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主在門前種了很多雪白的梨花,每日總是要在外面站上一會兒。莫邪就會走到她身邊,伸手握住她的肩。兩人在一起的事情自然而然,也沒有昭告天下,過去了百千年,這些外事早就不在乎。
一晃已經又過了許多個年頭。
嶽纖靈成爲仙遙島的主母之後,門主就沒有再收弟子,如今新拜入回春軒的弟子都是她的徒孫。失了自己最愛重的弟子,門主再也生不出收徒的心思。
“若是想了,不如就讓她回來待一待。”莫邪站在旁邊,於心不忍的說。
當日嶽纖靈施傾城訣,知道的人便只有門主和青流。如果嶽纖靈靈力盡失,這件事情更是說不得的秘密,所以兩人幾乎從不走動,只是數年前門主曾到仙遙島匆匆見過一面。就是莫邪,也不知道嶽纖靈其實是爲了風暗胤才嫁仙遙島,更不知如今嶽纖靈不是移愛他人,而是徹徹底底以爲自己一直愛慕的都是夫君青夙。
“如今這樣很好,我去打擾也不好。”門主閉了閉眼,總是長長嘆息了一聲。她門下弟子情路各個坎坷,便是戚銀屏也是最近纔將宮譽致帶回蜃羅門,之前一直辛苦的爲他找尋着過往的記憶。
莫邪知門主甚深,每次提到嶽纖靈時候門主的神情都不似一般,他早想到其中有個別隱情,只是不去追問。誠如門主所言,如今這樣對誰都好,若其中真有辛秘,怕是會再起波瀾。對風暗胤這個弟子,莫邪也是比誰都明白的。
想到風暗胤,莫邪就想到了嶽纖靈出嫁仙遙島半月之後風暗胤醒來的事情。自嶽纖靈走後,一直是浣浣和況晶藝輪流看顧着風暗胤,也是知道這兩人與嶽纖靈關係匪淺,若風暗胤醒來真有別的舉動,也會顧忌一些的緣由。
暮色四合,況晶藝正待將在院子裡吹風曬太陽了一個下午的風暗胤帶回去,剛一動作,卻就看見了風暗胤張開了眼睛,其中的冷意幾乎將她凍住。況晶藝無比慶幸此時在這裡的人是自己而不是浣浣,不然怕是要直接說了嶽纖靈的事情不可收拾。她稍稍平靜了一下,纔不疾不徐的說:“你醒了就好,也不必急着問我纖靈,只要知道她如今很好,比之前幾百年都好就行了。”
不得不說,況晶藝說話果然能一下就戳中軟肋,風暗胤果然說不出話,陷入沉默。夕陽從他側邊照過來,落了滿眼,勾勒着寂寥蒼遠的側影。況晶藝在旁邊看着他,心中忍不住無奈的嘆息了一聲,語氣也微微放緩,“我便是告訴你纖靈如今的事情,你也要仔細想好了,怎樣纔是對她好的。”
其實風暗胤這時心裡已經隱隱有些揣測,這是不聽到最後總懷着一絲懷想,便沉默的點頭,等着可以開口。
早說晚說,風暗胤總是知道的。況晶藝在心中斟酌片刻,便輕聲道:“纖靈如今是仙遙島主母,島主待她視若珍寶,她十分好,不必像過去那樣朝不保夕,也不必再受人連累。而且,她對島主也是全心傾慕
的。”
沒有鋪墊也沒有委婉,況晶藝就直接說了嶽纖靈的事情,心中對風暗胤懷着幾分淡淡的快意。她對風暗胤只是一個尋常同門師弟,對嶽纖靈卻是真真嫡親姊妹一般,這樣做也不爲過。
便是初醒,風暗胤周圍的靈氣也幾乎能夠毀天滅地,可是被他強行壓抑,只是在身體裡瘋狂的運轉,幾乎撕裂他的身體。他幾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頓的說:“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若是別的時候,他自然可以自己走開,可是現在這時候他便是想動也不能動,這樣無力的聽着況晶藝的話,簡直錐心。
況晶藝到底也沒有做得太過,默默點頭就從院子走了出去,走出很遠纔回頭看一眼,隱隱感覺到風暗胤周圍似乎有很濃郁的血腥氣,於是又嘆息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雖然風暗胤已經醒過,不過也不是一日兩日便能徹底恢復。他沒有提回自己曾經的院子,旁人也沒有提這件事情,如今戚銀屏也不在蜃羅門,他便被默許一個人住在嶽纖靈曾經的院子裡。
他醒來之後第二日,門主和莫邪就都來了。說了很多,莫邪只是問他以後的打算,門主卻是咄咄的問他想與嶽纖靈如何。
經過一夜時間,風暗胤已經想明白許多,他也知門主一直對嶽纖靈的愛重,直接就說:“我不會去打擾她,十日之後我也會離開。”他到底已經不屬於蜃羅門,再留下去也無意義。
深知內情的門主聽完也是黯然,“纖靈和你……你以後好好的就是,便是如今纖靈也是盼着你一直好。”豈止是盼着,嶽纖靈已經爲他的好搭上了她自己的一切一切。
風暗胤什麼也不知道,但嶽纖靈的面容在他識海中出現便能讓他整個人都變溫柔下來,聲音也不再冷漠,“我知道。”
之後再說話也寥落了,門主想了想,起身看了看周圍的一切,到底是不忍心,“你在桃源秘境立下大功,以後若是想回來了便回來住幾日,這個院子便留給你,只當是一個念想。”
“多謝。”風暗胤擡起頭,對門主鄭重的道謝。他越是如此,門主越是難過嶽纖靈和他兩人,別過頭不再去看,拉着莫邪便走。她只怕自己再待下去,會說些不該說的話。
風暗胤就在嶽纖靈曾經的院子住了十日,一個人。也有蜃羅門師弟師妹慕名來看他,卻一個個鎩羽而回,漸漸便沒有人再出現在周圍。到第十日,風暗胤便從蜃羅門離開,沒有驚動任何人。
他不提自己魔修的身份,也不提任何事情,只是在外做一個似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修煉者,無門無派,卻是誰也不敢輕視怠慢的。普天之下,怕是已經無人再是他敵手。也只是很少的人知道,每年梨花盛開時他會回蜃羅門小住,待梨花謝了再悄然離開。
一個低調得幾乎讓人遺忘的第一修煉者。
只是沒有人知道,誰也不知道風暗胤在離開蜃羅門之後不久就悄悄
的去了仙遙島。憑他的修爲,自然誰也不會發現。
春日正好,風暗胤隱身暗處,就看見青夙扶着嶽纖靈在園裡看花。他滿臉化不開的溫柔深情,她迴應的也是全心無暇的戀慕。果然是一雙璧人。風暗胤靜靜的看了很久,一直到兩個人消失在視線中。若說之前沒有見到嶽纖靈他總有一絲不切的念想,如今看見這一幕便是徹底的明白了。曾經滿心滿眼全是他的女子,如今已經不再是曾經。
他離開,從此不再踏足仙遙島。他已經累了她千百年不愉,如今她終於歡喜,他不能再叨擾。
嶽纖靈的事情,門主一直沒有和任何人說,無論是最信任的弟子況晶藝還是莫邪。這樣的事情,知道的人多了都是負累。她只是一個人默默看着,偶爾聽聞嶽纖靈在仙遙島歡喜幸福,或聽聞風暗胤在外生人勿近,這些事情都讓她嘆息。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一切都已經塵歸塵土歸土,再也不可能掀起一絲一毫的波瀾,門主終於將當年的事情細細的告訴莫邪。那時兩人的女兒已經都離開蜃羅門去外面歷練。
莫邪沒有想到門主瞞着他的一直是這樣的事情,聽罷沉默許久,最終只是一聲嘆息。他的弟子,也是命數不好。
“當年若我能再警醒,不讓音簾傳書玄宮,那一株乾紫藤費些心智也是能得到的。”門主閉着眼靠在莫邪的身上。其實她從不說,可是一直將當年的事情也歸罪在自己身上。
“當年的事情,不是怪誰,只是一切都那樣了。”莫邪安慰她,“雖然如今……到底嶽纖靈也一直歡喜,青夙島主待她如若珍寶。”
“那又如何?錐心之痛……”門主疲累的說,她在嶽纖靈出嫁之前的那些日子甚至不敢看她一眼,那些痛她無法感同身受,她便是貴爲蜃羅門門主,卻不能讓自己愛重的弟子如意歡喜,實在是諷刺。
莫邪知道這些事情門主不會讓他一勸就改了心思,也不再勸,只是順和的苦笑,“轉眼都千年了,暗胤還是踽踽一人……”
“我……我都想有人能陪一陪他,不是爲他,只是爲當年嶽纖靈那一片心思。”門主也苦笑,“可惜,不是纖靈,沒有誰能讓風暗胤側目對待,都千年了。”
千年來,沒有任何一個修煉者能企及風暗胤的高度,也沒有任何人能接近他。除了每年梨花季他會來蜃羅門,旁人甚至已經將他視作傳說。
可是也有人知道,身爲傳說,風暗胤卻有着一個深刻的軟肋。若真想見他一面,便只要提一提仙遙島的主母便能得償所願,據說兩人曾經是十分不尋常的同門。只是這話,卻只是私下極隱蔽的話,沒有任何人敢傳出去。神秘卻幾乎從不離開仙遙島的主母夫人,同樣是外人眼中不敢褻瀆的傳說。
偶爾島主青夙出島,逢人便句句離不開妻子,一份深情讓人動容,世間多女修都羨慕着嶽纖靈,能被這樣的兩個人這樣相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