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賀蘭閔接了王位登基,卻是奉賀蘭宸爲太上皇,遷宮,隨即大赦全國,減免賦稅,撤去因爲萬曆大軍壓境都臨時徵召的新軍,修表上書萬曆皇帝,願永爲治下臣屬之國,忠心不替。
萬曆朝廷回覆來的很快,正式承認了賀蘭閔的帝位,並贊其“深承中洋先帝之膜烈,龍姿鳳表,堪爲人主。”
此旨傳遍了中洋朝廷,衆皆凜然,萬曆虎視天下、雄心勃勃,有志在天下一統之心,誰都覺得中洋不過區區小國,遲早都會被揣入萬曆的囊中,不想,竟然會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先帝遺孤、在中洋原本無根無基的賀蘭閔如此青眼相加、另眼相待。
只有幾個重臣心中有數,立在玉階之下,斜着眼睛看寶座之上神色平靜的年輕的帝王,想起數月前各自在家中接到的一封神秘文書,文書上以灰常溫柔而極其彪悍的語氣,一一點明瞭他們從政以來的所有利害關係、私下家財、隱私把柄,並非常客氣的提醒他們,國主到底應該是誰,不妨把眼睛給擦亮點、看看清楚。如果看不清楚,自然會有人幫你擦,信末署名,萬曆,上官。
上官?
哪個上官?
還有哪個上官?
重臣們皆掂着那信,看着自己家裡一夜之間所有能坐的凳子都插滿了刀,再對着大禹城外一直按兵不動、好像在等待什麼的萬曆軍營看了看,一瞬間恍然大悟。
原來那個飄零他國、迴歸上位的遺孤,找到了強硬絕倫的後臺啊……
而隨着賀蘭閔登基,衆臣俯首,萬曆大軍果然開始緩緩退軍,好像來這一場,就是爲了護持賀蘭閔從容地登位一般。
不過,僅僅半個月之後,局勢再次逆轉。
賀蘭閔就因病榮升了太上皇,而登基的,自然是一直都不問世事、默默休憩着的賀蘭宸。
再兩個月之後,秦心顏接到了回返陽城的尹夏晟親帶來的賀蘭閔的親筆書信。
將信一字字讀了,秦心顏輕輕一笑,遞給劉城昱跟陳寰之,悵然道:“如果賀蘭宸不奪回皇位,我還以爲,是我看走了眼。”
“有趣,雄鷹永遠都是雄鷹,不會是家雀。”劉城昱的脣角勾起一抹冷笑。
“哼,管他是什麼呢,總有一日,我定會親手殺了那賀蘭宸,是他害得我妻離子散、家裡亂成一鍋粥。”陳寰之怒容乍現。
秦心顏瞥了他一眼,所有:“水仙人現在何處?”
“不要跟我提她,她害我傷你,害我成了不義之人,我已不想見她,她既然已經跟陳大人認罪,那就讓她安靜的待在牢裡吧。只是,我兒不肯跟我,只能讓爹孃代管。”陳寰之道。
“寰之,人各有命。”秦心顏說着,嘆了口氣,不管是出於什麼立場,自己都不適合講話。
“報國師!”
秦王府的護衛的聲音,突如其來響在靜寂的夜裡,打斷了他們三人的談話。
三人齊齊地轉過目光。
對上秦心顏有些不悅的目光,護衛有點驚慌,磕了一個頭還沒說話,他
身後跌跌撞撞趕來的宮中太監已經撲跪上來,惶然磕頭道:“國師……”
“慢慢說,急什麼?”秦心顏看着他的眼神,心中突然一慌,皺眉問,“怎麼了?”
“王爺遇刺!”
“心顏,你去哪……”
……
下弦月如彎鉤,勾在雕龍飛檐的皇城之巔,月下的皇宮靜謐肅穆的矗立着,將龐大的黑影,沉猛的籠罩了整個安靜的陽城。
這一片寂靜,卻突然被馬蹄聲踏碎,向來夜半深閉的深紅宮門次第而開,數騎如踏雲躡月飛馳而來,轉眼就捲過了那層層高闊的宮門。
飛馬而來的,除了秦心顏,不作他想。
她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穿着家常便服便鞋就上了馬,在這極速的奔馳中,沒來得及繫上腰帶的長袍,被九月初的寒冷夜風吹得那是“啪啪”直響,鼓盪如一面飛揚的旗。
兩刻鐘的路,她只用了一刻鐘,便奔入了王爺府。
府內燈火稀疏,青鏈在門外守着,踱着步,看起來像是很焦躁的樣子。
秦心顏來不及和他打招呼,步伐如風,一路直進,珠簾在她身後翻卷盪漾出“叮呤噹啷”的交擊聲響和一直閃爍着的珠光。
珠簾細碎之聲未歇,她人已經卷進了內殿。
“安奇,你沒事吧——”
聲音戛然而止,秦心顏站定在內室的門口,瞪着那個斜倚榻椅、正在好端端看書的俊朗妖嬈男子,正滿面笑意目光閃亮的擡起頭來。
“切!”
秦心顏惡狠狠對着上官安奇豎起了中指,然後慌忙轉身,拔腿就走,可身子突然被人拉住。
秦心顏頭也不回,“上官安奇你無聊不無聊?”
身後一聲嘆息,隨即,溫暖的懷抱猛然沉沉罩上。
背後的男子,用一個環抱的姿勢,抱緊了秦心顏,甚至無賴的用雙手緊緊扣住她的腰,兩人都衣衫單薄,隔着本就軟滑的布料,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衣下溫熱的肌膚。
上官安奇灼熱的呼吸,拂在了秦心顏的耳側,吹得她心底突然起了一陣迴旋的風。
恍惚間,響起那年陽城遠郊雪地上,身後這人也曾這般緊緊抱住她,放肆的揩油。
話說,從他跟自己表明心跡,到自己真正接受他、並不異議他與自己是未婚夫妻,他等待了多久?
五年?
一千六百多個寫滿期盼的日日夜夜?
二十個春夏秋冬季節輪迴?
那些日子,用記憶的小刀割下去,碎成千片,每一片都仍是一個完整,都能托出一顆永遠飽滿鮮潤的深愛之心。
秦心顏閉上眼,心底纏纏綿綿,盡是糾結至難以理清的心事。
上官安奇抱着她,似是貪戀這般親暱的距離和極其踏實的感受,他的脖頸往前湊上了一湊,移動之間,秦心顏突然隱隱嗅見一點淡淡的藥味。心中一驚,立即回首,秦心顏道:“你——”
一回首,正巧迎上了上官安奇的臉。
如電光
掠過黑色絲綢的蒼穹,驚起顫慄。
男子身上好聞的香氣立時氤氳而來,明明應該是清爽明朗的氣息,不知怎的,卻如佳釀般生出了薰然的魅惑,如那內室沉沉簾幕裡博山香爐裡的茉莉香,一絲一縷的,繞了上來。
上官安奇的肌膚比平日裡更加微熱,動作卻比平日裡溫柔許多,溫柔裡卻有份不容拒絕的決然,他微微一用力,已經將秦心顏拉倒在身後的榻上。
錦褥鬆軟,一倒入便如陷入一個五色迷離的夢,夢境裡男子俯身而向,一聲聲喚着思念已久的名字。
“心顏……”
前生懸崖兩心結,今生難見花前月,刻骨相思是一把逆風燃燒的火炬,一日日反噬着迎風而奔的他,疼痛而燥熱,只期盼肌膚如雪的冰涼。
他翻身,貼近了他無比嚮往的那一個夢境。
愛如夢境,夢境裡面女子的眼神,卻漸漸由先前的迷濛轉爲清醒,那一雙深明且清涼的眼眸裡,黑色的霧氣漸漸散去,情愛剎那如萬千空花,換得靈臺寂滅。
秦心顏的手,緩緩伸出,抵在了他的胸前,阻止更進一步的探索。
上官安奇僵了僵,卻還是伸了進去。
“……”秦心顏臉上一紅,卻沒有阻止他的動作。
上官安奇笑,輕輕吻了一下她胸口敞露的雪白,然後將她的衣服扣好,半響開口道:“心顏……給我抱着睡一下,有點累……”
秦心顏的指尖緩緩一移,觸着了上官安奇前胸某處,那裡包紮得微厚,不由皺眉道:“你真的受傷了?是誰做的?”
上官安奇卻沒回答,只是一側身睡在她身側,然後伸出手攬緊了她。
秦心顏也沒繼續問下去,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她的迴應散在偌大的內殿空間裡,聽起來,輕而遠。
香氣沉鬱厚重的煙氣,在紫色的幔帳間繚繞起騰舞的弧度,錯金長窗上的窗紙,光影變幻,由深黑慢慢轉爲淺白色。
這一夜,秦心顏始終沒有閉眼,睜大眼目光炯炯,將重生兩世來的諸般種種都在心底仔細地梳理了一遍。
這一夜,身邊的上官安奇一直睡得很安靜,呼吸聽起來很是平穩,秦心顏輕輕地偏過頭去,細細看他即便在睡夢中、依然微微皺着的眉,隱約想起之前一起並肩作戰、不管是草地還是樹林、還是營帳,都一起倒地而臥的日子,上官安奇也是這般睡在她身側。
他沉睡時,好像也一向安靜如同孩童,全無平日裡的凌厲颯爽之氣,只是,那時眉目舒展開來,夢中也似神情愉悅,全不似現今這般,糾結深鎖的眉峰。
他遇上了什麼事?
這般鬱郁不歡?
秦心顏極慢極慢的伸出手,輕輕地點了上官安奇的睡穴,然後,小心的退開他死死扒住自己臂膀的手,從他的懷裡溜了出去,穿了軟鞋,無聲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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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青鏈依舊在守着,秦心顏走上前去,問情形。
青鏈低下頭,開口道:“是這樣,昨日,閣主回了一趟飛鷹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