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見胤禎如此焦躁,便安慰他道:“你放心。年羹堯品行雖然有些不端,治理地方的才能卻還是很出衆的,帶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皇上讓他來出任撫遠大將軍,也算是人盡其才。其他的事情,往後再說吧。”
胤禎揚揚眉毛還想再說什麼,這時錫若卻從池邊站起來說道:“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在這裡耽擱太久對你也不好。”
胤禎眼中掠過一絲黯然之色,錫若只好硬起心腸當作是沒看見,又囑咐了他幾句之後,仍舊騎馬趕回了城裡。
沒過多久,雍正果然敕封年羹堯爲撫遠大將軍,改派延信爲平逆將軍,又以四川提督嶽鍾琪爲奮威將軍,下令他們駐紮在西寧,同時從西寧、固原、寧夏和四川等地調來了清軍兩萬多人,由年羹堯統一指揮進剿羅卜藏丹津。
年羹堯領命進駐西寧之後,便將進剿大軍分爲了三路:一路北進,扼守布陲吉爾河,防其北犯;一路南行,駐守裡塘、巴塘、察木多等地,斷其入藏之路;另一路爲主力軍,由奮威將軍嶽鍾琪直接指揮,由西寧、松潘、甘州等處,分路進攻南川、北川、西川、鎮海堡和歸德等地。
兩軍在鎮海堡一帶展開激烈廝殺,前後鏖戰了五天,後來清軍的增援隊伍陸續開來,使蒙、藏、土族人不能敵,退出鎮海堡。羅卜藏丹津洪親自率領五千人,在申中堡再度與清軍進行了激烈的爭奪戰。鎮海堡的滿洲兵、綠營兵幾千人前來支援,羅卜藏丹津敗退,只得率軍撤出了申中堡。
清軍一路告捷,雍正的心情自然也跟着水漲船高,以至於有一天錫若抱摺子進去的時候,被哼着崑曲小調看軍報的雍正嚇了一大跳。西北又燃起戰火,讓不少人對雍正囚禁十四王爺都有些非議,此時年羹堯和嶽鍾琪一路高奏凱歌,自然讓雍正覺得臉上有光。不過高興歸高興,等到錫若把兵部西征的賬單遞給雍正時,他就有點笑不出來了。
雍正從老康手裡接下這片江山時,國庫裡的餘銀僅有八百萬兩,雖然他上臺以後大力清理國庫和藩庫的虧空,整頓吏治,可是一來他登基的時間太短,二來從中央到地方遇到的阻力都很大,所以要應付西北的這場戰事其實還是很吃力的。
在雍正正式登位前,錫若以外的內閣諸臣甚至聯合擬出了一道“登極恩折”,開出中央戶部等官員虧空國庫錢糧一條,要求按新君登極慣例給予豁免,但是遭到了雍正的堅決反對。他認爲這種虧空,不是受上級勒索便是個人貪污,“歷年戶部庫銀虧空數百萬兩,朕在藩即知之甚悉”,“藩庫錢糧虧空,近來或多至數十萬兩”,“既虧國幣,復累民生……此朕所斷斷不能姑容”,下令展開反貪清查。
雍正元年正月十四日的時候,雍正還下令成立“會考府”,向親自出任首席大臣的允祥說:“爾若不能清查,朕必另遣大臣;若大臣再不能清查,朕必親自查出。”可見雍正反貪的決心之大。
錫若在旁邊瞅着,覺得雍正的這個“五世祖”做得大爲不易,心裡倒是有些慶幸胤禎不用當這個讓人頭大的皇帝。不讓以他那個霸王性子,恐怕一天就得掀翻幾十張桌子。自己光跟在他旁邊撿摺子都夠受的了。
要說對付那些貪官污吏,錫若覺得還真得雍正這個昔日的冷麪王、今天的冷麪皇帝來。基本上此人一道清查旨意下去,下面的貪官就不用抱着什麼僥倖心理了。早年間他們都見識過了這位四阿哥雷厲風行的手段,如今剩下的也想着就是怎麼騰挪銀子出來還賬,或者絞盡腦汁地哭窮,要不然就是乾脆找根繩子上吊去算了。
錫若晃晃悠悠地從養心殿裡出來,迎面又看見允禩和弘時躲在一個角落裡嘀嘀咕咕,心裡不由得想道,還真是倒黴人都喜歡湊一塊扎堆兒,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氣場相近?唉!
允禩的那點心思錫若明白得很。雍正現在擺明了偏愛四阿哥弘曆,八月的時候親寫密封在正大光明匾後的那道旨意,錫若也知道了是給弘曆的。作爲早先實際上的嫡長子、母親身份又比弘曆生母高的弘時心裡自然不服氣。允禩接近他,倒未必是真的都喜歡他這個侄子,而是打着進行第二輪皇位爭奪的算盤。一旦他成功扶持弘時上臺,屆時弘時必定尊他爲輔政叔王,他自己也可以避免被雍正清算到底、至死都不能翻身的下場。
只是這些事情,連錫若都能想到,老謀深算的雍正焉有不知之理?錫若眼看着允禩一步步滑向萬劫不復的深淵,着實有些心驚肉跳。可是允禩卻同他說道:“老四如今視我爲眼中釘,肉中刺。我爭也是死,不爭也是死。與此這樣,不如拼他個魚死網破,也好過坐等別人來把刀架到我脖子上!”
允禩既然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錫若知道自己是再也沒辦法改變他的主意了,只能祈禱着能再把歷史撞得扭一扭腰,讓允禩這些人從他們最終的悲慘結局上面偏移開去。
冬至日的時候,雍正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在天壇圜丘祭天。錫若又被他拉了過去陪着吃齋,只得在那裡咬緊牙關苦熬了三天。等到冬至這天,祭天大典從拂曉就正式開始了,據說是因爲冬至這天夜裡陽氣開始逐漸增強,而陽氣能使萬物滋生繁衍,是一年中非常重要的時候。
拂曉時分儀式開始的時候,天壇周遭的氣溫還很低,錫若睡眼惺忪地裹在青狐皮的端罩裡,頭頂厚重的固倫額附吉冠,還是凍得直打哆嗦。圜丘壇內早已掛起了燈杆,上面懸着叫作“天燈”的大燈籠,照得壇內燈火通明。衆人三日不見的雍正皇帝從齋宮坐車,來到事先搭好的大帷幕內更換祭服,又脫去鞋子,然後才莊嚴地登壇行禮。
爲了防止自己在這麼莊重的場合睡過去,錫若特地想了一個招兒,就是在手裡攥了一個小小的鼻菸壺,每次覺得快睡着的時候,就偷偷地舉起袖子嗅一下那股刺鼻的味道,腦袋立刻就能清醒一陣兒。他就靠這個辦法,一直撐到雍正祭祀完了老天,又給他老爹配完了享,正想着拔腿開溜去吃早飯和補充脂肪的時候,卻被雍正遠遠地叫住,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蹭了過去,嘴裡哼哼道:“皇上還有什麼吩咐?”
雍正面無表情地說道:“換下吉服,跟朕去京郊視察一下民情。”
錫若點點頭,又鼓足了勇氣朝雍正說道:“奴才……能不能先吃兩口兒再走?”旁邊的太監和侍衛都被他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逗得有些忍俊不禁,雍正也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一揮手道:“給你一刻鐘。吃完了趕緊換好衣服來見朕!”
錫若眉開眼笑地答應了一聲,拔腿就往自己休息的房間跑去。一刻鐘過後,雍正果然看見他精神百倍地拍着肚皮走了出來,和先前萎靡不振的樣子判若兩人,不覺愕然道:“你都吃什麼了?”
錫若滿意地摸了摸肚子,板起手指說道:“兩籠杭州小肉包子,一碗紫米粥,一碟醬牛肉,一盤兒涼拌耳絲,一碗豬皮凍,唔,還有一個醬鴨脖兒……”
雍正聽得瞪大了他單眼皮的眼睛,也不知是心疼他撥給御膳房的銀子,還是自卑於自己相形見絀的食量,最後忍不住相當狠辣地“賜”了錫若一句,“你真是豬變的麼?”
錫若一邊扣着方纔沒有扣好的鈕子,一邊揮揮手毫不在意地說道:“先帝爺都說了,能吃是福。豬就豬吧。要擱國外,豬還是一吉祥物呢!”
“吉祥……物?”雍正疑惑地揚了揚眉毛。錫若想起自己總對他說“皇上吉祥”,不覺嚥了口口水,連忙打着哈哈說道:“沒什麼沒什麼。皇上不是要去視察民風嗎?這會子還不動身,等待會兒太陽上來,仔細晃着您的龍眼。”
雍正聞言便重重地哼了一聲,說道:“你好大的膽子,連朕都敢調侃!什麼龍眼,我還荔枝呢!”
錫若在心裡吐了吐舌頭,暗道雍正比他老子精明,連這都能聽出來,連忙訕笑着說道:“那回頭找人給您打把傘吧。要不……要不給您找副太陽鏡戴戴也成。”
“太陽鏡?”雍正又露出一副標準的“土老冒”表情。
錫若懶得再跟雍正磨嘴皮子,索性從袖子裡摸出原本是爲自己準備的墨鏡來,親自戴上了給雍正演示。雍正好奇地把墨鏡接了過去,戴着往遠處正在升起來的太陽看了兩眼之後,點頭道:“不錯。”說着就徑自戴着墨鏡往前走。
錫若在心裡大大地後悔不該把這寶貝亮出來,見雍正完全沒有物歸原主的意思,只得自認倒黴,不過看着雍正那副黑幫老大的派頭,心裡倒也覺得有幾分好笑,在心裡偷着叫了他一聲“小四哥”之後,就偷笑着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