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早春。
北京西山的暢春園外,兩騎正從官道上一前一後地飛馳而來,身後不遠處還零零散散地跟着十幾騎人馬。
守在暢春園門口的太監一見最前頭的那個勒馬停住,連忙迎了上去殷勤地笑道:“奴才給十四爺請安,爺吉祥!可算是把爺來了。皇上都念叨您半天啦,一直打發奴才在門口守着呢,說是爺來了就趕緊傳……”
十四阿哥胤禎跳下馬背,把繮繩丟給隨從,卻轉頭朝身後那人笑道:“聽聽,這兒還有個比你更囉唆的。”
他身後那青年體態修長,面容姣好,聞言卻露出一個和那俊眉秀目不甚協調的皮笑說道:“你嫌我囉唆,回頭不帶我去豐臺大營就是了。我還樂得在宮裡頭多逍遙兩日呢。”
底下的太監這才瞧見十四阿哥身後還跟着一個,覷了一眼,忙又擠出滿臉的笑來迎了上去,巴結道:“奴才方纔沒瞧見納蘭大人也跟在十四爺身後,真是不長眼。該打該打,納蘭大人吉祥,嘿嘿……”
納蘭錫若笑着用馬鞭子敲了一下那個太監的頭,問道:“菠蘿,怎麼是你在這候着?七喜呢?”
菠蘿連忙答道:“他被李諳達叫去皇上跟前兒伺候了。”
錫若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十四阿哥卻在旁邊“哧”地一聲笑了出來,眼角瞟着錫若問道:“菠蘿?是誰給你取了這麼個怪名兒?”
菠蘿躬身在前頭引路,聞言便半轉過身體笑道:“回十四爺的話,奴才這名兒還是納蘭大人取的呢。奴才本來的賤名是旺兒,因爲七喜說跟納蘭大人的小名兒重了,所以讓大人重新賞我個名字。當時大人剛好在吃南邊進上來的菠蘿,所以隨口就……”
十四阿哥聽得呵呵了起來,指着錫若說道:“瞧瞧你乾的這好事!給你府裡的奴才取一堆怪名兒也就罷了,竟連我皇阿瑪跟前的人也不放過。”
錫若嘻嘻一笑道:“你皇阿瑪都沒嫌棄,有什麼打緊?再說這名兒多好啊,保證不會再和別人的重了,叫起來也響亮。”
兩人說笑着走過了大半個園子,等到了皇帝駐蹕的“清溪書屋”時方纔安靜了下來。十四阿哥先跟着菠蘿進去請安。過了一會,錫若聽見裡面傳來老康的聲氣,“錫若也回來了?進來吧。”連忙答應了一聲進去。
幾個月不見,老康同志的精神頭看起來倒還不錯,也許是這個“四時皆春”,“八風來朝”、“六氣通達”的園子調理出來的。錫若連忙跪了下去請安,康熙皇帝笑着讓他起身,又朝旁邊坐着的十四阿哥說道:“他跟着你在軍營裡待了這半年,倒還像個三等侍衛的樣兒!”
十四阿哥瞟了錫若一眼,一躬身答道:“回皇阿瑪的話,這都是皇阿瑪調教得好。豐臺大營裡的人都說,這皇上身邊跟出來的人,就是不一樣。”
“哦?怎麼個不一樣法?”康熙皇帝在臥榻上斜倚了身子問道。
十四阿哥眼中閃過一絲淘氣的光芒,錫若心裡暗道不妙,卻聽見十四阿哥朗聲說道:“大營裡的人都說,自打納蘭侍衛來了以後,他們每日的飯都多吃了幾碗。”
“這又是何故?”康熙感興趣地問道。
十四阿哥看了錫若一眼,壞笑道:“他們都說要是不吃飽點,根本就沒有體力應付納蘭侍衛那些層出不窮的怪招和惡作劇!”
錫若見康熙臉色一變,不由得暗自磨牙道,“十四,你給我等着……”臉上卻不敢發作,反倒“撲通”一聲朝康熙跪了下去,語聲朗朗地辯解道:“十四阿哥的話奴才不敢駁斥,只不過奴才是看大營裡的官兵每日只是重複地操練,未免有些太過無聊,所以想出了一些新鮮法子讓他們換着練練看。”
康熙皇帝似笑非笑地盯着錫若問道:“你都想出什麼新鮮法子來了?也說來讓朕聽聽。”
錫若嚥了口口水,又在心裡鄙視了十四阿哥N+1遍,這才說道:“奴才曾經讀到過英吉利國那邊有些強身健體的鍛鍊法兒,學起來也並不太難,所以就試着在軍營裡推廣了一下,嘿嘿……”
十四阿哥無視錫若殺人的眼光,接着他的話說道:“他一到豐臺大營,就磨着那裡的管帶把早操換成什麼廣播體操,還有什麼負重十公里越野跑,野外生存訓練,定點火器射擊之類的玩意,把豐臺大營裡的官兵折騰得個個人仰馬翻。兒臣這回帶了他回來,豐臺大營那邊的營帳都搶着放鞭炮呢。害得兒臣也被人當作瘟神送了一把!”
康熙一邊聽着,一邊面露詫異之色,轉過頭朝錫若問道:“你還會練兵?哪裡學來的?”
錫若暗想道,“總不能告訴你我在二十一世紀參加過現代化軍訓吧?”便隨口胡謅道:“這都是奴才從英吉利那邊的書上看來的。覺得方法雖然古怪了些,倒也有些意思。”
康熙沉思了一下,擡起頭說道:“回頭把你看到的這些西洋法子都寫成個摺子,遞上來給朕看看。”
錫若和十四阿哥都是一愣。錫若見十四阿哥看着自己的目光轉向深沉,連忙在矮凳上一躬身答道:“奴才遵旨。”
康熙想了想又說道:“前幾天英吉利的使臣又進上來一撥新書,你待會兒過去挑挑,覺得有意思的就留下,讀完了再給朕講講。朕現在有些老花了,讀那些個洋文費勁。”
錫若忙又躬身答應了下來。康熙揮了揮手說道:“朕乏了。你們都下去吧。”
錫若剛出了“清溪書屋”,便被十四阿哥一把拽住了問道:“皇上都要你讀些什麼書?”
錫若掙開了十四阿哥的手,卻只是“哼哼”着不答話。十四阿哥知道他還在惱怒自己剛纔告他的御狀,連忙陪笑着說道:“剛纔是我不好,不過是想着說出來逗我皇阿瑪一笑罷了,並不是成心要拆你的臺。”
錫若這才轉過了臉色,拉着十四阿哥一道進了“清溪書屋”旁邊的小書房,把屋子裡的小太監支開以後,便放開十四,自己拿起桌上的英文書翻閱起來。他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英語成績其實只是普通水準,倒是來到這裡以後,因爲康熙時時召見外國傳教士講課,又時常讓他在一旁聽着,英文水平還提高了不少。
看了一會,他拿起幾本西方人寫的歐亞遊記和歷史書留下了,想了想,又拿了一本曆法書,一齊抱在手裡,擡頭卻發現十四阿哥正眼不錯珠地盯着自己,便莫名其妙地問道:“怎麼了?”
十四阿哥指着錫若懷裡的那一摞書問道:“這些你都看得懂?”
錫若空出一隻手摸了摸鼻子,答道:“能看懂個七七八八吧,有些字我也是蒙的。”心裡卻想着下次應該讓康熙管那幫老外要一本字典纔好。
十四阿哥毫不掩飾驚訝之情地說道:“這都是你這些年在皇上身邊學的?”
錫若想了想,點頭說是。十四阿哥眼中立刻露出嫉妒的神采來。錫若笑着叩了叩他的大腦門子,說道:“別吃你皇阿瑪的醋了。你要想學,我教你。”
十四阿哥別過腦袋,還是陰沉着臉不說話。錫若也就不再理他,用腳踢開房門,就抱着書出去了,一邊走還一邊哼着“大河向東流哇,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哇……”
不想樂極生悲,錫若迎面就和一個飛跑而過的人撞了一下,“哎喲”一聲把懷裡的書本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