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小姐,”魚兒自樓下咚咚奔上樓來,一邊走一邊揚着手裡火紅的請柬,道:“小姐,卓公子差人送來的”
“卓公子?哪個卓公子?”安寄翠突然警惕起來,滿眼狐疑瞧瞧魚兒,又瞧瞧引章。
引章的心也是突的一跳,隨即恢復平靜,一邊接過請柬打開看一邊向安寄翠隨意笑道:“娘不記得了?就是去年咱們在韶秀坊遇到的卓公子嘛,現在我們正合作做糧食布匹生意。只是奇怪,他怎麼到了這?”
“原來是他。”安寄翠恍然大悟,又道:“這麼大冷天,又下着這麼大雪,他難道還要請你做客不成?”
“娘你看看就知道了!”引章無奈將請柬遞了過去。
“卓家的馬車還在門口候着呢,小姐。”魚兒也插了一句。
不等安寄翠開口,引章先埋怨道:“這個人簡直莫名其妙,就算要問公事也要看天氣嘛,這種天,叫人怎麼出門魚兒,告訴他們改天再說”
“等等,”安寄翠叫住魚兒,向引章道:“既然是公事也顧不得那麼多講究了。人家卓家是做大生意的,如今又是正月裡,不是這樣的天氣只怕人家還不得閒呢你就去一趟吧,雖然吳管家不在,娘相信你也能應付得來。”
“那,好吧”遲疑了好一陣,引章勉強答應,又道:“我帶着大腳去。”
“嗯”安寄翠滿意的點點頭,向魚兒道:“把車伕請進屋裡烤烤火,喝口茶吧,告訴他大小姐換了衣裳就下去。”
“是,夫人。”魚兒垂頭答應去了,心裡暗暗好笑,心想夫人到底太善良,小姐明明以退爲進,夫人就主動應承了
安寄翠哪想到女兒的心思,轉頭忙忙打開櫃子替她找厚衣裳,藕荷緞面出風毛襖子,同色長裙,棗紅印花羽緞斗篷,麂皮小油靴,小銅手爐,還不忘包了一個紅包叫給車伕。
引章看着她神色溫柔細緻的替自己打理衣飾,心裡好生過意不去,也有些後悔。她不是應該推辭掉的嗎?鬼使神差的,不但答應去了,還建立在設計安寄翠的基礎上不過,她轉了個念頭自我寬慰:去就對了,幹嘛不去?不去才顯得有事去了正好可以檢驗檢驗自己的意志力和決心。天,什麼意志力、什麼決心都說到這一步了?至於嗎她又暗暗有些好笑
一晚上的雪下得很大,地上積雪幾乎有一尺厚,好在只有雪不結冰,江南的雪又是溼雪,蓬蓬鬆鬆的,看起來厚厚一層,馬車駛過卻並不吃力,一路又輕又快與平常無異,車輪壓得雪層咯吱咯吱直響。引章輕輕掀起車簾往下看,這才發現車輪比平時所乘馬車高大寬厚了許多,似乎結構上也有差異,心想原來是特製的,難怪下雪天也敢跑這麼快,絲毫不擔心交通事故
馬車大約走了小半個時辰,只聽得車伕輕輕一“籲”,一拉繮繩勒住,馬車緩緩停了下來。“駱小姐,到了,請下車吧”車伕說着輕輕跳了下去。
“好。”引章起身,掀開簾子,才發現到了梅嶺之下,只見馬車旁邊站着四個身着湖藍裙襖、頭戴昭君套、披着同色暗花斗篷的俏丫環,福身見禮之後,一個含笑叫着“駱小姐”上來扶她,一個高高舉着墨綠彈花油綢傘替她遮雪。待她下車後,另兩人便一左一右緊緊隨行在她身後,一人手裡提着一個大燈籠似的鏤花銅火爐,溫煦的熱氣立刻攪合在冰冷的空氣裡,沖淡了幾分寒意。
不遠處,卓吾頭戴薰貂暗紫緞面小帽,正中嵌着拇指還大碧瑩瑩一塊翡翠,天青繡暗葫蘆紋平金緞面皮袍,套着水波紋玄色貂皮馬甲,足上一雙鉤藤紋漳絨皁靴,披着大氅,揹着手,一雙朗星般黑白分明的眼眸正含着笑意望着她。
一股莫名的興奮沒來由從心底衝擊出來,直衝到嗓子眼才又被她吞下去。見他笑着,她咬了咬殷紅的脣,雙頰無可抑制的漾着笑意向他走去。
來至跟前,引章仰起頭,雙頰凍得胭脂一般紅,望着他,眼波清澈如琉璃,卻只是笑着,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咳,”卓吾手不經意擡起擋在脣邊,微微別臉咳了咳,終於打破了彷彿萬古無籟的沉寂,輕輕笑道:“新年好”
引章一怔,也順口道:“啊,新年好”
然後,又是一片窘人的寂靜,靜得能聽到心跳,腦子裡就像這白茫茫的大地一樣空白。
“走,上山。”卓吾說着往前走去。
“上山幹嘛?”引章跟在他身後,望了望天空中無休無止、扯棉拉絮般紛飛如霧的雪花,視線有些模糊。
“上梅嶺,當然是賞梅了”
“喂,你不是吧這麼大雪賞什麼梅啊,梅都被雪蓋住了好不好”
“那就賞雪。”
“......”什麼人呢這是
“你去不去?哦,我知道了,你怕爬不上去摔跤是吧?”卓吾停下腳步扭頭笑道。
“纔不是”引章小跑跟上,心裡忍不住又是一陣氣惱,她明明知道他是激她,她偏偏就是不服氣這麼簡單淺顯、用腳趾頭想想都一目瞭然的圈套,她、她、她居然睜着眼就往裡跳
“那就走吧”卓吾輕笑,彷彿料定她會這麼說似的。
引章在背後瞪了他一眼,不服氣的跟上。
蜿蜿蜒蜒的三尺寬小道由山腳盤旋而上,一階一階全由平整的大青石板鋪就。道上的雪層很淺,尚不足一寸,可想而知,爲了賞梅,講究的卓吾早已派人清理過了。道旁玉樹瓊枝,晶瑩可愛,剔透發亮,居然絲毫未被打掃雪道之人破壞引章不由感慨:究竟是主人太挑剔呢還是僕人太細緻?想想還是前者居多引章不由得轉身向後望去,這一望不禁目瞪口呆:只見一條長龍人羣遠遠跟在後邊迤邐而上,有的手裡捧着盒子、有的提着籃子、有的抱着衣包、有的端着銅盆、有的捧着香爐手爐、有的提着暖爐、有的抱着大花瓶,甚至有一人還抱着一隻哈巴狗兒
“喂,卓公子,不就是看個梅花嘛,你的排場也太大了吧”引章有些不以爲然。
“哦?我已經習慣了。”卓吾笑了笑,絲毫不覺得麻煩人家過意不去,聽到引章有些氣喘吁吁,他的腳步也不知不覺放慢了。引章瞅了他一眼,隱隱的有些羨慕嫉妒恨,萬惡的上層剝削階級,剝削起人來毫不客氣,毫不手軟。就算她駱引章有朝一日也這麼有錢,她絕對絕對不會如此理所當然不嫌麻煩的差遣僕役。
心裡編排着,冷不防腳下一滑,“哎喲”一聲身子一晃,張舞着雙臂向後仰去。“小心”卓吾下意識拉住她的手,兩人的眼底均自一閃,眉目之間流轉着異樣的光芒。
“......”
“你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