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心顏用腳撞開門,環視四周,掃了一眼,確定沒有人,鬆了口氣,步履蹣跚地進了屋子內,找了張牀,小心的將上官安奇放下來,溫柔的解開鐵絲。
正要去找乾淨的布,重新替上官安奇包紮傷口,耳中卻突然聽見一絲隱約的動靜。
秦心顏猛然回頭,警惕道:“誰?!”
無人迴應,只是一片沉寂。
四面皆是寂靜如死,雨聲被門板隔得遙遠,呼吸聲與灰塵,同樣在狹小的空間漂浮。
彷彿剛纔只不過是錯聽。
秦心顏聽了聽,扯了扯嘴,自嘲一般的喃喃道:“大約是我聽錯了。”
她若無其事的繼續俯身,爲上官安奇包紮,有限的條件,儘可能的幫他處理好傷口,減緩感染。
四周的空氣裡,有種安心的沉澱。
包紮到一半,秦心顏突然鬆手,直腰而起,飛身倒掠,“刷”的一下掠到板壁後,探手一抓,笑道:“躲啥,有緣相見,何必躲躲藏藏。”
話畢,一個黑影便被她應聲抓了出來。
目光一掠已經看清楚是誰,秦心顏立即將本已夾在指間欲用來殺人的鐵絲瞬間彈飛掉,皺着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是你?”
慘淡的光線,照出瑟瑟發抖亦渾身溼透的少年,村長的孫子,毛子。
他神情悲憤,雙眼紅腫,臉上溼漉漉的不知是淚還是水,在秦心顏的手底下,整個身子止不住顫動,卻不像是在害怕,倒像是因爲某些不能接受的惡魔般的現實而不勝心寒。
只此一瞥,秦心顏便知道他遭遇了什麼,“你回過家了?”
這個去搶金子的少年,命大的既躲過了家中的滅門,也躲過了村外的災劫,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他會躲在了這裡。
“他們……他們都死了……”毛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道:“哥哥,我壓根就沒想過要去搶金子……我就偷偷回來了,但是發現那邊有打鬥,回不去,就只能躲在這裡……”
秦心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算是明白了他的運氣,果然天可憐見,這個不貪財的善良孩子,半路折回,躲過了兩次死劫,因爲他的善良,他是整個村子裡唯一活下去的人。
“那好,來幫我給他收拾一下,去找點大蒜來,院牆下那個深綠色的草,你挖一點來,在想辦法,悄悄燒點熱水。”秦心顏吩咐道。
毛子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那平靜若水的臉,一時只覺氣血上涌,憤怒與激動的情緒同時上臉,大聲開口道:“我爲什麼要幫你?是你!就是你們,給整個村子帶來災禍的!是你們,害死了我的家人,害死了所有的村民!”
秦心顏回身,認真看向他,毫無表情的道:“我沒時間和你解釋,我也從不浪費時間和蠢人打交道。我只告訴你,你選擇幫我,你還有活命的機會,或者你去報仇血恨,也是有可能的。不然,你今晚要想保命,比登天還難,你就等着去地下,陪你爺爺他們吧。”
她說完不再看他,只是專心
探上官安奇的腕脈,小心的處理傷口。
毛子怔怔看着眼前這一張清秀且又冷靜的側臉,他很瘦弱,而且看起來,比自己還更加的狼狽,一身的泥水,蹲在那裡,水滴很快積成一灘,頭髮也都全部粘在後背上,還沾着泥,他的同伴,受傷昏迷不醒,臉上浮現不正常的暈紅,已經不能自保——
他的境遇,目前看起來,好像比此刻安然無恙、撿回一條命的自己還更加的糟糕,可是,爲什麼他就這麼霸氣冷靜,所說的每句話,都是那麼的冰冷強硬,讓人不能違抗呢?
他很強,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如果,我也成爲同他一樣的人,是不是就可以爲家裡的人報仇?
全家八口人屍橫遍野、鮮血流的到處都是的慘景,似乎立時浮現眼前,咬了咬牙,毛子一抹眼淚,默默去挖草藥燒熱水了。
秦心顏聲色不動,似乎知曉他會如何作爲一般,連看,也都沒回頭看一眼。
天色也越發的黑重了,大約到了黎明前那股最黑暗的時辰,秦心顏看着窗外,計算着時間……中年人和上官安奇對戰時並未出全力,不知道他若對上灰衣人那一夥,會是何等光景?他又會在那裡耽擱多久?現在那些剩下的灰衣人,也應該發現,同伴被殺了,一定會加大搜索的力度,但是,無論如何,一到天亮,他們一定會撤走,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裡,這裡就算是陽城旁邊的小村落,也是萬曆國的範疇管轄內,明日一早,京兆尹一定會來,皇帝也一定會知道這裡被血洗,所以,他們一定不會留在這裡給自己招惹麻煩。
如今,就看能不能熬過這最黑暗最危險的一個時辰了。
秦心顏微微嘆着氣,在房子裡四處選了些物件,到門口和院子裡一一擺佈。
總之,先弄幾個簡易陣法吧,擋的一時是一時,這陣法還是跟飛鷹閣的藍心偷學的,可是它的創始人,此刻卻正發燒不醒——
上官安奇昏迷着,似在喃喃着什麼,他覺得他整個人都進到了一個未知的黑色空間,他宛若又回到了好久未曾重新進入的那個噩夢中。
那是他親眼見證到自己的爹孃死在十幾米開外,而他卻被鬼谷子死死的按住、無法上前的時候,從那之後的每一天,他都食不知味,躲在草垛裡,藏在屋檐下,隨口扒拉進腹中的,也不知是什麼東西,有的時候,基本就是在吐與吞嚥之間度日。
走的每一步,都似在泥沼中前行,而且,現在這個夢中,自己周身,較往日而言,多了一層灼熱,火爐一般,烘烤着他的全身。他滿頭大汗的掙扎着,心口跳動着,似乎就要崩裂而開。踏出的每一步都使勁全身力氣,卻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般拼命前行,這般厭惡而又急欲擺脫的,前行。
前方是高不可攀的熔岩,空氣中還在飛旋着細小的物體,閃爍着,撲騰着,在划着詭異而又可怖的軌跡,撞得他腦殼發昏,他惱怒的想要伸手撣去,可那東西,立即飛遠了,根本就觸及不到。
沙海……
無邊
無涯……
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走到盡頭?
海的那頭,突然冉冉冒出一塊礁石,上有紅光萬朵,隱約有人微笑俯視,他愕然睜大眼,想要看清這以前從未出現的一幕,對方卻如雲遮霧罩,怎麼也瞧不清楚。
是師傅嗎?
看那身形,似又不像,上官安奇有些煩躁,可是,越是想要看個清楚,卻反而看不清楚了……
不由更加煩躁。
伸手去撈,好像碰到了什麼清涼滑潤的東西,觸感如玉如綢,舒爽冰涼,瞬間直透心底,將他的灼熱煩躁與難受,都給澆滅掉了大半。
他極其欣喜的一把抓住,往燥熱難耐的臉上湊靠過去……
不自覺的,下意識的,就這麼做了……
秦心顏愕然看着自己的手,被上官安奇用力的抓在手裡,貼在他的臉上。
更糟糕的是,她整個人被他一拉,現在也正趴在他身上,以一個極其詭異與曖昧的姿勢,秦心顏下意識的看毛子,他不在……
他若是在,看見這情景,應該不會想歪的吧……
這鄉野之間的孩子淳樸,應該不會跟落雲生那般早熟,見他們這樣,以爲他們是“特殊關係”的兄弟,斷袖之交吧。
秦心顏知道,上官安奇那是燒的糊塗了,整個人熱如火炭,似乎還在深陷在噩夢中,只是下意識的緊緊將她抓住,還用手臂掄圈了一抱,死死將秦心顏抱住。
好似她是好大的一塊降溫的冰塊,是救命的東西。
兩個人都從大雨裡頭走了一遭,渾身溼透,此時肌膚相貼,隔着衣衫,都能感覺彼此的肌膚,而呼吸,也更是近在耳畔,秦心顏莫名的覺得,自己的臉,也有些發燙了……
咳咳……
孤男寡女,緊緊依偎……
這暗室靜夜,風雨不休,這一刻的清涼與溫暖,莫名的讓人喜歡而不抗拒。
在這個安靜的空間裡,雨落的味道,草藥的味道,也逐漸瀰漫了開來。
上官安奇似乎也漸漸安靜下來,進入了睡眠之中,神情之間,露出一抹寧和的神氣。
秦心顏目色變幻,趴在上官安奇身上,心思百轉千回,到最後,大腦反倒成爲了一片空白了。
罷了,看在你今夜很辛苦,很拼命,爲了我不要命的份上,看在你現在燒糊塗了,什麼都不知道的份上,給你佔次便宜了,色胚,流氓,發燒了還不改本性……
“嘎吱”開門的聲音,打斷了這一刻的靜謐與安寧。
毛子捧着一盆熱水呆在門口,怔怔的看着此情此景,愕然地張大了嘴。
他們不是兄弟嗎……
他們這兩個男子……
緊緊擁抱……
這種只有我爹孃會做、我叔叔跟我小姨會做的姿勢,出現在了他們的身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果然自己想差了,鄉野之間民風應當更加開放,毛子這孩子看着不大,心思倒是不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