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些時日,錫若趁着西北戰事暫時不吃緊的空隙,就主動向雍正提出,宮裡的花木該好好修剪修剪了,尤其是那些好久沒有人住的院子,很多都有些荒廢了,看着不成個樣子。皇上雖然儉省,可是宮裡頭總這麼荒着也不像個皇家氣象,那些院子拾掇出來正好可以移作他用云云。
雍正和剛剛病癒進宮報道的允祥正在喝茶聊天,見錫若難得一副振振有詞的嚴肅模樣,心裡有幾分好笑,又因爲見着允祥回來,心裡頭着實高興,也就揮揮手由得他這個內務府總管去擺弄了。
錫若欣然領命地出去安排人手,當天就把良妃宮裡頭的那棵桂花樹以換種新樹爲名,光明正大地運出了紫禁城,晚上又派人送去了允禩的府裡。
替允禩了卻了一樁心事,錫若只覺得心裡頭一陣輕鬆,每天散朝了以後便悶頭在家畫大船的圖紙。他之前詳細地觀察和了解過這個時代遠洋大輪的構造,因此躍躍欲試地想要自己先弄出一份設計圖來,然後再去找真正造船的人商量修正。
這天錫若正在書房裡關起門來畫圖紙,永瑞和永康小哥倆好奇地在他腿邊繞來繞去,時不時地給錫若提點小意見,雖然都是兒童不着邊際的想象,錫若卻和他們商量得很帶勁。
父子三人正商議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冷不防書房的門卻被人推了開來。錫若和他的兩個兒子都唬了一大跳,三個腦袋齊刷刷地從書桌後面探頭往門口看去。下一刻永瑞和永康便雙雙跳了出去大叫道:“十三舅舅!”錫若卻忙不迭地收拾起桌上的圖紙來。
允祥左手牽一個,右手抱一個,見錫若慌得把硯臺都打翻了,便嗤笑了一聲說道:“得了得了,別藏了。不就是造大船用的圖紙嗎?我老早就知道了。”說着便故意蹭了蹭永康的臉。
錫若露出嚇人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小兒子,看得永康在允祥手裡愣是哆嗦了一下,隨即便用力地抱緊了允祥的脖子,露出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來。
錫若恨不能立刻就把那個臭小子揪下來胖揍一頓,臉上卻露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朝允祥說道:“就是沒事的時候瞎琢磨琢磨,不是想坐了船逃跑……”這話剛一出口,他就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怎麼聽都像是不打自招啊!
允祥聽得表情嚴肅了起來,把小哥倆都哄到外面玩去了以後,自己關上書房的門,又轉過身端詳了一會兒錫若臉上緊張的表情,忽然“噗哧”一笑道:“你以爲你的小九九,能瞞得過皇上?他老早就跟我說了,你這眼珠子往哪方向一轉,他都知道你在打些什麼鬼主意!先頭你說要整修後宮,是不是就爲了我八哥要的那棵桂花樹?”
錫若驚得差點兒從椅子上摔了下來,仔細地看了看允祥的表情之後,又覺得不像是自己要倒黴的樣子,便摸了摸脖子試探道:“那皇上……他肯不肯放我走?”心裡想的卻是,我手上還有一道老康要放我走的遺詔呢,實在不行的時候也搬出來嚇嚇你們,哼!
允祥對着錫若左瞧瞧右看看,末了卻搖頭道:“你呀,讓我說你什麼好。真沒見過你這麼不識好歹的……”
錫若立刻瞪起眼睛反駁道:“我怎麼不識好歹了?眼下西北的局勢漸漸平定,皇上親手提拔起來的人也都能接上手了。我這時候還霸着好幾個關鍵位置不放,那纔是不識好歹呢!難道真等皇上拿笤帚來趕我走不成?”
允祥聞言卻又笑道:“皇上什麼時候說你戀棧了?他一直都是在同我說,不能把那傢伙放跑了。他一跑,十四弟也準得跟着他跑,到時候我們兩個就要累趴下了。皇上還要順天府衙門的人都好好地盯着你府裡的動靜兒呢。”
錫若聽得差點兒連眼淚都掉下來了,不過絕對不是因爲感動,而是因爲終於感覺到了實現自由幸福生活的希望是多麼地渺茫,和雍正的讀心術是多麼地讓人痛恨……
允祥見錫若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唯恐他從此以後就失去了工作動力,連忙又安撫道:“你放心。皇上說了,你要造大船,就由得你造去,也不用偷偷摸摸地了。回頭大船造好了,朝務又不那麼繁忙了,他還想隨船出海去看看呢。”
錫若聽得眼珠子都差點兒掉了下來。合着這雍正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面,偷偷地把算盤珠兒撥得噼啪作響呢……居然還想蹭他的船出國,說不定還會帶上一家老小免費旅遊一趟!他滿心想講幾句“海上風浪大,皇上是九五之尊,不宜妄動”之類的大道理,卻被允祥拍着肩膀幽了一默道:“你放心。皇上說了,他要真去,所有船上的花費都可以報銷。”
錫若聽得臉色立刻多雲轉晴,拍着胸脯保證道:“沒問題!都包在我身上了。我跟皇上那誰跟誰……啊,我是說,他是君,我是臣,榮幸之至榮幸之至,哈哈……”
允祥又是好笑又是嘆氣地看着錫若自得其樂的樣子,見他又攤開了桌子上的圖紙,便也好奇地湊了過去看,結果研究來研究去,允祥也興致勃勃地想要加入到這艘被錫若命名爲“華夏號”的海船設計中來了,還一本正經地跟他討論起怎麼對付沿途劫掠的海盜來。
錫若見允祥被季笙緯大夫精心治療了一番、又被雍正特批休了一個長假之後,漸漸恢復成了以前那種神采奕奕的樣子,心裡也着實高興。兩個人就跟當年還在上書房裡調皮搗蛋的半大孩子一樣,從下午一直討論到晚上天都黑了,還覺得意猶未盡,眼睛裡都閃動着興奮的神采。
這時胤禎卻穿着一襲湖水藍寧綢的夏袍從外面撞了進來,見錫若跟允祥兩個腦袋挨腦袋地在書桌前商量,眉頭不覺皺了皺,就大踏步地走過來問道:“商量什麼呢?說得這麼熱鬧?”
錫若和允祥擡起頭來,卻都是嘿嘿一笑,一同指了指桌子上面的圖紙。胤禎一看見那張圖紙,卻責備地朝錫若看了一眼,似乎在怪他爲什麼把老十三也扯了進來。
錫若摸了摸腦門子訕笑道:“是我小兒子把我給賣了……”
胤禎聽得又虎起臉來,那表情分明是在說“我就說你太嬌慣那兩個小東西了”。錫若自知理虧,便只好抿緊了嘴不說話。
允祥見他們兩個眉眼官司打個沒完,自覺在這裡是個多餘的角色,連忙咳嗽了一聲說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府去了。”
錫若立刻扭頭問道:“不在這裡吃晚飯了麼?”
允祥笑着擺擺手,又看了一眼自己那個霸王弟弟的臉色,挑了挑眉毛說道:“我還是不等人家拿笤帚來趕我了。省得被人說是不識好歹,哈哈。”
錫若送走了允祥,自己又拉着胤禎一邊吃飯一邊討論造船的事情。反正雍正已經把話挑明,那他也樂得光明正大地開始他的造船行動。好在兜裡的銀子不少,再算上財神九前前後後給的津貼補助,恐怕造一支船隊出來都綽綽有餘了。
因爲財神九自己一直被關着,所以私下裡他的不少生意都是錫若在幫着他打點,而且言明錫若以後要是開展海外貿易,投資裡也算他的一份,將來有了回報也要按比例抽成,果然是隨時隨地都不忘賺錢的鐵公雞本色。不過錫若也真從允禟那裡學到了不少的生意經,所以格外躍躍欲試地想過一把國際商人的癮。雍正現在多少有些閒暇了,正在一門心思地擺弄他的小瓷器,要是說動他也入個分子,把瓷器貿易這塊抓到手裡來,那可就賺大發了。大家好纔是真的好嘛……
胤禎見錫若遐想得一臉的傻笑,方纔自己警告他別太大張旗鼓的話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又見這傢伙跑神已經跑得天經地義的樣子,也只能由得他去了,自己卻皺眉想起其他的事情來。
錫若回過神來,見胤禎又是一副眉頭深鎖的模樣,便合上了身前的圖紙問道:“又在爲明年三月份進兵的事情擔心了?”
胤禎點點頭,又將後背往錫若書房裡的躺椅上一靠說道:“策旺阿拉布坦雖然死了,可是他手下的猛將大小策凌敦多布都還在,噶爾丹策零又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玩弄陰謀詭計那可是一把好手兒。我怕單憑傅爾丹和嶽鍾琪,還不是他們的對手。可皇上眼下還是很樂觀,他這種盲目的樂觀肯定也會影響到帶兵的人。唯一能勸諫他這種事情的老十三,雖然也通軍務,可是終究沒有直接指揮過這種規模的戰役,又沒有實際到過前線,只怕也說不到點子上。我擔心傅爾丹和嶽鍾琪萬一兵敗,皇上會牽連到很多人,尤其是很多我在西北的舊屬。真是很難和你一道,開開心心地想着造船出海的事情。”
錫若搬了個凳子坐到胤禎旁邊,琢磨了幾下之後說道:“你這番話要是能說給皇上聽就好了。只是他能不能聽得進去,那就……”
“朕已經聽見了!”
錫若和胤禎一聽見這個聲音,臉色都是一變,隨即雙雙離座朝來人叩頭下去,卻都不禁露出驚異的表情來。
這大半夜的,雍正不在他的養心殿裡批摺子或是摟着小老婆睡覺,跑這裡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