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五年六月的時候,大熱天的,老康居然又突發奇想地去湯泉行宮泡溫泉,看來那裡是繼行圍跟南巡之後,泡溫泉又成了他的一大嗜好。
錫若這時才深刻體會到當皇帝的好處。老康只要動動念頭,底下的人就要跑斷腿地替他張羅。尤其錫若現在還兼着內務府大臣,自然是責無旁貸。
雖說湯泉行宮距離避暑山莊北面僅有大約五十里地,可是錫若卻在六月的大太陽底下跑進跑出地忙活了好幾天,爲老康和他們家的國寶級老太太、現在也算錫若半個皇祖母的老太后,安排移駕到湯山溫泉的事宜。他還得注意沿途的防暑工作,免得那一堆年紀都已經很不輕的重臣和嬌貴的宮眷們中暑病倒在路上。結果鬧到最後,別人都沒中暑,錫若自己卻中暑倒下了。
老康前腳剛踏進湯泉行宮,錫若後腳就熱暈在馬背上,要不是旁邊的侍衛機靈,就要一頭從馬上栽下來了,把個跟着他跑進跑出的七喜嚇得三魂去掉了二魂半,剩下半個魂兒飄來蕩去地給錫若找太醫救命。
福琳一聽說錫若中暑,立刻把那套什麼勞什子規矩丟到了一邊,一掀簾子就跳下了公主專用的馬車,甩開沒有纏過小腳的天足就跑到了錫若身旁。她在二十一世紀學過一點急救知識,一邊命人將錫若擡到陰涼通風的房間裡,一邊又命人趕緊去打井水來,自己卻親自解開了錫若身上那件紫醬色的馬褂和長可拂地的天藍色箭衣,探手一摸發覺裡邊早已熱得燙手,連忙又拿了個枕頭把他的頭部墊高了,讓錫若能夠順暢地呼吸和散熱。
不一會,福琳要的井水陸續送來。她親手擰了毛巾給錫若周身擦拭,一邊又指示太監們把井水倒進沐浴用的大桶裡,然後示意他們把錫若擡起來,浸到住滿了井水的大桶裡去,最後又找了三個人同自己一道,用毛巾用力地擦拭着錫若的身體四周,一直擦到他皮膚髮紅,卻仍然不見錫若醒轉,不由得有些慌了神,眼睛裡卻開始積蓄起淚水來,弄到最後竟一邊哭着一邊給錫若擦身體。
太醫院的醫正凌國康一進屋來就見到這副場面,差點沒嚇得腳一軟坐倒在地上。福琳從大桶裡伸出一隻手來,水淋淋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臉之後,憋足了勁朝凌國康說道:“你快過來看看!”
凌國康連忙應了聲“嗻”,走上前去翻開錫若的眼皮看了看,又掐了掐他的人中,見這位額附爺仍舊昏迷不醒,也不禁皺了皺眉頭,連忙取出隨身攜帶的幾針,認準了幾個穴位之後,毫不猶豫地紮了下去。
只聽見“哎喲”一聲,錫若那雙緊閉多時的桃花眼終於睜了開來,只是醒來的時候卻滿臉怒容地說道:“哪個王八蛋扎我?疼死了!”他轉頭看見一臉尷尬的凌國康手裡的銀針,連忙又幹笑着說道:“原來是凌醫正啊,你好你好,嘿嘿。”
“好什麼好?都快嚇死我了!”福琳大叫一聲,一把揪住錫若還浸泡在水中的前襟,居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錫若多少有些手足無措地拍着福琳的後背,又用眼色示意其他人都退出去,這纔對福琳笑着說道:“老婆,你還想讓我在這桶裡涮多久啊?眼下可不是個吃涮羊肉的好時候啊。”
福琳聞言,伸手狠命地揪了錫若一把,在聽見他精神百倍的大叫聲之後,這才滿意地扶着他從大桶裡走了出來。錫若看着自己周圍灑了一地的水漬,忍不住笑道:“得,這溫泉還沒洗上,就先洗了個冷水澡。”
這時先前被拴起來的房門卻“砰砰砰”地被人砸響了。錫若和福琳都被嚇了一跳,緊跟着便十四阿哥在外面粗聲大氣地吼道:“開門開門!爺要看那個中暑的笨蛋怎麼樣了!”
錫若聽得臉色發黑,顧不得身上還在滴水,就幾步跨到門前,猛地一下打開了房門,卻毫不猶豫地伸手給了那個一頭栽進來的半光頭一記爆慄,嘴裡笑罵道:“我在這頭爲了讓你們泡溫泉泡的舒服,已經累昏了過去,你居然在後頭追着叫我傻子?有你這樣虐待長工的嗎?”
十四阿哥見錫若居然有力氣動手敲人,知道他已無大礙,頓時放下心來,隨即立刻反手敲了一記回來,這纔看着錫若溼答答、緊着中衣的樣子皺眉道:“你這像什麼話?趕緊去把衣服換了!”說罷趕緊把身後開着的房門又掩了起來。
錫若一邊讓福琳給自己換衣服,一邊對十四阿哥笑斥道:“我老婆幫我換衣服,你一老爺們杵在旁邊算怎麼回事?出去出去!”
十四阿哥嗤了一聲,卻大搖大擺地拖了張椅子在對面坐下來,慢條斯理地說道:“你扯的什麼臊?小時候光着屁股跳進河裡的樣子,我又不是沒看過!”
錫若有些尷尬地看了福琳一眼,惡狠狠地反擊道:“你光着屁股跳進河裡的樣子,我不是也一樣看過!”嘴上雖然這麼說,卻終究背過了身去,任由福琳給自己系那些麻煩的鈕釦和整理那些繁瑣的衣飾。
十四阿哥卻在錫若身後取笑道:“你這樣子還怎麼跟我去混軍營啊?一副細皮嫩肉的嬌貴模樣,只怕一到了軍營裡,就要被人看成個繡花枕頭!”
錫若聞言扭回頭說道:“諸葛亮手無縛雞之力,聽說連騎馬都不會,還不是照樣帶着劉備的兵打勝仗?也沒聽說誰恥笑他去混軍營啊?再說了,我的弓馬騎射總比他強點兒吧?”
十四阿哥聞言卻大笑了三聲,斜眼看着錫若說道:“你居然也敢同諸葛亮相比。我問你,孫子兵法你讀了幾遍啊?可能現在就跟我說說要如何在西北用兵?”
錫若不顧上前襟尚未扣好,卻被十四阿哥的話激得原地一個轉身,語氣有些激動地說道:“西北打仗,打的是兵馬和錢糧。你自己也說過的,只要後勤補給不出現大的問題,按照皇上事先擬定的三路並進的進兵方略,大功必成。”
十四阿哥見錫若真有些急了,連忙說道:“我跟你鬧着玩兒呢。你怎麼就當真了?我看不起誰也不能看不起你呀,納蘭大學士。”
錫若見十四阿哥難得地主動道歉,這才轉回了臉色,卻又忍不住哼哼道:“你要是嫌我礙手礙腳,將來儘管把我撂在一邊。我可不敢誤了十四爺的軍國大事。”
十四阿哥卻嘿嘿笑着說道:“把你撂在一邊兒?誰來給我督運兵馬錢糧,保證後院不起火?”
錫若聽得一驚,不禁問道:“你不是要我跟你去西北麼?”
十四阿哥瞥了一眼旁邊福琳的眼色,搖頭道:“這事兒以後再從長計議吧。這會子說這個也太早。誰知道西北最後會不會真有一場大仗呢?”
錫若和福琳對望了一眼,心裡卻都很清楚這場大仗是無法避免的,而且多半已經迫在眉睫了。非但如此,十四阿哥還是這場大仗裡最重要的主角,只是他最後的結局……
十四阿哥見錫若半天不說話,卻拼命地跟福琳交流眼神,略微有些不快地說道:“你們小兩口兒又眉來眼去的幹什麼呢?有什麼話,不能當着我的面說嗎?”說着臉色就沉了下來。
錫若連忙安撫十四霸王道:“公主是在爲我擔心呢。你想到哪裡去了?”
這時福琳也幫腔道:“是啊,十四哥。我一聽說你要帶他去打仗,就有些心驚肉跳。怎麼說他也是我男人嘛。十六妹雖然不敢忘了皇上跟諸位哥哥平日裡的教導吩咐,也不敢阻攔他去疆場上爲國效力,可這心裡頭總覺得有些不踏實,就怕他到時候扯了十四哥的後腿。”
十四阿哥卻擺了擺手說道:“這個傢伙的本事我再清楚不過。大才雖然沒有多少,鬼點子倒是真不少。他將來要是跟我上了戰場,沒準兒還真成了策旺阿拉布坦的一塊心病呢。”
福琳還想在說什麼,這時老康派來見識錫若的李德全卻在外面求見。錫若只得匆匆地把剩餘的衣服都穿好,這才讓十四阿哥又把房門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