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黑煙四起,哭聲震天,無數人被殺,無數家門窗被砸碎,如狼似虎的士兵衝進哪裡,哪裡就爆發出慘叫,衝出哪裡,哪裡就有高過門檻的血泊。
老人們紛紛被踩在腳底,嬰孩紛紛被挑在刀頭,青壯的男子更是在第一時間被殺戮乾淨,雲城最大的街,屍首堆積了足有三層,沒有一具堪稱完整。
滿街的箱籠翻到間,士兵們狂笑着,在口袋裡揣滿了銀兩,脖子上掛滿金鍊,手腕上叮叮噹噹幾十個手鐲,連褲襠裡都塞滿了首飾。
那些韶齡的女子,連同花花綠綠的被褥一起被拖出來,士兵們輪流當街着享受,女子的哭喊聲,衝破了雲霄,再漸漸細弱至無聲。
戰死城牆口的守城官的女兒,同遭厄運,她和母親沒來得及上吊就被拖了出來,這個剛烈不下乃父的女子,一刀捅死了母親,自己卻沒有自盡,一直奔到城門處,被一羣士兵擋住,當一個士兵撲上她身子時,她咬斷了那個士兵的舌頭,將那舌頭嚼碎成塊,一半狠狠吞下肚去,一半噴吐了一地。
滿街等着施暴的士兵,被此舉齊齊震住。
聽得女子滿口鮮血,仰頭大呼:“秦王,秦國師,雲城乃是爾父女發跡、一戰成名之地,爲何你們不護我雲城數十萬百姓!”
有人前去拉她,卻發現她張開的口中,自己的舌頭也被咬斷了。
當夜的風聲低徊而慘呼猛烈,士兵們殺到最後,覺得手軟,乾脆挖個坑,一起埋掉算完,原先看見女子都去強上,後來變成一人分一個,再後來相貌不美的不碰,直接殺掉。
到得天亮時,雲城已經成爲死城,賀蘭宸的屠城命令,被執行得非常非常徹底。
這一夜的冤魂,應該能夠填滿十七層地獄。
清晨,淡薄的陽光升了起來,照耀的卻再不是雲城鄉親父老安詳的容顏,而是那些慘遭浩劫、死不瞑目的屍體。
興奮了一夜的士兵們,遊魂般的在屍堆中穿行,倚着人頭堆吃乾糧。
很多人換穿了萬曆士兵的衣物,到城樓上守衛。
馬之謙的帝王宅,現在自然是賀蘭宸的住處,這裡庭院深深、高牆連綿,外間的哭喊和血腥,雲城的慘烈和悲憤,是不會傳進來的。
賀蘭宸在下棋。
他輕衣緩帶,意態悠然,眉宇流動,如風雲變幻。
單手輕輕敲着棋枰,賀蘭宸笑謂對面的女子:“娘娘號稱武陟國手,如何今日這棋下得心神不屬?難道屠城也令您手軟了?”
女子微笑,笑容嫵媚華豔,正是武陟的趙貴妃,“屠城是我的意思,我爲何要手軟?”
“說到這個,在下也覺得奇怪,娘娘爲何一定要屠盡雲城的父老?”
“嘖,您撇得好生乾淨,這個命令,不是您親口下的嗎?”趙貴妃的神情很是無辜。
賀蘭宸輕輕敲着棋子,淡笑不語。
門外傳來傳報聲,賀蘭宸應了,掀簾
進來的是投降的雲城守將夏侯國棟,他大氣不敢出的跪在地下,深深俯首。
賀蘭宸微側身子,瞟了他一眼,道:“夏侯將軍,貴府未受驚擾吧?”
夏侯國棟顫聲道:“……沒有,多謝護佑,下官一定忠於您,甘,甘,甘爲馬前卒……”
“哦,很好,馬前卒是不用你親自去做的,先鋒卻是你最合適,”趙貴妃嬌笑接口,“你的主子快要到了,點齊兵馬三千,快出城去迎吧。”
“啊……”夏侯國棟僵着身子,不知所措,要自己一個降將,用三千兵,去迎戰本國陛下的三十萬大軍?這,這,這不是要自己死無葬身之地嗎?
賀蘭宸笑着瞟了趙貴妃一眼,淡淡道:“娘娘和你說笑呢,她的意思就是你去迎,不是出戰。”
夏侯國棟怔了怔,背上突然出了陣冷汗,敢情這兩位大人物是要自己將萬曆的陛下迎進雲城,然後關城門,一舉殺掉他們!
夏侯國棟的手指,開始顫抖起來,去壓抑着不敢言聲,自己的一家老小,全部被聯軍士兵“好好保護”着呢。
賀蘭宸突然微笑着招了招手,道:“夏侯,你過來。”
夏侯國棟的身子一顫,猶猶豫豫地靠近,賀蘭宸手一伸,輕拍在他胸前,夏侯國棟不由自主張開嘴,賀蘭宸手指一彈,夏侯國棟眼前黑光一閃,一個藥丸般的東西被彈到他嘴裡,咕嚕便滾了下去,隨即他的咽喉深處泛起淡淡苦味。
“你膽色確實有點小,我很怕你等會兒覲見天顏露了馬腳,給你吃個大補丸,先壯壯膽,” 賀蘭宸不再看他,繼續下棋:“如果你不想全身寸裂而死,你就給我爭氣點。”
夏侯國棟面色死灰,連連稱是,抖抖索索的退了出去,趙貴妃微笑着,“啪”的一聲擱下棋子,道:“將軍!本宮叫你有去無回!”
萬曆十七年,正月十九,午時尚差三刻。
萬曆的大軍出現在地平線上。
秦無釋在馬上仰首看了看前方雲城平靜飄揚的萬曆國旗,目光細緻的在城頭上方一一掠過,沒有攻城的痕跡,也沒有血跡。
秦心顏的手一揮,一隊士兵轉向城西,去看那道傳說中被拆的城牆,不多時回來,報說確實是青灰漿糊了碎磚,很容易便能夠被攻破。
秦無釋上挑的長眉怒氣一現又隱,一揮手道:“待朕進城再算賬!”
大軍接近,先行官帶隊策馬前驅,不多時,城中鳴炮三響,雲城守將夏侯國棟,帶領三千兵馬,軍容整齊的迎了出來。
從秦無釋開始,四人的目光都極其嚴格的審視了夏侯國棟和所統帶的士兵全身上下,盔甲整齊,刀劍鮮明,精神狀態也很正常,唯獨夏侯國棟的氣色有點不好,眼圈發黑,不過那也實在不能作爲懷疑的理由。
城門開啓,雲城袒露在大軍面前,隱約可見街平直道,時有行人三三兩兩行路,一派安寧祥和,未受驚擾的景象。
將
領士兵們全部都露出了歡喜的神色,這些天,大軍長途跋涉,沒日沒夜的趕路,着實疲乏透頂,終於趕在了敵軍的前方,想着等下可以進城休整,又可以背靠堅城迎據來敵,都有些迫不及待。
秦無釋等人在夏侯國棟恭敬的引領下入城,大軍浩浩蕩蕩跟隨其後,經過護城壕時,秦心顏俯身看了看壕中的水面,又仔細看了看城門上的角樓,笑道:“夏侯將軍的部下,不愧我萬曆健兒,身姿步法,看起來都殺氣凜然啊。”
夏侯國棟低眉斂目,連連躬身,“承蒙國師誇獎……”
此時秦無釋,秦心顏,上官安奇,和大軍主帥劉城昱、尹夏晟等都已進入城門洞內,秦無釋目注前方,輕輕駐馬,頗有感觸的道:“雲城風貌依舊,故地重遊,倒有幾分感慨。之前的景緻建築,應該都還在吧。”
夏侯國棟苦澀的牽了牽嘴角,俯低的腦袋讓人看不見他的神情,只是連聲道:“還在,還在。”
他的神情有些猶豫,手指掩在身後緊張的絞緊,他身邊一個面容平庸的將領,有意無意的向他靠近了一步,低咳了一聲,夏侯國棟的背脊,霍然一僵。
擡眼,看了一眼因爲秦無釋停住而停下的大軍隊伍,夏侯國棟咬咬牙小聲道:“陛下……現在進城吧,雲城的風光,在下好好帶你領略。”
秦無釋哼了一聲,笑道:“不勞你,朕自有人陪着。”他目光有意無意掃了秦心顏一眼,秦心顏的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幾人繼續策馬前行,夏侯國棟殷勤的在前方引領。
前方,城門洞口一半的地方,是一座懸門,這東西的作用,就是待敵軍破門後緊急落下,可將其一分爲二、各個擊破。
夏侯國棟的任務,就是在將萬曆的皇帝及主帥們引入城中之後、便放下懸門,將大軍割裂,然後甕中捉鱉、殺掉萬曆所有首領,那麼幾十萬大軍不攻自破。
秦無釋的馬蹄,已經過了懸門的位置。
夏侯國棟不敢看他的臉,眼角餘光瞥着他的馬身,手心裡的汗,那是一層一層,連袖子邊緣,也都已溼透。
他的“副將”,眼光則緊緊罩着那個平靜雍容的秦國師身上,這個名動天下的萬曆第一人漫不經心,卻目光如炬,從出現在城門前那一刻開始,所有可以埋伏的地方,都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他捏緊了掌心的長鞭,等待剎那之後的殺機。
秦心顏其實只是習慣性的掃描,她計算過路程和時辰,自己無意中得到的消息是比較早的,隨即立即行動,一刻都沒耽誤,而敵人大軍行進,遠跨兩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比自己要早,而這一路過來,角樓啊暗哨啊都完好無缺,四處也都無可疑痕跡,確實沒什麼好再擔心的。
午時的日光強烈,射進了幽深的門洞,將馬身的影子拉得很長,最前方,秦無釋的馬頭已經過了懸門,越過了內城門那道彎彎的弧影。
大局已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