的衆人一下子又鎮住了。
“八嫂!”十福晉怯怯輕拉她的衣袖,不知她何以會氣成這樣。
八福晉用力甩掉了她的手,一雙含威帶怒的眼睛直直的瞪着引章,像是跟她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引章眼睛眨了眨,柔柔的目光迎着她的。
兩道目光在半空的遇,一道如火,一道似水,水火不相容,也水火不相上下。四福晉瞧了這個一眼,又瞟了那個一眼,不由在心中暗暗道:這兩個人看來都不是省油的燈,我就說呢,引章若是沒有幾下子,焉能收服的住九爺那樣的人!
這兒屏息斂神,胤táng和胤sì早已瞥見,兄弟兩個瞟了一眼上頭正笑呵呵與太后嬪妃們說笑得熱鬧的老爺子,忙悄悄起身走了過來。
“阿章,怎麼了?”胤táng一來顧不得跟各位嫂子弟妹打招呼,眼裡只看得見她一人,自然而然一手輕輕攬上自己女人的腰,引章也自然而然微微向他懷中靠了靠,回以他溫柔一笑,道:“沒什麼,想必是我的臉上沾了髒東西,以至讓八福晉瞧得入了神!”
“沒事就好!”胤táng放心的笑着,聲調明顯鬆下了勁,這才向諸位嫂子弟妹微微一笑點點頭。
胤sì那邊則早已向諸人打過招呼,然後眉間下意識微微蹙了蹙,稍一猶豫,終於帶着些嘆息向八福晉輕聲道:“福晉這是怎麼了?大過年的有什麼事回去再說吧!”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衆目睽睽之下,胤sì臉上早着了一耳光。八福晉恨恨瞪着他,冷冷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是個要強的人,胤sì對她明顯不及胤táng對引章,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她的臉上如何下的來?衆女看着胤táng對引章那般的疼愛呵護,誰不是眼神複雜,焉能逃得過她的眼睛?她卻不知,胤sì是胤sì,胤táng是胤táng,他們永遠都成不了彼此。胤táng做事素來隨心所欲無所顧忌,胤sì怎麼會像他呢?更不用說,他和她的關係也本不。。是人家那般親密!
衆女一陣訝然低呼,目瞪口呆再加上呆若木雞,渾然不敢置信這不是自己眼huā了。胤sì身子抖了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着拳,握得手指骨節一陣陣發白,他臉上卻是神色不變,依舊淡淡道:“福晉,別再鬧了,皇阿瑪和太后娘娘都在上頭呢!”
“八嫂,你怎麼能這麼對八哥!”胤楷和引章也一下子呆住了,胤táng忙搶至胤sì身邊,與他相視一眼,轉身向八福晉道:“八嫂,你有些過分了!”胤táng與八福晉是堂表兄妹,小時候已經頗爲熟悉,因此對她說話也沒那麼多顧忌。
但此刻他的話無疑是火上澆油,八福晉更加氣惱,指着他嚷道:“好啊你個老九,沒想到你也幫着那個賤人來欺負我!以前你可不是這樣,這狐狸精也不過如此,就把你的魂也勾走了!”
“你”胤táng暗怒,臉色一沉,想到胤sì終究忍住了。
“你們那邊在做什麼?老八家的,你嚷嚷什麼?”這邊的動靜已引來了康熙的目光,他端坐在御座之上,泠然的目光銳利如劍,冷峻的聲音威嚴道:“是誰在鬧?上來回話!”
八福晉咬咬牙上前,胤sì胤táng也忙上前,引章想了想,也跟了過去。
康熙和太后、嬪妃等瞧着一溜跪在當前的四人各有心思,太后當然沒什麼負擔,康熙是一肚子不痛快,嬪妃們是怕觸動了康熙的不痛快殃及池魚,宜妃已經悄悄用錦帕拭了拭汗,暗暗叫苦。跟她一樣暗暗叫苦的還有良妃。
“怎麼回事?”康熙目光轉來轉去,冷冷開口。
“都是兒臣的錯,請皇阿瑪責罰”…胤sì叩了頭。
“皇阿瑪您也瞧見了,側福晉穿着大紅正裝入宮赴宴,兒媳倒是不知,皇家的規矩幾時變得如此了!”八福晉開口。
康熙一聽她說話便有氣,冷笑一聲,含譏帶諷哼道:“原來你也懂得皇家的規矩?皇家的規矩還輪不到你來說什麼!你不是說她是側福晉不能穿大紅嗎?朕這就傳旨,即日起九貝勒側福晉郭絡羅氏擡爲嫡福晉!”全場頓時又起了一片低低的抽氣聲,伶俐些的人這時候纔算是看明白了,原來老爺子也是個小氣極了的人,他對八福晉的遷怒,會記得這麼久。
八福晉臉色師的一白,咬着脣,身子輕輕顫抖了起來。她從來沒有過,有人這樣的給她難堪。
“阿章,老九,還不快謝恩!”宜妃心頭一鬆,復又大喜。轉眼瞥見傻了眼木頭似的兒子和媳婦,忍不住傾身向前小聲提醒。
“謝皇阿瑪恩典!”胤táng和引章如夢初醒,各自口稱“兒臣小“兒媳”忙叩頭謝恩。
康熙擺擺手算是應了,銳利的眼光掃過四人,流連在胤sì和八福晉身上轉了又轉,突然又是重重一哼,氣呼呼道:“都下去吧!連個年也不讓朕好生過,真正掃興!”
四人不敢應聲,起身向後退了下去。四人之中,胤sì和八福晉的鬱悶自不必說,引章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恐怕沒有一個嫡福晉是像她這樣在這種情況之下誕生的吧?
回府的路上,引章始終繃着臉不高興,任憑胤táng怎麼逗她哄她又親又抱她還是鬱悶,總覺得自己分明就是康熙報復八福晉的工具!她實在是憋不住,便將這話跟胤táng抱怨了出來。
胤táng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摟着她重重在臉上親了一口,笑道:“你盡瞎想什麼呢!老爺子若不是早同意了這事,額娘又怎會賞你大紅錦緞裁衣裳呢!橫豎遲早是要封的,今日之事只是個意外而已,你何必在意呢!再說了”胤táng瞅了她一眼,笑道:“八嫂本就是個肆無忌憚的火爆脾氣”亨,旁人不知難道爺還不知?若不是你招惹了她她斷斷不會如此,這也是你自找的!”
“你”引章啞口無言,因他“再說了”之前的話而變得略好的心情瞬間又惱羞成怒起來,捶着他胸前嗔惱道:“反正不是我起的頭,憑什麼人家惹我我就不能惹回去?”“我也沒說不能啊!”胤táng委屈。
“即便是我主動惹她又怎樣?”引章擡起頭,亮閃閃的眸子盯着他,眨了眨,橫蠻道:“我惹她,你幫她還是幫我?”想起魚兒,心中竟真是惱了幾分起來。
“幫你,當然是幫你!、,胤táng忙苦笑,輕輕吻了吻她,柔聲道:“你是我親親的福晉,我兒子的額娘,不幫你幫誰?”引章“撲哧”一笑,雖然知道他這話帶着調侃和隨意,心中仍十分受用,這才消了氣。
次日天才剛亮,還沒入宮拜年,宮裡卻已經來人了,乾清宮的劉公公帶着兩溜太監徐徐而入,捧着擡着各式禮物,鋪呈在大紅緞子底上,錦緞珠玉應有盡有,色色皆是嫁娶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