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城72有兒難認那一年他初爲人父

悲喜城72 有兒難認,那一年他初爲人父

江嶼心一路飆車,連闖好幾個紅燈在十五分鐘後趕到學校。

唐時遇和杜星語還沒有找到初年,連同學校的保安和其他幾位老師也是在學校找了好幾遍,就是不見初年的蹤影。

“究竟怎麼回事?”江嶼心一走進保安室,情緒激動的抓住他的手,迫不及待的質問:“初年怎麼會不見了?”

唐時遇沒有拂開她的手,側頭視線順着手臂上那隻蔥白的手指一路看向她緊張不安的五官,眸光越發陰鷲,薄脣扯起透着寒冰九尺的冷意,“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

清澈的星眸一怔,握着他手臂的手微鬆,頹然的垂落在身材,聲音裡滿是不解,“你是什麼意思?”

唐時遇的視線從她的身上轉移到保安室裡的監控器上,其中一個監控器畫面定格着一道身影。

江嶼心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她不會連自己的身影都認不出來,聯想他的話,隱約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以爲是我對初年說了什麼?!”江嶼心左邊的胸口陣陣緊縮,覺得可笑。

下午上班之前她的確有過來看初年,但只是單純的給他送了幾本他提過的故事書,因爲趕着回公司她和初年說話的時間都不超過十分鐘。

她能和初年說什麼呢?

唐時遇沉默,削薄的脣瓣弧度抿的很緊,顯然他是不相信江嶼心。

眼前站着的江嶼心已經不是他記憶裡的那個冷漠孤傲的少女,更不是他所說得那個“擁有一顆這世間最柔軟的心”的江嶼心。

他不敢用對記憶裡那個女孩的瞭解和認知,來相信眼前的這個爲爭奪撫養權步步算計,不擇手段的江嶼心。

“唐時遇,你別忘了,他是……”

江嶼心的話還沒說完,他突然邁步經過她的身邊狠狠撞了一下單薄的肩膀,江嶼心被他撞的連退兩步,好不容易站穩。

眸光看向他峻拔的身影,他沉冷的嗓音已拂過耳畔:“初年若有絲毫閃失,我不會放過你!”

冰冷的聲音落地,他大步流星的離開保安室,繼續去找初年。

江嶼心的心好像被什麼狠狠的一擊,清晰的聽到碎裂的聲音,呼吸有片刻的凝滯。

他眼睛裡的不相信,懷疑與痛惡,是那麼的淺顯易見。

呵,原來他對自己已厭惡至此。

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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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心沒有精力去想其他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初年。

初年的同學說他被叫出教室以後就沒回來過,而保安已經把所有的監控錄像都看完了,說初年可能沒有離開學校,至少前後門監控器都沒有拍到初年離開學校的畫面,學校也沒有其他可以離開的出口。

一定是在她走後,初年發生了什麼事,否則他不會不回教室上課。

江嶼心腦子裡的一根弦緊緊繃着,走出保安室獨自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尋找初年,心裡暗暗祈禱初年一定要安然無恙,爲此她願意付出任何一切。

夕陽盤旋在西邊,赤紅的光暈染着周圍的白雲,火燒似地紅。此刻已經過了放學的時間,大部分學生已經離開學校跟隨家長回家。

而初年已經整整一下午沒露面了,若是在天黑之前還找不到的話,學校方面打算報警,時間不足24小時不能立案,但因爲是孩子希望警方能夠破例一次。

江嶼心幾乎喊的嗓子都啞了,隨着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因爲找不到初年情緒變得越發浮躁與不安,額頭急得冒出了細密的汗水,在夕陽下閃爍着細碎的光。

八年前,她已經嘗過一次失去初年的滋味,生不如死,八年後她不想再經歷一遍失去。

她,承受不起再次失去初年的痛苦。

清冽的眼眸被不安和擔憂佔據,平日裡的冷靜和鎮定此刻全化爲虛無,在偌大的校園一遍一遍重複的找,好幾次與唐時遇和杜星語擦肩而過。

誰也沒看誰,漠視彼此的存在。

倒是杜星語在唐時遇身邊小聲的嘀咕一句:“江小姐是你的朋友嗎?”

唐時遇沒有回答,專心在尋找初年這個件事上。

……

教學樓後有一個實驗樓,樓層不高,四層而已。因爲多年前發生過一次實驗意外造成一名教師死亡,兩名學生重傷,後來學生都救活且轉學離開,實驗樓也就此封閉,不在使用了。

江嶼心站在廢棄的實驗樓前,保安說這裡也找過了。

她擡頭看着實驗樓的樓頂,想起什麼,迅速的走進去,沿着樓梯小跑上實驗樓的樓頂。

因爲荒廢多年的緣故,樓頂變得破爛不堪,有不少紙屑和垃圾,還有菸頭,可能是有教師或高年級的學生躲在這裡抽菸。

空蕩蕩的頂樓縫隙裡生出雜草,一眼望去看不到半個人影。

“初年……初年……”江嶼心嘗試喊了幾聲,沒有任何的回聲,倒是驚擾旁邊藏身在大樹裡的倦鳥展翅飛走。

他不在這裡。

眉眸不由自主的染上一片失落,單薄的身影轉身要下去時,忽然聽到有動靜。

江嶼心尋聲音的方向看去,是空調的主機,應該是壞掉沒有用的,丟棄在這邊,外觀的白漆掉落,架子生鏽,被蜘蛛網盤踞着。

“初年……”她又叫了一聲,還是沒有人迴應。

江嶼心步伐繞過那些破舊的東西,只見在雜物的角落裡蜷曲着一個小身影,在看到她的時候眼底迅速劃過什麼,身體還拼命的往角落躲,好像要鑽進牆壁裡。

“初年,你怎麼躲在這裡?”江嶼心看到緊繃的神經終於放緩,大步流星的上前,蹲下身子,伸手想要撫摸他的腦袋,“你知不知道……”

“別碰我!”唐初年情緒激動的叫了一聲,狠狠的拍開她伸過來的手。身體拼命的往牆壁上貼,白色校服沾上灰塵也不在乎,神情盡顯疏遠和厭惡。

江嶼心的手被他拍到半空僵住,而他厭惡的語氣和神色更是令她心頭一緊的痛。

“初年,怎麼了?”她極力的勾脣,想要露出笑容,像以前那樣和他說話。

唐初年冷漠的眼神打量着她,從上到下,很多遍,兩道像極了唐時遇眉毛的小眉頭擰成一團。

“初年——”江嶼心又叫了他一遍,這次聲音低了很多。

下午給他送故事書的時候還好好的,現在是怎麼了?

“你……”初年眸光死死的盯着她,垂在身旁的雙手攥成小拳頭,好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才問出口,“是我媽媽嗎?”

江嶼心身子明顯的一僵,呼吸都幾乎停滯了。

她設想過無數次與初年相認的畫面,但沒有想過會這麼快,會在這樣突然的情況下,甚至不知道,初年是怎麼知道的。

聽到初年這一聲詢問,心酸至極。

蹲着的身子往他面前傾斜,薄脣輕啓,聲音止不住的顫抖:“初年,我——”

話還沒說完,唐初年突然伸出雙手往她肩膀上推了一把,大喊道:“你不是我媽媽,你不是!”

江嶼心穿着高跟鞋,對初年沒有絲毫的防備,被他這麼突然一推,重心不穩,猝不及防摔坐在地上。

初年的話更是讓她的心房顫慄,疼痛在瞬間蔓延四肢百骸。

她側頭看向初年,很想解釋,一開口聲音已哽咽,“初年,我是你媽媽,你是我的兒子。”

“你不是我媽媽,我也不是你兒子!我不是!”唐初年憤怒的對她吼道,眼睛漲紅了,“我媽媽不會不要我和爸爸,不會和別的男人跑了!”

“初年,我沒有!”江嶼心沙啞的嗓音顫抖出聲,明眸不知不覺被水霧氤氳,“我沒有不要你!”

“你要和姓陸的結婚,報紙上都寫了!”唐初年不相信她的話,也不相信她就是自己的媽媽。

爸爸說,媽媽只是去國外讀書了,等媽媽讀完書就會回家,他們就能一家團聚。

他的媽媽怎麼可能會是眼前這個不久以後就嫁給別人的女人。

江嶼心想要解釋,脣瓣顫抖的碰撞好一會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因爲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晶瑩的淚水順着眼角不斷落下,掛在白希的肌膚上,映着夕陽的餘輝閃爍着碎裂的光。

“初年,你聽我解釋……”她起身想要靠近他。

唐初年再次將她推到地上,腳步後退,距離她遠遠的,“你不是我媽媽,你別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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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年!”

尋找過來的唐時遇上頂樓便聽到了爭執的聲音,還沒走近就看到初年一臉戒備的神色,身體靠着牆壁,拳頭攥得很緊,像只憤怒的小獅子;而江嶼心狼狽的坐在地上,左腳的高跟鞋甚至都脫離了她的小腳。

意識到什麼的他,眉頭漸漸擰起,臉色凝重。

“爸爸。”唐初年看到他,一下子向他飛撲來,抱住了他的腿,“爸爸,你告訴我,她不是我媽媽,對嗎!”

昂着頭望着唐時遇的瞳孔裡充滿了期待,期待爸爸親口告訴他,江嶼心不是他的媽媽。

初年的期待,於江嶼心而言,無疑是一把最鋒利的刀刃,毫不留情的刺穿她的心臟,拔出時,鮮血四濺。

唐時遇眸色深諳,喉嚨倏地緊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不想騙初年。

“爸爸……”初年幾乎是哀求的出聲,手指緊緊揪住他的衣角,渴望的眼神瞅着他,希望他說:不是。

唐時遇寬大的手掌落在小腦袋上,輕輕的揉了幾下,聲音喑啞:“初年,你不是說,等媽媽回來了,你最想告訴她,你很想她。”

唐初年怔住了,扯着他衣角的手鬆開,眼神隨着他一起看向坐在地上,被淚水模糊的江嶼心,臉色變得慘白。

“不……她不是……她不是我媽媽。”他吼了起來,眼淚豆大豆大的往下滾落,“我媽媽不會不要我,我媽媽不會嫁給別的男人,她是壞女人,不是我媽媽……”

“初年。”唐時遇低頭冷聲呵斥住他。

唐初年被他突如其來的呵斥嚇住,神色呆滯幾秒,眼淚在臉蛋上肆意侵略。

其實在他哭出來的那一瞬間,心裡是清楚的知道:爸爸說的話全是真的。

所以他會哭的這麼傷心。

“我不相信,她就不是我媽媽。”唐初年哭着大喊了一句後,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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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年——”唐時遇叫他,初年像是沒聽見,小身影迅速的往樓下跑。

唐時遇看了一眼她,眉頭皺的很緊,斂眸道:“你先回去。”

此刻他要去追初年,怕初年亂跑會出事,要跟着才行。

眼神在江嶼心身上多逗留了幾秒,步伐最終還是追向了初年。

…………

江嶼心是不願意在唐時遇面前流淚,展現自己的軟弱,可是初年不認她,初年討厭她,初年每多說一個字就像一把刀刺在胸口。

她控制不住,水霧一次又一次的滿溢出眼眶,在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頰上氾濫成災。

初年安然無恙,而她爲此真的付出了一切。

初年是她的一切,而此刻她失去了初年。

初年的每一個質問,她都很想回答,很想解釋,卻只能任由嗓子裡扎着針,無聲的忍受着疼痛,卻不能喊出聲。

她甚至找不到一個字爲自己辯解,爲什麼會讓初年八年來都沒有媽媽,不能解釋爲什麼她會和別的男人訂婚。

哪怕再恨唐時遇,她亦不願意在初年面前詆譭他一個字,不是她善良寬容,只是不願意把大人之間的恩怨牽扯到初年身上。

她的初年,不該活在父母的仇恨中。

可是,她又該怎麼辦?

………

天色漸暗,烏雲無端壓的很低,冷風過境,風沙迷了眼眸。

空氣中彌散着淡淡的腥血味,她呆滯的坐在地上,癱在身旁的掌心有着大灘的血跡,甚至染紅了她工作裝。

手掌心的玻璃究竟是什麼時候扎進去的,她不知道,也沒有感覺到痛,眸光呆滯的看着初年靠過的地方,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天際突然閃過一道銀白色的光,接着是震耳欲聾的炸雷,響得人膽顫心驚。

驟雨來的很快,迅速的傾覆了這座城。

江嶼心身上的衣物迅速溼透了,掌心的血跡也被急流的雨水沖淡了,露出的玻璃片一角,泛着冰冷的光。

一直無聲的流淚的她,在這一刻終於剋制不住的發聲痛哭。

大雨噼裡啪啦的打在地面,廢物,樹葉上,將她痛苦的哀鳴收藏起,不讓人發現。

她泣不成聲,哭得喘不過氣,好像要將積累在身體裡八年來的痛苦用這樣的方式宣泄出來。

冰冷的雨,越下越大,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而她徹底被留在了冰冷的黑暗中。

……

江進打江嶼心電話打不通,打到她公司,說她早就離開公司了。

江進不耐煩的看了看手錶,指針指在九點十五分,她不在公司,也不回家,究竟去哪裡了?

外面剛剛下了一場大雨……

江進忍不住嘆氣,不想等了,轉身要回去時,電梯“叮”的一聲後,兩扇銀色的門緩慢打開,走出來的人讓他錯愕的差點沒認出來。

‘赤’足潮溼的踩在地上,渾身溼透,凌亂的頭髮溼漉漉的堆積在她的頸脖處,狼狽至極。

“你……你發生什麼事了?”江進倒抽了一口冷氣,有點兒冷靜不下來。

江嶼心擡頭捲翹的睫毛上還沾着晶瑩的水珠在輕顫,漆黑的瞳孔黯淡無色,麻木空洞的掃了他一眼,恍若未見。

步伐機械的一步步走向門口。

從手提包裡拿鑰匙開門,手不停使喚的顫抖,鑰匙怎麼都插不進鑰匙孔裡。

江進看不下去一把奪過她手裡的鑰匙,迅速的開門。

江嶼心走進去,手提包直接丟在地上,也沒有拿拖鞋,赤腳走到客廳,潮溼的身子頹然的丟在沙發上。

江進看着地面潮溼的腳印,眉頭皺的很緊,再看到她失魂落魄的坐在沙發的樣子,心裡的火蹭蹭蹭的往上冒,恨不得給她一巴掌。

看看她現在的樣子,哪裡還有一點江家大小姐的樣子?

抿脣剛想要訓斥她,耳邊響起極其沙啞的聲音,“你知道,當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懷孕是什麼心情嗎?”

江進到脣瓣的話又咽回去了,坐在她斜對面的椅子上。

江嶼心低着頭,劉海亂作一團服帖的沾在臉龐,髮梢的水一滴一滴無聲的落在光潔的地板上。

她的聲音平靜的如同一潭死水,沒有一點感情波瀾,麻木的在寂靜的客廳徘徊。

“當時我只有17歲,很害怕,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把懷孕的事第一個告訴唐時遇,他的反應比我激動,非常高興,抱着我轉圈轉的我頭都暈了。高興完了,我問他,我們拿什麼養這個孩子?他捧着我的臉信誓旦旦的說,不用怕,有我在,不會讓你們母子受累受委屈。當時他也不過二十一歲,卻一心一意想着做爸爸,想要給我和孩子一個家。”

江進聽着她說這些,臉色越發的難看,當年的事,他完全不想提。

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便是讓江嶼心去了青海大學讀書,讓她遇見了那個男人,更是讓她毀在了那個人的手裡。

江嶼心的聲音停頓了許久,又幽幽的響起,“那時,他經常和我說,我們沒有享受到的家庭溫暖,應有的慈愛,一定要雙倍給我們的孩子,讓他在一個健康溫馨的環境里長大。你知道,我們爲什麼給孩子取名江惟嗎?因爲他說,我們是彼此的唯一,孩子是我們的唯一,男孩子叫江惟,女孩子就叫唐微,同音‘唯’。”

可是後來誰也沒有成爲誰的唯一。

“那時我們的生活很貧瘠,我們所有的快樂就是阿惟,我數着日子盼啊盼,一邊希望他早點來到這個世界,結束我的妊娠辛苦,一邊卻不捨得他離開我的身體,這樣的親密的相處一旦結束就再也沒有,每一天都值得我珍惜。結果我沒等來他平安來到這個世界,卻等來你們死亡的宣判。”

提及那段過去,至今無法平靜,那些痛苦時過境遷,卻依然殘留在她的身體裡。

“阿惟不在了,他背棄了我,我這裡有一個洞,很空,很黑,很冷,我時常從夢裡驚醒,摸着眼角的一片冰冷,茫然的不記得自己是誰。這八年來,我沒有一天是快樂的,我的靈魂已經跟着阿惟一起死了。直到回到這裡,知道初年的存在,我活過來了,好像突然有了好好活下去的信仰……”

蔥白的玉指一隻捂住自己左邊胸口,另外一隻掩面,潮溼的長髮垂落,遮擋住她的半張臉。

即便是這樣,江進依舊看見從她指縫裡滲落的眼淚。

她,哭了。

“你知道被至親所憎恨是什麼感覺嗎?就在剛纔……初年知道了我是他的母親,可是他不認我……他討厭我,他認爲是我先拋棄了他和他的爸爸……甚至認爲我是拋夫棄子跟別的男人跑的‘淫’.蕩女人……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解釋,就好像媽媽她不能和你解釋一樣……爲什麼?……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的聲音幾度哽咽,一番話斷斷續續說了好久,才說完整。

“即便是這樣,我還是想要和他生活在一起,渴望他叫我一聲媽媽,我願意用一切去換取這些。所以——請你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做……就這樣看着就好……我已經被初年恨着,就不要再讓我恨着你……因爲恨着他已經讓我很累,很……”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細若蚊音,聲音消失的那一瞬間,她單薄的身子往旁邊傾斜,整個人倒在了沙發上。

江進一驚,上前叫了她好幾聲,沒有任何的迴應。

擋在她臉頰上的烏髮縫隙中隱約看到她的臉上有着不自然的紅,呼吸也不對勁,江進的手往她的額頭探去……

驚得一下子縮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再摸摸她的額頭,不是自己的錯覺,真是她的體溫——滾燙的嚇人。

他還奇怪,平日裡沉默寡言的她,今天怎麼會說出這麼長的一段話。

原來是燒糊塗了,否則她絕不可能會對自己說出這麼多話。

江進立刻叫了傭人和醫生過來,剛放下手機,茶几上的電話分機又響起來了。

不認識的號碼,接了起來,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江進一言不發的將電話掐斷,放下電話後又將公寓裡的電話線給拔掉了。

………

唐時遇打江嶼心的電話,提示已關機,打她家中的座機,接通了卻沒有人說話。

之前下了那麼大的雨,她應該早就回去了。

放下手機,眸光看着緊閉的房門,原本就皺着的眉頭不由擰的更緊。

回來的幾個小時,初年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管他怎麼敲門,初年就是不開門。

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聽初年扯什麼主權,把房間的備用鑰匙給他。

唐時遇再次敲門,初年還是沒有開門,他直接找來工具將房門給撬開,推門而入,只見初年將自己蒙在薄被中,連頭都沒露,不怕熱,也不怕把自己悶壞。

他走到*邊坐下,伸手扯扯薄被,初年按的很緊,他沒強行扯開。

“初年,我們談談。”

躲在薄被裡的初年沒動,也沒有出聲。

唐時遇皺眉,語氣稍微冷了些,“要麼你主動出來和我談談,要麼我把被子扔出去再和你談,你選一個。”

初年一聽到這樣的語氣便知道爸爸生氣了,打心裡不願意,可還是掀開了薄被,額頭已經滿是汗水,校服也被汗溼了,眼睛紅紅的,很小聲很小聲的叫了一聲:“……爸爸。”

唐時遇沒急着開空調,從*頭櫃抽了兩張紙巾,慢條斯理的爲他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又去衣櫃拿來乾淨的衣服給他換上。

做這些的時候,他沒有說一句話,唐初年換了乾淨的衣服坐在*邊,看着唐時遇把他的衣服丟進了洗衣機裡,又去端了杯果汁過來。

唐時遇將杯子遞給他後,在旁邊坐下,他還沒說話,初年迫不及待的開口:“她不是我媽媽,我媽媽在國外讀書,沒有回來。”

在初年的潛意識裡,寧願媽媽還在國外讀書沒有回來,也不願意承認江嶼心就是他的媽媽。

他的眉頭微斂,嗓子很癢,有一種癮在蠢蠢欲動,爲了初年他還是壓下來了,沉默片刻,啞着聲音道:“她回來了。”

初年的眼神裡頓時被失望佔據,很無力的喊了一聲:“爸爸——”

“如果她是我媽媽,那就是爸爸你一直在騙我。”初年澄淨的眼睛瞪着他,“她拋下我們,不要我們,跟別的野男人跑了,她不要臉,是壞女人,我沒有這樣的媽……”

“唐初年!”他的話還沒說完,唐時遇極冷的聲音打斷他,眼神變得陰鷲無比,骨骼分明的手指倏地捏住初年的臉頰兩側,聲音寒徹無比:“把你的話收回去,別讓我聽到第二遍。”

唐初年被他兇狠的樣子嚇怔住好一會,嘴巴被他的手指捏的生痛,伸手推他的手,推不開。

小小的臉蛋上有着不服輸的倔強,顯然是不願意收回自己說過的話。

“我叫你把話收回去。”唐時遇眉眸裡縈繞着慍怒,指尖的力氣不斷收緊,明明看到初年痛的眼角已經溼了,也不爲所動。

“我……就是不收呢!”初年痛的哼了一聲,疼的聲音都在顫抖,眼睛裡的倔強卻一點也沒變。

唐初年蹙眉,盯着兒子的陰冷眼神裡迅速劃過一絲無力。

爲什麼?

江嶼心,爲什麼初年要這般像你:固執倔強,到了極致。

父子倆對峙許久,房間靜謐如死,許久之後,唐時遇薄脣輕抿,一字一頓決然而出:“我!會!不!要!你!”

……………

江嶼心高燒到39.9°,江進不放心把她留在公寓,帶回了江家,有傭人貼身照顧。

醫生說她是最近太過勞累,抵抗力下降,加上淋雨的關係引起的高燒,燒退了再多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江進讓許清送醫生離開,吩咐傭人熬湯,要是她醒來餓呢。

江嶼心的衣服已經被許清和傭人換了,被吹乾如海藻般的黑髮在頸下鋪開,襯得她的臉色更加的慘白。

手上還扎着針在輸液,柳細的眉頭緊皺着,捲翹濃若蒲扇的睫毛下不時會有兩行清淚緩慢流下。

江進站在*邊忍不住的嘆氣,此時此景與八年前的那一天像極了。

………

那天江進把江嶼心帶回江家,她也是這樣發高燒,燒的整個人意識迷糊,不斷的夢囈那個男人的名字。

她退燒醒來的那一天,因爲公司有事,他一早就離開了,傭人都攔不住她,讓她跑出了。

他開完會,接到傭人的電話,氣的將文件全部摔在地上,嚇的公司高層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最終,他還是吩咐司機開車去找她。

在唐時遇住的地方沒找到她,打電話問傭人說她沒有回去,他和司機分開不停在附近找。

終於在一條僻靜的小道旁看到她,不知道何時暈倒在地上,臉上瀰漫着水漬,分不清究竟是淚還是汗水,呼吸急促,肌膚漲紅。

身下有着一灘血跡,在空氣中揮灑着腥血味。

七月初,青海城最高溫度已到了三十二°,而午後地面溫度更是高達近四十度,她就這樣暈倒在地上,無人問津。

若不是江進找到她,及時的送往醫院,也許八年後的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江嶼心這個人的存在了。

當她再次死裡逃生的活過來時,江進已經不能留她在青海城,不理會江嶼心的意願,強制性的將她送往美國。

這一去就是八年。

…………

江嶼心一回來就遇見唐時遇,這是他沒想到的,沒想到她會知道了孩子的存在,更沒預料到她對那個孩子勢在必得的態度。

他不能接受那個男人成爲自己的女婿,又怎麼可能接受那個孩子,儘管那個孩子很聰明。

原本打算暫且順江嶼心的意思把孩子帶回江家,不管他喜不喜歡都要收在身邊,這樣嶼心就能安心的嫁進陸家,等到她和陸希城有了孩子,注意力和重心被轉移,他就能尋個恰當的時機將那個孩子送往國外,最好是這輩子都別再回來。

現在看來他這個想法付諸行動相當有困難度,江嶼心對這個孩子有着一種超乎想象的執着。

不行!

江嶼心已經毀在那個男人手裡一次,他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因爲孩子再次和那個男人糾纏不休。

江進回到書房,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撥了一通電話。

………

唐初年最終還是把自己說過的話收回去,並保證以後不會再說。

但這樣的選擇並非是他心甘情願的,心裡委屈到不行,晚飯都沒吃,一直忍不住的流淚。

唐時遇也沒有勉強他,或是花心思哄他。

實際上他很累,白天要上班,要照顧初年,一邊還要應付江嶼心的代表律師葉初。

最近他手頭持有的幾個新型能源股不斷的在跌,沒有特意去打聽,他心裡清楚是誰搞得鬼。

晚餐,幾乎是沒有動過。

初年在房間裡哭,他坐在客廳一根香菸接着一根香菸停不下來。

窗戶全開了,下過雨的空氣格外清晰,拂面的風中似乎還能嗅到泥土的清香,一點點的捲走屋內的菸草味,卻卷不走他眉眸間的疲憊不堪。

如果有人問他:此生最難忘的是哪一年。

唐時遇一定會回答:初年出生的那年。

初年出生的那一年,他只有二十二歲,同齡人不是在讀研就是找工作,而他卻要一邊生活,一邊照顧剛出生的孩子。

不會衝奶粉,不會換尿不溼,甚至面對沒有骨頭渾身軟綿綿的新生嬰兒的唐初年,他是連抱都無從下手,生怕自己力氣掌控不好,傷到他。

初年是不足月難產的孩子,身體比普通的孩子虛弱,抵抗力極差,或只是吹了一下風,當晚就會感冒發燒。

不滿週歲的孩子,醫生是不建議用藥,而物理降溫對初年而言,久了也就不管用。

一個星期裡,初年有三天時間都在發燒,而唐時遇則要整夜整夜的守在*邊,不眠不休照顧他。

那一年因爲要照顧初年,唐時遇根本就沒辦法抽身出去工作,也不放心將他交給保姆或其他人照顧。

幸好那時,電腦已經普及,他花了不少積蓄買了在當時來說組裝最好的電腦,利用網絡開始研究股票,幾次試水小有成功,不但賺回買電腦的錢,還爲他和初年的生活賺了一筆不菲的保障金。

這一年很難忘,不僅僅是因爲他初爲人父,和初年相依爲命,生活的磕磕絆絆,更因爲是在這一年——

他失去了初年的母親:江嶼心。

………

翌日一早,初年自己起*,換衣服。一出房門,唐時遇已經準備好早餐,睥睨他,語氣淡淡的:“吃早餐。”

初年手裡拿着書包,看都沒看他做了什麼早餐,哼了一聲,直接去玄關處換鞋,離開家門。

唐時遇聽到摔門聲,眉頭不由蹙起。

臭小子,這是在絕食向他抗議?

對於兒子此舉,他頗爲無奈,迅速的把早餐用飯盒裝好,換了件衣服,拎着早餐出門。

初年住的地方原本離學校就近,他又是一路狂奔,沒用幾分鐘就跑到學校門口。

時間尚早,校門口沒有多少學生,冷清的很,初年要進去時,身後傳來沙啞虛弱無力的一聲:“——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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