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下隨行的大部隊,錫若自己跟七喜幾個人騎馬飛奔回到京城的時候,終究還是錯過了和老婆一道過年的機會,好在總算沒有出正月,算是還趕上了一個年尾巴。錫若在刺骨的寒風當中望見公主府大門時,只覺得心頭的那一點暖氣漸漸地盪漾了開來,簡直恨不能直接騎馬衝進去找福琳。
等真到了公主府門口,錫若心急地跳下馬背時,卻不想手足早已凍僵了,一條腿掛在蹬子上沒跟下來,眼看着就要頭朝下地去親吻地面,一隻手卻及時地從旁邊伸過來,穩穩地扶住了錫若之後,又有人在他身後斥責道:“急着進門也不用急成這樣兒。回頭要磕成個凍豬頭了!”
錫若一聽見這個聲音,卻立刻跳了起來,回過身一把就攥住那個人,嘴裡卻磕磕巴巴地說道:“十、十四!你,你,你怎麼出來了?”
胤禎身上穿着郡王的端罩,外面披着一襲玄狐的披風,腦袋上戴着的郡王帽子也滾鑲着同色的狐狸毛,看起來竟和先前當“大將軍王”時一樣的英姿勃發,見錫若一副活見了鬼的表情,便嗤笑了一聲說道:“你這是什麼臉?年前我就被放出來了,說是讓我回家過個年,跟老婆孩子團聚團聚,可真是皇恩浩蕩!”
錫若不去管胤禎話裡的刺,卻仍舊驚喜無限地看着胤禎,彷彿從來也沒有見過他這個人似的。胤禎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便推了他一把說道:“快去看看十六妹吧。你不在家,讓她這個新年都過得好不冷清。過年那天我還特地把她接到我府裡了呢。”
錫若回過神來,便重重地一拍胤禎的肩膀說道:“多謝你了!”說着往府裡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過身問道:“皇上……有沒有說讓你在外面待多久?”
胤禎眼神一黯,隨即便搖了搖頭,又執拗地說道:“他愛關我多久,就關我多久。有本事,他就關我一輩子!”
錫若連忙趕回來推了胤禎一把,低聲斥道:“你要想早點兒出來,以後就少說這種話。我可不想每次都跑那麼大老遠兒地去看你。”
胤禎怒道:“嫌遠你就別去。爺不稀罕!”
錫若被胤禎噎得又氣又笑,末了實在氣不過,便偷偷地踢了他一腳,然後沒等他回過神來報復,就飛奔逃進了公主府裡。
一進公主府內院,錫若的腳步不自覺地放輕了。他特意不讓人告訴福琳自己回來了,就是想給她一個驚喜,自己躡手躡腳地來到閨房外頭,透過外面的大玻璃窗往房間裡看,卻見福琳正一臉溫柔地撫摸着自己的肚皮,不覺呆住了,這時又聽見福琳對一旁的嬤嬤吩咐道:“快打發個人去路口看看。算算日子額駙今天就該到了。怎麼還沒回來?別是路上有什麼事兒絆住了。他要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還不知道高興成什麼樣兒呢。他是那麼喜歡孩子的一個人哪……”
錫若聽得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之情,一把掀開簾子就衝進去把福琳抱了起來,狠命地親了她幾口之後,又有些害怕似的碰了碰她的肚子,睜大眼睛看着福琳問道:“真的……有了?”
福琳看得又愛又憐,捧着錫若的臉點了點頭,下一刻便見他將耳朵貼在了自己肚皮上,那副一本正經傾聽裡面動靜的樣子,簡直讓人發噱。
幾天以後,雍正把錫若叫過去議事的時候,發覺他還是處於那副夢遊般的幸福狀態,臉上掛着莫名其妙的傻笑,看得軍機處裡不明所以的其他人背上陣陣發寒,嚴重影響了軍機處的工作效率,只得索性把他踢回去休了幾天的假。錫若這回是發自內心地叫了一聲“皇上萬歲!”,然後一溜小跑地就從軍機處裡跑開了。
允祥看着錫若的背影失笑道:“頭一次看見有人因爲老婆懷了孩子,高興成這樣兒的。”
雍正眼裡也含着一絲笑意,卻有些感嘆地說道:“往常總見他逗別人的孩子,一副羨慕得不行的樣子,如今總算輪到他自己要有了,也難怪了。”
允祥見雍正臉色不錯,想起錫若央求過自己的另一件事,便小心翼翼地說道:“十四弟這次被皇上開恩放回家過年,聽說他闔府上下都高興得不行,也很感念皇上的恩德,不如就此將他放出來,上慰皇考和皇妣之心,也顯出皇上的寬容仁德,十四弟必定也會對皇上心懷感激的。眼下西北戰事仍然吃緊,倘若十四弟能夠扭過彎來,替皇上參謀參謀更好了。皇上不見得要聽他的主意,可終究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嘛。”
雍正聽得哼了一聲,又指着錫若離去的方向朝允祥問道:“是不是他又來磨你了?”
允祥有些擔心地笑了笑,算是默認了雍正的說法,見雍正彷彿不太高興的樣子,連忙又說道:“他和十四弟從小就好得形影不離的,如今十四弟總不在旁邊,難免感覺落了單。倒不見得是有其他的什麼想頭。”他見雍正臉色稍緩,連忙又趁熱打鐵地說道:“他這個人皇上也知道,再實心眼兒不過的一個人。當年先帝就對我們說過,‘此子心性甚善,心思卻慧黠靈動,可爲一代良臣。唯性格粗疏,不拘小節,尚需時日打磨’,不然皇上也不敢把他放在身邊吧?”
雍正聽得默然不語,就在允祥暗地裡捏了一把汗的時候,他卻又露出頭痛的表情揮了揮手說道:“就照你說的辦吧。不然他三天兩頭就給朕明示暗示一回‘打虎親兄弟’,朕還真受不了。朕放他的假,有一半也是因爲這個原因。”
允祥見雍正終於鬆口,心裡只覺得一塊大石頭落地,又朝雍正笑道:“別說皇上頭疼,就我一看見那小子,也是經常覺得頭皮陣陣發麻。十四弟霸王樣的一個人,歷來都不肯吃虧的,可他從小到大,也不知道在那傢伙面前吃了多少明虧暗虧,偏偏每次出了事還拼命護着他,也真是咄咄怪事!”
雍正想起往常和錫若有過的那些讓人哭笑不得的烏龍事件,嘴邊不禁也帶出一個笑來。允祥見又有官員來覲見雍正,便瞅空辭了出來,自己出宮來到十四郡王府,卻老遠就聽見一陣歡聲笑語從旁邊的公主府裡傳出來,不由得站住傾聽了一會,不想肩膀卻被人拍了一把。
允祥立刻警覺地回過頭,卻見自己有半年多沒見到的胤禎,也就是如今的允禵神采奕奕地站在身後。他們兩人原本年齡和相貌都很接近,可是新朝建立這一年多來,允祥只覺得自己心力交瘁,連人都變得蒼老了不少,可允禵卻幾乎還是老樣子。
胤禎見允祥半天不說話,便挑了挑眉毛問道:“怡親王怎麼來了?可是來傳旨抓我回去的?”
允祥沒有在乎這位郡王弟弟話裡的諷刺意味,反倒露出一個溫厚的笑容對他說道:“恰恰相反。皇上是派我來告訴十四弟,你不用再回湯泉了。”
胤禎眉頭皺了皺,又昂首挺胸地傲然道:“他要是想拉我去菜市口,也悉聽尊便。只是請十三哥爲我求個情,他要還記得先皇太后,就不要爲難我的妻小!十四弟就心滿意足了!”
允祥聽得又是緊張又是好笑,怕胤禎還要說出什麼負氣的話來,連忙打斷了他說道:“你想到哪裡去了?皇上是要開釋你。回頭趕緊進宮謝恩去吧。”
胤禎這才露出吃驚的神情來,見允祥的樣子不像在開玩笑,就半信半疑地問道:“他怎麼突然……”
允祥朝公主府看了一眼,含笑道:“你要謝的人在裡面。如果不是他冒着掉腦袋的風險天天去吵皇上,估計你也沒這麼快重獲自由。”
胤禎半天說不出話來,末了卻向允祥躬身一揖說道:“他同我說了,十三哥時常在皇上面前爲我說好話。兄弟以前對十三哥多有冒犯,真是個糊塗蛋。還請十三哥不要往心裡去。”
允祥聽得哈哈一笑,用力攙起了胤禎說道:“你我親兄弟,還說這些見外的話幹什麼?錫若都不是你的親兄弟,尚且能爲你冒殺頭的風險,難道我老十三連他都不如?”
胤禎聽得着實有幾分感動,又拉着允祥進府說了好一陣的話之後,聽允祥說還有事要辦,方纔起身送他出去。不想兩人剛一出門,就聽見“砰”地一聲巨響,駭得連忙往後大退了一步,卻見錫若笑嘻嘻地站在門口,手裡拿着一個小東西,自己兩人頭臉上卻都是五顏六色的紙帶,不覺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