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承澤敢怒不敢言,母子倆本就不好的關係更加急轉直下。
又有朝中大臣聯名上書,稱皇帝年少恐有不力,懇請聖安皇太后垂簾聽政,在再三推脫無果之下,於萬盛六年初,竇漣漪正式步上朝堂問政,直到五年後,也就是萬盛十年,皇帝十五歲了,該是親政的時候了。
朝中分成了截然相反的兩派。
一派認爲太后垂簾實乃無奈之策,如今皇帝成人並頗有先帝遺風,太后理當退居幕後頤養天年;另一派則認爲太后主政期間,國富民安四海歸心,皇上親政爲時尚早。
倒是兩位當事人,太后與皇上不發一言,至於暗地裡多少風雲涌動便不得而知了。
而近兩年,西涼又開始不安份起來,之前只是小打小鬧,今次更是突然發起攻勢,奪下了玄月邊關重鎮。
消息傳來,舉朝震驚。
大臣們又分成了兩派,一派以皇帝爲首的主戰派,聲稱繼承先帝遺志,攻下西涼完成先帝統一大業;一派則是和平派,覺得玄月如今國泰民安,貿然出戰只怕打破了難得的盛世。
朝堂上,兩派爭執不下,最終一起望向龍椅後高垂的一道簾子,女人鳳冠霞披端坐其後。
“太后,您的意見呢?”
當年的右中書令,如今已至宰相之位的夏大人力主和平,這下拱手請太后作主。
“當年先皇出戰時,哀家便極力反對,如今,初衷仍舊不改……”
話未說完,被玄承澤憤而打斷了:“時移勢移,如今玄月國富民強,正是有所作爲之時,聖安皇太后,您到底是反對打仗,還是隻要兒子做的事不管對與錯,您必定反對?”
一聲詰問,令羣臣失語。
“哀家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爲了玄月,皇帝可否想過若是輸了此仗,會承擔什麼後果?”簾子後,女人氣度雍容,盡顯高貴與尊崇。
玄承澤星眸暗沉,脣挑,傲然:“若輸,朕便不當這個皇帝了?只是聖安皇太后,朕若贏了,您該如何?”
“皇上若贏了,哀家便去見先帝去。”
一語既出,舉朝譁然,羣臣面面相覷,太后這是以死力諫呀。
“太后,您是玄月的主心骨,玄月不能沒有您啊,皇上,請您聽從太后的意思吧。”有大臣激動得老淚縱橫,一想到朝庭如果沒了太后,那模樣簡直是如喪考紕。
玄承澤赫地站了起來,一甩袍袖,擲地有聲:“朕意已決,爾等不必再勸,有事上奏,無事退朝。”語畢,拂袖而去。
竇漣漪隨即宣佈退朝,擺駕回宮,行至仙霞池邊,正是映日荷花無窮碧時,不禁欣喜地命人落轎,命宮人們遠遠地呆着,只帶了五兒與小英子來到池邊。
景色依舊,只是斯人已去不復回還了。
“朝堂上鬧翻了天,難得太后還有賞蓮的雅興。”一聲略透了戲謔,自身後傳來。
竇漣漪沒有回頭,只是笑道:“王爺尾隨而來,可是有話要問?”
月驚楓不得不歎服她的敏銳,拱手施了禮,便直接問出了心中疑惑:“按說今次出兵,可謂天時地利人和,玄月勝算極大,不知太后因何極力反對,並以死力諫?”
“哀家正是是知道玄月一統天下指日可待才反對的。”不想,她語出更是驚人,不待微微失色的男人追問情由,竇漣漪繼續道:“皇上急於建功立業,哀家何不助他一把,只要這一仗勝了,皇上威名遠播,地位纔算是穩固了,而哀家的光環順勢消退,到那時,羣臣一心心向皇上,哀家正好功成身退。”
“太后用心良苦,可惜皇上未必感受得到。”月驚楓感慨一聲,又猶疑而問:“太后所謂的功成身退是指……追隨先帝於地下嗎?”
竇漣漪目光幽遠,彷彿要穿透皇宮華美的紅牆綠瓦,而她的聲音更帶了無限嚮往:“與之生死相隨一直是我的心願。”
“太后三思啊。”他脫口而出,原以爲朝堂上所言不過是一時情急之下的氣話,如今看來,她應是深思熟慮過了,難道,真的連遠遠的看着她的機會也不給他了嗎?
“君無戲言,太后又何嘗可以?哀家話已放出去了,豈有收回來之理,何況,又算哀家想反悔,皇上也未必肯呢。”皇上早就想脫離自己的羽翼,這麼好的機會,他怎麼可能放過。
月驚楓黯然一會,長嘆一聲,“先帝得遇太后何其幸也。”
“王爺又何必羨慕旁人,說不定哪一天,驀然四顧,發現那人就在身邊也未可知呢。”她深味深長道。
男人苦笑,自當年泛舟此湖與她匆匆一見,他的心便爲之傾倒,再難心繫旁人了。
一個月後,玄月向西涼宣戰,並取得節節勝利,歷時一年零三個月,於萬盛十一年冬攻克西涼京城,玄月一統中原,改國號大玄。
舉國上下,一片歡騰。
皇宮也到處洋溢着勝利的喜悅,一乘象徵地位不凡的二十四人擡暖轎自太后殿出發,一路緩行,最後來到了冷宮外。
轎落,小宮女掀開轎簾,宮裝貴婦探出身來,玉手一遞,早有底下人攙扶她下得轎來,往冷宮中走去。
“你來幹什麼?”
剛剛踏入門檻,門裡竟站着一位婦人,見到她先是一怔,繼爾厲聲質問。
“五年冷宮生活,哀家以爲姐姐的心性會有所改變,看來是哀家一廂情願了。怎麼,故人來訪,也不請妹妹進去坐坐。”
自打聖母皇太后幽禁如此,竇漣漪還是第一次上門探望,不禁多打量了兩眼,女人的衣衫雖舊,卻收拾得乾乾淨淨,想來東山再起的希望從未破滅。
也是,聽說皇上經常來探視,想必這纔是她最大的盼頭吧。
“冷宮破敗,怕辱沒了貴客。”月碧落繼續冷言冷語。
竇漣漪不以爲意:“既是這樣,哀家便長話短說吧。”有底下人搬了兩張太師椅過來,她做了一個請姿後,便自顧坐下:“記得當年姐姐被打入冷宮的時候,哀家便說過,除非哀家死了,姐姐纔有機會出得此宮。”
月碧落隨之落坐。
北風呼號,光線慘淡,兩個女人相對而坐閒話家常,場面說不出的詭異。
“想必姐姐倚門而望,心中盤算的是皇上勝利之日,便是姐姐最恨的竇賤人離世時,到那時,皇上一定會來接姐姐回朝吧。”她輕笑着說。
月碧落眼底有快意一閃而逝:“你既然知道,又何須多問。”
“見先帝這種事情,妹妹怎捨得一個人去呢。”竇漣漪仿似自言自語一聲。
對面的人譁然變色,尖聲怒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小英子,送聖母皇太后上路。”她站了起來,彈了彈平整如新的華衫,託了五兒的手款款離開。
“你們這是謀害,皇上,我要見皇上。”身後,傳來女人夾雜了驚恐、憤怒和不甘的叫罵聲:“竇賤人,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罵聲漸次微弱,直至消失,竇漣漪坐在暖轎裡,閉目合十,爲了大玄江山,爲了兒子,她記不清這是死在自己手上的第幾條人命了。
回到太后殿,人還沒坐穩,一道身影挾着怒氣衝了進來。
“太后,您爲什麼要殺了母后?”皇上生氣至極,竟是忘了禮儀直接發難。
爲什麼?
“就爲了皇上從來不肯稱哀家這個生母一聲母后,這理由充分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他,而他從來不肯領情,真是令她心寒。
呵。
玄承澤冷笑出聲:“人人都道聖安皇太后德仁兼具,今天終於撕下了您僞善的假面,竟爲了嫉妒與不滿而殺人,您就不怕傳出去有損您的賢名嗎?”
“將死之人,一切都無所謂了。”她淡淡一聲。
玄承澤怔了一怔,似乎記起了母子間的賭約,不禁冷笑道:“太后記得便好。只是還有一事恐怕得勞煩太后,月王今晚宿在白沙洲,爲證清白,兒子覺得太后在面見先帝前該了結一下了。”
“皇上的意思哀家明白了。”
大概沒想到她答應得如此之爽快,玄承澤默然一會,方行禮告辭:“既如此,兒子便不打擾太后了辦事了。”說完,轉身毫無留戀地離去。
竇漣漪走到桌子前,探手抓向上面的銀酒壺。
“太后,這酒是賜給月王的嗎?”五兒忽然明白過來,撲過來抱住酒壺。
她沉重地點點頭:“皇上容不得他,哀家也沒辦法。”
“太后,月王爲了大玄江山做了多少事,別人不知道,您是知道的呀,您真的忍心下手嗎?”五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她的腳下,爲他叫屈。
眼底厲芒一閃,她的聲音冷如冬雪:“江山本就是功臣血染而成,這一點,他應該比誰都清楚,也應該早就作好了準備。”
靜默,良久。
“那好,這壺酒就由奴婢親自送給月王,五兒懇請太后成全。”五兒決絕地擡起頭。
竇漣漪淡然地點點頭,揮手退下五兒,揚聲叫來小英子,“哀家在宮外替你備了一座宅子,你收拾一下行李出宮吧。”
“太后娘娘,您別趕奴才走,奴才願意侍候您一輩子。”小英子噗地跪了下去。
她這一輩子,確切地說,是在皇宮的一輩子已經到頭了,何須人侍候。
“哀家不日也要走了,你是哀家的人,皇上必容不得你,走吧,趁哀家還有這個能力替你安排一二。”竇漣漪站了起來,獨自走向寢殿。
小英子伏地痛哭,終是不敢違抗她的旨意,一步一回頭地離了宮。
不久,白沙洲那邊傳來消息,月王爺飲鴆而亡,而陪他一起喝下毒酒的還有五兒。
三日後,太后以思念先皇成疾,自請前往帝陵陪伴。
帝陵,墓門洞開,女人一襲火紅如嫁衣,一陣風吹過,輕紗漫天飛舞,緩緩走了進去,門緩緩合上,但聽得轟然一聲,門永久地關閉了。
兩年後。
大理城中,高掛“黃記”幡旗的客棧內,一孕婦從樓上下來,踩得木樓梯患吱呀作響。
“四兒,小心摔倒。”底下正在算帳的男人聽見動靜,放下帳冊,飛奔上去將她託着攙了下來。
竇漣漪睨了他一眼:“哪那麼容易摔倒,真是。”
“黃老闆,客人來了,還不迎客。”門外響起清脆的一聲。
兩人驚喜地一起面向門口,竇漣漪開心地嚷道:“徐郎中,郎中娘子,還有兩個小傢伙,快進來。”嚷嚷着蹲下身去逗弄兩個可愛的小傢伙。
“小心,孕婦不能彎腰的。”黃老闆緊張地提醒。
“唉呀阿離。”竇漣漪又無奈又窩心地拖着長調喚了一聲:“這也不許,那也不許,四兒都成廢人了。”
“黃大哥多疼你呀,姐姐別埋怨了。”夏若桐打趣道。
竇漣漪忽然發現男人的眸盯着門外,好奇地望過去,不禁變了臉,一隊士兵正好從門前經過,“阿離,怎麼了?”她探詢地問。
當年,玄寂離假死後,被她安排出宮,卻一直昏迷不醒,直到兩年前,她通過帝陵的秘道離開皇宮,又過了一段時間,男人奇蹟般地醒轉,只是除了記得她是自己的娘子外,其他記憶全部喪失了。
可是,男人方纔的緊張彷彿已經恢復了記憶。
玄寂離,如今的黃老闆淡淡一笑:“沒什麼。”他確實記起來了,不過,他很享受現在的生活,不打算改變。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門口又響起一聲,衆人循聲一看,更是驚喜交加:“月……”一聲呼出,便被來者打斷了:“在下姓王,一介教書先生,這是我娘子五兒。”
“王先生,先生娘子,快請進。”屋子裡的人忙不迭地將二位請了進來。
一時間,歡聲笑語充斥了整個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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