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禽 雨血腥風 仙猿誅惡道

話說戴、顧等主人正往下走,原想越過前峰草坪去接,誰知呂偉仗着二猱神目,不時登高隙望,已然得知底細,一聽主人出迎,忙囑虎王少時見人如何應付,催動座下虎、豹加緊行進,務在主人下峰前後趕到,明是表示不敢當,暗中卻含着顯露身手之意。虎王騎的黑虎不算,就是呂、張老少三人所乘野豹,也是千中選一的猛獸,這一催進,立時翻開四爪,一路穿山越澗,箭一般朝前駛去,三幾裡的路程,哪消片刻,便已趕到。

村中請人先當來客不會就到,又要顯出山中勢派,下山時本就從容。加以虎王等所行近村三裡的一段路有山崖遮掩,望樓上人只見來人已轉向崖後,沒料到忽又改慢爲速。直到來人繞過那片山崖,將要踏上草原,才行看出,已不及命人通報,只得改用鐘聲傳警。

那戴、顧等村中主要人物,剛將儀仗隊分配停當,行至嶺半,忽聽望樓上鐘聲響了幾下。大家擡頭向嶺下一看,只見前面崖口風沙滾滾,塵土飛揚中,幾隻猛獸飛也似駛來。細一觀察,當頭兩條金影正是康、連二猱,身後緊跟着一隻黑虎、一隻大豹。虎背上騎着虎王,豹背上坐着一個長髯老英雄。兩旁稍後一些各有一隻大豹,豹身上騎着一男一女兩個小孩。俱都穩如雕塑一般騎在虎豹身上。羣獸成一半圓形,星飛電馳而來,所過之處沙石驚飛,木葉亂舞,塵土像霧一般涌起數十丈高下。虎王騎獸向村中來往,村人雖已看慣,這等疾行卻尚是第一回看到。端的聲勢驚人,不比尋常。

戴、顧等人看出來客心意,如讓他們駛上峰來,面子上未免稍差。事已緊迫,如果一同下去,估量已來不及。忙即傳令,吩咐儀仗仍然從容朝下走去,奏起細樂。戴中行同了顧修、謝道明等幾個村主把手一揮,各自施展輕身功夫,往岡嶺下面跑去。虎王等四人六獸已似潑風般捲到嶺腳,相隔也只二三十丈遠。這時峰上鼓樂之聲已起。顧修剛想說來客過於逞能,話還未說出口,只見虎、豹身上老少四人身形微微一閃,齊都離了虎、豹背上,拔高朝前縱起,落到地上。最奇怪的是野豹跑得那般急法,居然說止就止,四足抓地,停立不動。村中諸人見狀,好生驚佩。再看虎王、呂偉,已率那兩個小孩,身後緊隨二猱一虎,緩步走來。二人同聲齊說:“多承諸位村主招宴,已不過意,怎還敢當親勞玉步,遠出迎接。”說罷便要施禮。戴、顧等人也忙着搶上前施禮,俱對呂偉齊稱幸會不已。中行首先說:“虎王兄多年芳鄰,不是外人。呂老英雄遠來不易,這裡不是說話地方,且請到敝村少息,再作長談吧。”說罷,率了諸人,一齊拱手揖客。

虎王便喝虎、猱:“在山下等候,叫你們再去。”虎、猱作勢不聽,虎王正要假意發作。顧修先聽中行不請來客就此入席,卻請寨中長談,已是不快,見狀冷笑了一聲,欲待發話。中行恐他說出不好聽的話來,忙即搶着攔勸道:“虎王兄坐下神獸,照例隨主不離,今日良朋盛會,我還特爲它備下飲食。如不同進村去,倒顯得當主人的不因主而敬僕了。”虎土答道:“我因今日村主與呂大哥多年相逢,設此盛宴,賓主應該盡歡纔是。這幾個畜生屢次無故生事,況且來時已然命它們吃飽,並代村主代約了別的朋友,恐其少時趕來赴宴,人生地不熟,又恐它們無事生非,不安本分,叫我當主人的爲難,特命在此守候,聽喚再上,卻是這等倔強。如非村主講情,我決不容它們無禮呢。既如此,就隨去吧。”戴、顧等人一聽虎王口吻全與往日不同,料是受了呂偉指教無疑。顧、楊、祝三人更聽出語含譏刺,心中好生怨恨,彼此以目示意。暗忖:“現時由你說嘴,少時不教你死無葬身之地纔怪。”因中行究是全村之主,已在殷勤揖讓,只得強忍怒氣,一言不發。呂偉又給靈姑、張遠一一引見行禮,然後同往上走。

呂偉暗中留神,見村寨形勢既是險要,出接的人也都人人武勇,個個英豪。這上嶺的一條道路並無石級,只是地形稍斜,沒有別處峻陡。沿途兩排大樹,樹下排列着兩行樂隊直達嶺上。誰也沒帶着兵刃,全沒一些小家氣的行徑,與昔年太子關初會戴中行時刀槍森列迥不相同。如非識得底細,決料不出筵前會有爭殺之事,也不禁暗中點頭稱許。

賓主一行人到了岡上,再沿岡脊進了大寨。呂偉見寨堂上設下十幾桌宴席,窗戶全都去盡,佈置整齊。寨前一大片空地,料是筵後相鬥之所。正尋思間,中行已將衆人引人旁廳落座,一面令人先獻上茶點,一面向呂偉敘起闊來。說不兩句,張鴻也經人請到,見愛子張遠和靈姑也隨了同來,看了呂偉一眼,無甚表示,料是必操勝券,也就放開,加在一起敘談。虎、猱已由虎王命在寨堂外守候,不許妄離生事。謝、韓二人見虎王只有中行不時敷衍兩句,並無餘人答理,便過去陪他閒談。

中行先向呂偉提起太子關前事,又向衆復聲明昨晚席間之言。呂偉久闖江湖,答話異常得體,中行自是高興。本心原不願當日就動干戈,奈事前羣兇包圍,執意不肯甘休,顧修又不住以目示意,只得拿話點醒呂偉,請他各論各的交情,少時不要過問。並炎堅留宴後歡聚數日,以示無他。呂偉明白他先不入席,卻到別室敘闊,便因想將自己撇開,心中早有一番打算。因雙方勢均力敵,虎王這面勝算還居多數,自己只消居中和善後,本無須相助,既然主人表示公意,樂得暫時置身事外,含糊允了。只張鴻覺着呂偉行徑與往日不類,心中奇怪。下餘諸人俱覺滿意。顧修也知中行要保全呂偉,正要他這樣,免得無故樹一強敵,也跟着捧了呂偉幾句。

又略談了一會,忽報客到,只見祝功陪了妖道米海客進來。宴中主客俱都起立,分別引見爲禮。祝功原因中行與呂偉久談不休,心中不耐,特意從隔室將妖道引來,好打斷二人的話頭,催着入席,免得夜長夢多,中行被呂偉言語打動,與虎王釋嫌修好。他終是一村之主,如果當衆說出話來,誰也不好意思違逆行事,日後再去尋仇,既不冠冕,又要多費手腳。妖道也早聽說,恐呂偉出頭作梗,進門時便把呂偉當作敵人,自恃妖法,趾高氣揚,大有不可一世之概。西川雙俠閱歷老練,火候深沉,並未在意。旁邊卻惱了靈姑和張遠兩個小孩,因礙着老父,未便發作,卻記在心裡,準備少時遇見機會,給他一個厲害。中行見妖道大模大樣的神氣,心中老大不悅,朝祝、顧二人看了一眼,略爲分別引見,便命開宴。顧修知祝功沒有聽清呂偉所答的話,就出去請人,米海客纔有這等做作。見中行不快,便乘着引進,指着張、呂二人對海客道:“這二位便是我說的張、呂二兄,當年名震江湖的西川雙俠。那兩個小朋友,一是呂千金靈姑,一是張兄令郎張遠。適才呂兄駕到,戴二哥已將話對二位說開,本就是多年老朋友,益發成了一家人了。

席散後,二哥和我們還要留張、呂二兄多盤桓些日,大家多親近吧。”妖道這時見靈姑生就俠骨仙姿,稟賦特異,心中驚讚,正在盤算,全沒留神聽顧修的話,略爲呵呵兩聲,也沒怎樣謙禮。呂偉見靈姑、張遠目視妖道,暗藏怒意,本不願二人向妖道執後輩禮,妖道不來答話,樂得藉此混過,免得要喚二人上前拜見。中行又連催開席,向着呂、張、虎王等老少五人拱手讓客,就此相隨同出,到了大寨堂。

中行因呂偉遠客初到,又心敬他爲人正直長厚,妖道昨晚已然宴過,執意請他首座。

呂偉遠見妖道斜眼覷着中行和自己,冷笑了一聲,便自向旁走去。顧,祝、楊三人面容驟帶驚慌,跟蹤趕去。料知妖道見主人沒有首先讓他,心中不悅,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暗想:“這等連禮讓都不懂的妖人,未必有甚伎倆,理他反長勢焰。”又見主人殷勤相讓,全未覺着,便也不作客套,拱手向衆道:“有潛諸位,小弟今日恭敬不如從命了。”

便自向首位上落座。中行第二位讓了張鴻,三位讓了虎王。還要讓靈姑、張遠,雙俠執意道謝,才由韓、謝二人先坐,未了纔是靈姑、張遠並肩坐在下位。康、連二猱依然隨侍虎王身後不離。全寨堂上筵席全是六人一桌,只當中並列兩桌,卻是寨中特備的,席作長方形,每桌可坐十一人:當中五座,兩旁各三座。

中行因呂偉既帶兩個小孩同來,實未含有敵意;妖道爲人狠毒驕恣,顧修等又和虎王仇深似海,必仗妖法、惡物趕盡殺絕。惟恐呂偉挺身主張公道,動起手來,連兩個少年英雄也受了池魚之殃。因此初見呂偉時,已暗中命人換了當中席面,特地使張、呂等來人坐在上首一席,自在主位相陪,以防萬一。打算將妖道安置在下首並列的另一席首位上,顧、祝、五虎等作陪。正和呂偉談得高興,還沒和顧修提起,祝功忽將妖道引進屋來。中行一見那等驕橫之狀,恐張、呂二人着惱,一着急就催促開席讓客,不料忙中有錯,事前未提一聲,竟將妖道得罪。顧修等見機,心中暗怪中行大意,連忙趕過去賠話,將妖道讓在另席首位上落座。等中行讓完來客,纔想起和妖道少了兩句交代,回頭一看,妖道已然落座,滿面俱是怒容,不住冷笑。中行本來性做,昨晚一見妖道便不投機,這時見狀,暗忖:“雖然自己有些失禮,但你要在本村長住,總算是自己人,不問對方是否仇敵,終是客禮,哪有不先讓客之理?似這樣挑剔繁苛,動輒得咎,日後怎能長久相處,自己一心歸隱,過着極安樂的歲月,都是顧修一人招出許多事故。”不禁生氣。心想:“你既不識擡舉,索性不加理你,看你怎樣?”厭惡之念一生,立即強作笑容,向對席一舉手,說道:“我們都是長年相處的知己之交,無庸再拘禮節。呂、張二兄作客遠來,我在這邊相陪,有勞諸位老弟代我向米道爺多敬幾杯吧。”說罷,便就雙俠席上落座,敬起酒來。

米海客見中行毫不周旋,話既含糊,意更輕視,氣忿到了極處。顧修等自然是萬分不快,只說不出得苦。虎王因守呂偉之戒,不多說話,人席便吃喝起來。

酒過三巡,中行舉杯欲起。顧修原本蓄勢待發,見中行要起立發話,知他對於虎王並無敵意,全是爲衆所逼,這時又對米海客疏遠,惟恐席中變計,連忙搶在頭裡,由席上一縱身,到了兩席中間立定。剛喊得一聲:“張,呂二兄和各位兄臺……”中行帶怒喝道:“顧賢弟且慢,等愚兄交代完了再說。”顧修看出中行詞色不善,大出意外。他哪知中行昨晚聽了謝、韓二人之勸,又因適才妖道驕橫過甚,幡然醒悟,有意和他決裂,還當是想庇護仇敵,預打招呼呢。心想:“今日之事,我已佈置周密,由不得你。且聽你說些什麼。”當時雖然懷忿,不便不聽,只得說了聲。U、弟遵命。”退回席去。

中行先請各席上人斟滿了酒,一飲而盡,從容說道:“諸位兄臺、賢弟,聽我一言。

想我戴中行以前也曾在江湖上走動,薄有微名,彼時少年狂妄心高,目空一切。自太子關一役,承這位呂大哥擡手相讓,當時雖未丟臉,事後甚是灰心內愧,方知天下英雄能人勝我者甚多,又不願以怨報德,這才隱居南疆。難得許多舊日弟兄、門人相隨到此,費了多年辛苦,創下這一片田園家業,端的無事無擾,四時俱有樂境。及至顧賢弟全家移居來此,隨後又添了好些老友知交,並承顧賢弟和諸位兄弟大力相助,整理得本村日益興盛。滿想大家終身相處,過這清閒安樂的歲月,不再出山多事了。不料顧賢弟雄才大略,壯志難消,日久雄心頓起。漸漸全村諸位弟兄也有大半激動壯志,願作雄飛,不甘雌伏,齊勸中行以本村爲根基,遇着機緣,出山舉事,以謀大業。中行志氣久已消沉,本無功名之想,又不便過違顧賢弟與諸位弟兄善意,使因中行一人之故而誤萬里雲程;欲待各行其是,又恐人道我自私,不捨以區區家業助成偉業。雖然勉強屈從,自問庸愚,決不能隨諸位之後,建立功業,心中實是爲難,想不出一個兩全之策。

“昨晚、今早呂、張二兄駕到,談起他二位的來意,益發勾動我的心事,方始決定我個人的出路,並想起一個比較兩全之法,還望諸位原諒我的苦心纔好。明人不做暗事,有話須要說在當面,無須再做作。今天這一席酒,本是顧、祝、楊三位賢弟因與虎王老弟平素有些爭執,意欲藉着歡宴張、呂二兄之便,做個了斷。虎王老弟與我雖非舊交,但他爲人豪爽英雄,又曾救過本村幾個弟兄的性命,雙方都是朋友。幾次想賣我一點薄面給兩家和解,無奈雙方都甚負氣,還有一點小糾葛,誰也不肯降心屈從,以致事與願違,嫌怨日深。似這樣終非了局。我盤算經年,已然決定。難得呂、張二兄良朋遠來,正可由我三人出面作箇中證。你兩家如能借這杯酒,將以前仇恨一齊勾消,固是快事;否則席散後,便去至前面廣場上,各施藝業,一展身手,人同人比,獸同獸比。就在席前,當我三人之面把話說明,各定高下勝負如何,由我三人從中判斷。事完之後,不問兩家勝敗,便將這建業村讓給顧賢弟和諸位兄臺執掌,以謀大舉。我自和謝、韓二兄以及幾個不思上進的門人親故,仍然回到隱賢莊舊地去躬耕自給,以終天年。不過虎王老弟只有一人,顧賢弟既請米道爺助拳,仍望單打獨鬥,除雙方所養禽獸,不可以人理來論,仍是一個打一個。中行未離此村以前,還望不要亂了以前規矩。”

顧修聽了中行這一席話,心中有病,知道自己不合前晚與祝功閒話,說起近年百事俱備,中行卻和謝、韓二人同調,老是設詞推宕,照這樣何時可舉大事?等米海客到來除了虎王,過些日再勸他一回,如不依從,索性將他三人逐走,或是逼往隱賢莊去。自己和祝功、五虎弟兄等佔了此村,即圖大舉,免得因他誤事。當晚原是酒後憤激之言,並非真要如此。今聽中行之言,以爲定被他手下心腹聽去告了密,所以才這等說法。顧修先前因中行的話句句刺心,憤愧已極。細一想:“中行終是此村之主,自己和一些黨羽望門投止,承他待若一家,無殊骨肉,情分原自不薄。只怪他埋頭隱避,有他在此,終是作梗。異日真要變臉,不特不好意思,說出去反叫外人恥笑。難得他賭氣相讓,正可乘機承受。好在這建業村自己着實下過一番心血,以中行之力,決難到此,受之無愧。”當下略沉了沉氣,強笑答道:“明人不作暗事。誠如二哥所說,小弟實爲有此基業、本領,甘心高蹈,太覺可惜,才約了各位兄弟,朝夕進言。原想推二哥爲首,共建大業,不料二哥口雖答應,並不實行,終於說出了實話,不屑與小弟爲伍。人各有志,小弟等也不敢相強。建業村雖經小弟苦心經營,終是二哥產業,不過二哥人少,也用不了許多,暫借小弟等作舉事之用也好。”

“至於虎王這廝,原無什麼本領,僅仗生長山野,養得一羣惡獸,到處恃強行兇。

我等念其粗人無知,以前又曾救助過本村弟兄,本不值和他計較。但是所養一虎、二猱三隻惡獸,不論人畜,見了就傷,兇惡已極,如不將它們除去,日後必爲世人之患。因此等妖物一般的惡獸,究非人力所能制伏;加以這廝近一年來屢次欺人太甚,萬難容忍。

米道兄隱居仙山,道法高深,專一降妖誅怪,爲世除害,並有守洞神獸獅獒和仙禽獨角虯鳥。聞得惡獸在此爲害,特地駕臨,代我們將它們除去,正是一件快事。這廝如肯當衆認罪服輸,遣散那羣野豹,將這三隻惡獸獻出,任憑米道兄處治,便看在二哥和呂、張二兄情面,饒他不死;不然今日任是怎樣比法,他也難逃活命。”

此時康、連二獸不住口中怒嘯,大有一撲而出之勢。虎王也是不能忍受,幾番作勢欲起。俱因來時呂偉再三叮囑,無論遇何難堪,均須照着所定暗號行事,連虎、猱也是如此,呂偉又再三以目示意禁止,只得強忍忿怒,等少時呂偉答話之後再起。

呂偉先不料中行能和自己一氣,見敵人自己分心鬥口,不便搶着說話,後聽顧修說話處處顯出昧良負義,狂妄無恥,心中好笑。一面目止虎王、二猱不要妄動,一面盤算對答應付。照着多少年的經歷來看,敵人心高氣浮,已然落了敗着。妖道說得雖然厲害,看那神情、動作,也是一個左道旁門中的下士,不似什麼上等妖人。虎上身有防邪之寶,又得清波上人之助,當無敗理。不過天下事難以意料,萬一妖法厲害,清波上人不來,虎王一個閃失,自己明知不敵,也不能置身事外。想了想,把原來心理略變,打算起立,接口代虎王說話,先挖苦顧修幾句。

呂偉正尋思間,忽聽門外黑虎嘯了兩聲。虎王面容頓轉,向呂偉道:“老大哥,你對這姓顧的說,我也有人就來,他們這一夥子一個也休想討好。”呂偉聞言大喜,防他話不中聽,忙遞了個眼色止住。正要張口,中行聞得顧修之言,益發坐實了謝道明天明前暗入內室所說之言,冷笑一聲,搶在頭裡說道:“衆位弟兄和我在此隱居避世,如非顧賢弟-第光臨,費上許多心血,哪能有今日之盛?愚兄誠心相讓,並非戲言,顧賢弟當之無愧,何必說甚‘借用’二字?至於虎王的事,我已盡知你兩家曲直,不過此時強存弱亡,已非講人情天理之時。適才話已說明,今日請客,我忝爲地主,只要不被天下人恥笑,任憑尊意,我和呂、張二兄作壁上觀便了。”

呂偉忙起立道:“戴村主盛意殷勤,相愛甚厚,小弟甚是感佩。不過小弟還有幾句話要向顧村主請教,不知可否?”顧修因中行當衆予以難堪,自己理屈詞窮,加以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言動全出了格。中行第二次所說之言更是刻薄,匆忙中正想答幾句話遮臉,忽見呂偉起立要向他請教。知道此人成名多年,有謀有勇,說話極有分寸,明知又是難聽的話,但又沒法教人不說。心想:“如無你這老匹夫,中行不會留人設宴,也不會爲張鴻之言所動,化敵爲友,鬧得這等場面,敵人還未交手,先傷了自家人的和氣。

不然的話,只消米海客一到,便同去仇敵寨中,爲所欲爲,盡情報復了。反正中行已然明示絕交,你說好便罷,如不中聽,索性連你們幾個一個也不叫活着回去。”心雖這樣想,表面上仍強作笑容道:“呂兄有話請講,小弟洗耳恭聽。”

呂偉道:“小弟等昨晚接到請柬,主人只寫着一位姓尹的名字,看着很生。雖曾料到是位更名隱居、多年未見的老友,故意使小弟打個啞謎,不想這世外桃源的主人竟是戴兄和諸位兄臺,這等幸會,真乃生平第一快事。虎王老弟與諸位兄臺的前因後果,昨晚小弟己由他口中得知大概。雖然雙方各執一詞,但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彼此爲了畜類慪氣,未免不值,不過人在氣頭上也是難說。顧村主已有定見,連戴兄多年患難之交所說的話尚且未蒙採納,呂某何人,怎敢妄有主張?只是虎王弟生長山野,作事一秉天真,善善惡惡,率性而行。顧兄當世英雄,久享大名,想能按理行事。他今來此,總算是個客位,適才所言,未免稍爲意氣用事了些。江湖上這類以強弱來分別曲直的事盡多,比鬥只管比鬥,何必便以惡聲相加呢?小弟與他雖是新交,他今日人單勢孤,又是同船同載,本不該置身事外。一則雙方同是知好;二則戴兄已然交代在先,令弟等居中,雙方各不相助,戴兄雖不日再作高蹈,將本村產業讓與顧兄,終是本村主人,他尚且如此,小弟怎敢不從?虎王老弟來時又曾再三叮囑說,他本人對於貴村全無絲毫爲敵之心,如萬一顧兄不肯相諒,各憑真實本領,人和人比,獸和獸比,一見高下,強存弱亡,死而無怨。設若顧兄這面請有道術之士,他馴使猛獸,全仗勇力,並不曾學過法術,見事不公平,他也請有一兩位精通劍術道法的好友,也用不着我這老朽無能的遠人給他助拳。

惟以素來不善脣舌,僅令小弟在雙方過手時代他說兩句活。我想現在說的也不過如此,客隨主便,就請顧兄發令,虎王老弟遵命便了。”

顧修因妖道屢次目視靈姑,心中頓生毒計。聽呂偉所說雖然語中帶刺,因在意料之中,又是氣急頭上,暗罵:“老鬼,你不用好猾,挖苦我不懂禮節過場;見老戴得新忘舊,受了你的蠱惑,不爲朋友作臉,當面塌臺,便在口頭上找我便宜。少時殺了這廝,自會要你好看。”他這裡只管盤算使壞,妖道卻是始終心驚靈姑仙根異稟,容華美秀,張遠也非凡品,全神貫注在這兩個小孩身上,對於虎王也有異人相助這句話全沒注意。

呂偉把話說完,見顧修還在含怒沉吟,好生不解,偶一眼看到妖道一雙眼睛正看住兩個小孩眨都不眨,不禁心裡一動。略一尋思,又將聲音略爲放大,喝問道:“顧村主,小弟之言,想已聽明,尊意如何,快請示下,早些取決,豈不是好!”顧修聞聲猛省,纔想起沒有回覆人家的話,不由又怒又愧。匆匆未暇尋思,便也答道:“當然是人和人比,獸和獸比。請呂兄命那廝同至外面便了。”中行連聲喊好,便請主客同至寨堂以外廣場之上。

中行請呂、張等老少四人居中,喝道:“今日這事,我已明言,願隨我居中不作左右袒的,居中旁觀。”一言甫畢,謝、韓、方奎等八九人首先走過。接着先隨中行歸隱的一班親友門人,除不在座的外,在座的約有三數十人,先時爲顧修所感,不無爲功名之念所動,這時因中行已然明示決裂,天良道義,論哪樣也不能棄了中行而去,明知中行藉此探大家心理,立即一同相隨站向中間,一個未留。連後來的也有十多人。那不在座的,俱是這些人的家屬徒從,無關緊要。

中行見狀,深喜人心未死,不由含笑點了點頭。又喝道:“我們以武會友,須要不失禮教。凡是給顧修賢弟助威的,俱請站向右面,將左面留給來客。”虎王因是孤身一人,出時顧黨也有好些隨便同立,聞言俱都走向右邊,分了主客立定,這一來無形中分了家。顧修近年招納亡命,延攬豪強,引進的黨羽不少,雖然走開了好些,重要人物仍有很多。顧妾計採珍原與戴中行妻在後寨款待米海客的家眷,此時也聞聲走出,向顧修問個不住。顧修本來對她又愛又怕,和虎王結仇也由她而起,也想詢問內寨相待情形。

反正敵人決無幸理,樂得表現尊敬中行,由他主持一切,不合己意,再行開口不遲。

顧修這裡忙中抽空與愛妾問答,那旁呂偉卻發起急來。呂偉原因虎王說黑虎嘯聲是來了幫手,當是清波上人或塗雷到來,不由心寬膽壯,料知萬無敗理。及至出來細看,哪有仙人足跡,當着衆人又不便過來詢問。雖知虎王身佩寶物,不致便輸,究無把握。

再者妖道始終注目兩個小孩,頗似不懷好意,尤以靈姑爲甚。靈姑和張遠又不時手按身帶暗器,交頭接耳,怒視妖道,大有躍躍欲動之概。張遠還好,靈姑自幼鍾愛,性剛好強,雖然屢次示意禁止妄動,終恐不肯聽話,惹火燒身。虎王勝了還好,如爲妖道所敗,吉凶難料。況且中行和顧修已明示絕交,妖道有何顧忌,必然生事無疑。呂偉方在愁急,見三方面人已站好,中行似要開口,又一想:“清波上人已然接信,即使塗雷未歸,也無坐視之理,還是多挨一會的好。”恐中行把話說錯,忙搶在頭裡說道:“戴兄分派己定,就請顧村主先命手下神獸一個對一個挨次登場吧。”

顧修一想,先殺拿猱,與愛妾出氣也好。便向米海客道:“這野人所養的兩畜生最是可惡,現在雙方先用獸鬥,道兄意下如何?”米海客人席之時已看見康、連二猱站在虎王身後。一則二猱身子短小,乍看不甚起眼;二則妖道心粗氣做,一心只在兩小孩身上打算:一眼看過,沒有在意。這時看出二猱目閃奇光,四爪大而利銳,雖覺不是凡物,估量也非獅獒,虯烏之敵。聞言哈哈大笑道:“這兩個猴子也值得一斗麼,隨便命我仙禽、神獸去一個,一抓就死。”說罷,將手一揮。妖道和顧修等原有準備,立時閃開一條道路。

一陣吱咕怪吼過處,下面從崗脊上跑來兩個道童,俱都一手持鐵叉,叉上面冒着熊熊碧焰,另一手各挽着幾根長鏈。一童每根鏈上鎖着一隻獅形怪獸,共是兩大四小,一童每根鏈上鎖着一隻蛇形獨角怪鳥,乃是兩大一小,小的一隻身上毛羽好似被火燒焦。

這大小九隻怪物,三飛六走,最小的連頭至尾也有丈許長短。未到以前,先帶起一陣腥風,驚沙撼樹,聲如濤涌。再加上這些怪物俱都猛惡不馴,口中不住吼嘯,露出滿嘴獠牙利齒,猜猜發威,目閃兇光,舌紅如血,大有搏人而噬之概。兩道童不住搖着妖叉,做張做智,厲聲呼喝,怪物仍是桀騖不服神氣,端的聲勢駭人。

米、顧等見在場諸人多半動容,不禁面有得色。方欲再發狂言,忽聽中行、呂偉雙雙斷喝道:“米道爺且慢!虎王所攜虎、猱共只三隻,道爺仙禽卻比他多了兩倍,難道一齊同鬥麼?”米海哈哈笑道:“他那三個孽畜,我只一隻獅獒已取它們的命而有餘了。

這不過是叫它們也見識見識罷了。”中行接口道:“神獸以一敵三太不公平,要我等中人則甚?勝負強弱,少時自見,無論仙禽、神獸多麼厲害,總不可亂了章法。我看神獸、金猱俱非常物,正可藉着比鬥之便,令我等一開眼界。莫如雙方各命一隻出鬥,預先講定兩隻算是一撥,無論勝負傷亡,一場比完,就此拉倒,再換第二撥上去;雙方主人各不許以法力、暗器相助,方顯公允。道爺以爲如何?”

米海客自恃獅獒力大無窮,一縱就是二三十丈,前在緬甸,一日之內曾殺百虎,還是小的一隻。並且身似堅鋼,刀斧不入。金猱耳聞那等厲害,眼看也不過如此。想是仗着身子靈巧,縱躍輕快,腳爪銳利之故,人力制不住它。看神氣雖然有點異樣,決非獅獒之敵。心本自滿,再一聽中行所言,意是防他暗使妖法助陣,益發氣往上衝。獰笑一聲,答道:“既是戴村主想命這三隻孽畜挨個兒伏誅,那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就請村主發令,命那廝着一隻上場,我叫一隻小獅獒殺它,無論死活,一撥接一撥鬥便了。那獅獒有靈性,用不着人幫它。這廝如敢暗中相助,我也不容。”中行接口道:“如此甚好。虎王如見金猱不敵,行使暗器,休說道爺,我等居中的也不容他。大丈夫一言,請雙方發令吧。”

這時二猱因虎王禁止,雖然蓄勢待發,還不怎樣。那獅獒和虯鳥早望見對面站定昨晚放火的仇敵,全都怒嘯前掙不已。中行一言甫畢,虎王喊得一聲:“好!”手指處,康康首先縱出。米海客見虯鳥齊聲吼嘯,紛紛爭着往前飛撲,二妖童喝制不住,與往日獵獸神情不類。對方二猱一虎卻靜靜地分伏虎王身側,並未發威作勢,大有相形見絀之勢。更以爲虯鳥一出必勝,否則不會如此氣壯,意在人前顯耀,大喝道:“早晚是口裡食,你們忙些什麼?”說罷,口中唸唸有詞,將手朝衆虯鳥畫了一個空圈,二妖童連忙縱開一邊,立時便有一圈黑煙將衆虯鳥圈住。這些惡物果然害了怕,乖乖地站伏在地,不敢再叫。米海客又請衆人站遠一些,然後挑了一隻小獅獒,親自引出圈外,摘下鎖鏈,手朝對陣一指,恰好康康從虎王身側縱落當場。雙方迎面,相隔兩丈遠近,先不爭鬥,各自立定發起威來。

衆人見那獅獒生就一個獅子頭,一張惡狗嘴,這一發威露出上下兩排四五寸長的利齒,鋒利異常。滿頭黑髮如針一般根根猖立,自頸以下,灰色頸毛如鱗,自成紋片。四腿前高後低,腳掌下隱現出鋼鉤般的利爪。這還是一隻小的,全身已有一丈三四長短,從頭到腳,高達六七尺。端的兇威怖人,猛惡無比。那金猱康康被龐然大物一襯,越發顯得渺小,乍看萬不是獅獒對手。可是在場雙俠、戴、謝、顧、祝、五虎等人俱都行家,先覺有大小強弱之分。及見二獸相持了一會,康康一任獅獒身子後坐,半蹲半立,只管怒吼發威,全不理睬,只半蹲面前,兩爪向前虛抱,圓瞪着一雙精光四射的怪眼,覷定獅獒胸腹之間,泥壁木雕般動也不動。獅獒未出時那般兇猛、這一和仇敵對面,竟似知道對方不大好惹,如猛虎負蝸一般,只管發威蓄勢,。卻不敢輕於嘗試。這一來,無形中已可預料出誰勝誰負,居中諸人自是暗喜。

顧修原嘗過金猱厲害,因聽米海客口出狂言,以爲獅獒一出,金猱必死,不料會有這個神氣。情知凶多吉少,滿心還盼此乃獅葵鬥時特性,未必真個便輸。誰知二獸先後相持了半盞茶時,忽聽虎王大喝道:“無用的東西,還不抓上前,挨些啥子?”一言甫畢,便聽金猱康康一聲怒嘯,長臂振處,作勢便要前縱。獅獒想是不能再挨下去,也是轟的一聲厲吼,身子突地往後一坐,連身飛起,朝着金猱撲去。

康康原因受了神物指教,特地如此,好覷準獅獒要害之處下手。一聽主人再催,不敢不從。但它機警異常,雖然作勢欲撲,並未真個縱起。那獅獒也是個有靈性的異獸,初上場時,真恨不能將仇敵一爪抓死嚼吃,其勢甚猛,原無畏怯。誰知才一照面,便看出金猱一雙精光遠射的怪眼,正註定它身上要害之處,物各有制,知道遇見剋星。這類惡獸性極猛烈兇暴,雖然有了顧忌,但是決無後退之想。一面將身子後坐,防護自身短處;一面也把全神註定金猱,待要伺隙而動。妖道知它寧死不退,見與金猱相持之狀,心雖詫爲僅見,卻不似顧修等人失敗心理,只當是獅獒看出金猱矯健,欣待乘隙一發而中,並沒催它。

獅獒動作原極迅速,見康康作勢將撲,立即飛身縱起。不料康康是個虛勢,眼看獅獒快要撲到,倏地一聲長嘯,直朝天縱起有三十來丈,讓過來勢。獅獒一下撲了個空,剛剛落地,待要回身覓敵,康康已從空中一個轉折,頭下腳上,伸開兩條長臂,一雙利爪,照着獅獒腰腹間要害之處抓去。那獅獒通體刀箭不入,身上只有三條軟骨,由小腹起通到後腰腿間,寬才寸許,形如一柄三尖叉。中間一條最細也最脆薄,凡是尖銳的東西刺上就透,是它最致命的所在,兩旁雖沒中間脆薄,也是攻得進的地方。這三條軟骨,外皮都有極長的硬毛遮蔽,不知底細的誰也休想傷它。因是此獸全身要害,無形中養成一種防衛的天性,靈警非常。一眼瞥見康康從空抓來,嚇得連身都顧不得回,口裡怪叫一聲,就地一滾,背下腹上,身子縮做一團,將四足拳緊,先護住了那又形軟骨。一面準備禦敵,等康康落近身前,再奮力朝上抓去。

說時遲,那時快,它這裡剛翻過身來,康康已經身臨切近。見它返身據地,本意正要它如此,忙把前身往起微昂,四爪齊施,往獅獒利爪間直落而下。獅獒也忙把四隻爪一齊發出,猛力往上便抓。米海客知道獅獒爪有碎石斷鐵之能,金猱身子懸空使不上力,無法閃躲,這一下抓上,必死無疑。在場諸人除虎王深知二猱神力天生,機智絕倫,又受過指教上場,準能必勝外,餘人爲獅獒先聲所奪,俱以爲金猱不該直縱直落,這一下不死也必帶重傷。正在尋思,只見兩獸利爪微一接觸,康康首先騰身而起。緊接着便聽獅獒厲吼了一聲,身子翻起,追撲過去,身子離地。康康倏地回身往下一蹲,長臂往上一伸,似在獅獒腹間畫了一下。只聽慘叫聲中,獅獒跌落,血光飛濺,屍橫就地。再看康康,手裡抓着兩個血圈,已然奔回原地。雙方動作均極神速,衆人多半俱未看見獅獒是怎樣死的。

原來康康見獅獒四爪往上抓來,更不下落,只把四肢微縮。仗着身輕靈巧多力,兩隻後爪看準獅獒前爪,略一接觸,把前身又朝下一俯,兩隻利爪早到了獅獒的臉上。同時借勁使勁,平空穿出去。等到落地,獅獒碗大的一雙怪眼已被康康利爪抓去。獅獒負痛情急,只顧翻身起撲,無奈雙目已瞎,哪有準頭。康康只把身子一低,早到了它的腹下,順着來勢,伸出長臂,往腹下叉形要害之處一抓。獅獒去勢太猛,收停不住,小腹下開裂了尺多長的大口,還在前躥。等落地時,肝腸俱從裂口裡漏出,哪還有個活理。

一干顧黨見怪物死得這般容易,俱都吃了一驚。米海客因先前口發狂言,尤其又愧又急。中行見金猱成功,好生心喜。恐妖道惱羞成怒,忙即開口道:“第一陣已經見過,雙方快見第二陣吧。”米海客這時已看出金猱厲害,有心換虯烏上場。又一想:“在有幾隻神獸,只見一陣就不敢上前,未免太丟人。仍命獅獒出鬥,又無把握。”偶一回顧法圈中的大小五隻獅獒,因見同類慘死,雖爲主人禁法所制,不敢咆哮,卻個個血口開張,毛針猖立,怪目突睛,兇光四射,眼裡似要冒出火來,全無絲毫怯敵之象。米海客猛想起:“那隻小獅獒出生年歲不多,乃此中最小一隻,想必身上皮革還不十分堅韌,所以遭了毒手。否則這等有靈性的異獸,前在緬甸深山中,許多虎、豹、犀、象、毒蛇、大莽俱都死在它的爪牙之下,怎會叫這小小丑類所傷?深悔不該大意輕敵,頭一陣便挫了銳氣。這次派上一隻大的出去,如若不勝,再派虯鳥上前。好在虯烏翻飛迅速,居高臨下,處處佔着上風,萬無不勝之理。先輸上兩陣,下兩陣也不愁撈不回本,早晚總有出氣之時,犯不着使仇敵看輕說嘴。”當下也不理睬中行,徑將一隻最大的公獒領土場去,把鎖釦一摘。

這東西果然厲害,比起先前那隻幾乎大了兩倍:身長約有兩丈三四;頭昂起來,高離地面,沒有一丈也有八尺;四條腿如小樹一般;頭大到六七尺的方圓。眼中兇芒,電射數尺遠近。血盆大口開合之間,怪舌吞吐,腥涎四射,成團的白氣如雲霧一般噴出。

鎖鏈才一離頸,先把身子一抖,全身健毛根根倒立。再往後一矬身,口裡震天價一聲怒吼,立時揚開四隻蹄爪,騰騰朝前奔去。這東西生性本來猛烈,又當蓄怒始發之際,益發兇暴無比。四隻鋼爪所踐之處,地面山石粉碎破裂,激得火星四射。端的猛惡雄壯,聲勢駭人,比較先死那隻厲害得多。

對陣虎王自聞中行之言,已命連連出場相待。一見獅獒疾馳而至,也學康康的樣,老遠立定,圓睜一雙怪眼,作勢取它要害。誰知這隻獅獒與先前那隻大不相同,早料到連連要抄康康的舊文章。仗着身大力大,行動迅疾,仇敵輕易近不了身,昂着又高又大的怪頭,一個勁猛衝上來,全不停歇,晃眼要到了連連身前。其力何止千斤,這一下要被撞上,不死也必帶重傷。其勢又絕迅疾,恍如驚濤駭浪,一瞥即至,哪還有尋思躲避的工夫。一干顧黨,到此方知獅獒的威力,新敗之餘,俱都大喜,喝彩不置。

連連見勢不佳,知難力敵,往後便縱。獅獒見連連倒退,到口之食,如何肯舍,再被顧黨一陣呼噪助威,兇焰益旺。怒吼一聲,四足騰空,連身縱起十餘丈,朝前撲去。

連連先縱先落,身甫及地,忽聽腦後風生,忙回頭一看,獅獒已起在空中,眼看當頭撲下。方欲二次避讓,猛一眼看到獅獒小腹下叉形要害,觸動靈機,立生急智,不但不往後退,反倒往前迎去,緊跟着向上一縱。這一下正避開獅獒兩隻前爪,雙方迎個正着。

獅獒方想抓裂仇敵,猛見連連回轉身來,目注自身要害,知道不妙。無奈身體龐大,又在懸空下落,無法抵禦。急伸利爪亂抓,噗的一聲,身已落到地上,腳踏實地,益發無處抓撈。同時連連仗着身靈心巧,爪利如鉤,業已深深抓探到它小腹裡去。獅獒負痛暴怒,狂吼如雷,幾次伏身地上,想將連連壓死,卻吃了腿太粗大的虧,不能全貼到地。

抓又抓不着,咬又咬不到,急得像轉風車一般滿地亂轉。連連知它力大無窮,爪牙犀利,也是不敢脫身縱出。一隻爪抓緊它的腹皮,隨着它頭腳動處,左閃右避,另一隻爪卻深入腹內亂扯,晃眼工夫,流了滿地鮮血。

似這樣轉了數十轉,獅獒又吃連連利爪抓了一下重的,想是奇痛難禁,倏地一聲慘嗥,猛地前爪一起,平躍十餘丈,朝寨堂下岡脊上躥去,口裡連聲慘叫,一路躥高跳遠,疾同電射。金猱連連仍緊抓在它胸腹之間,兀自不放。所過之處,沙石驚飛,林木紛紛折斷。眨眼工夫,已跑下岡去沒了影子。米海客驟出不意,又驚又怒,欲待行法阻止,那隻大獅獒業已跑遠。見顧黨多半相顧失色,槐恨已極,欲待翻臉行法,無奈話已說在前頭,衆目之下,無從藉口。正在咬牙切齒,打點報仇主意,忽聽中行道:“金猱獨自回來,第二陣已算見過。請雙方再命手下仙禽、神獸出場見第三陣吧。”

米海客聞言一看,一條黃影在日光下如金箭一般,正由岡下廣場射上岡來,轉瞬到了面前,正是那隻金猱,利爪上抓定兩個發光的血圈,乃是獅獒的兩個眼珠。朝着自己這面揚手晃了兩晃,連叫兩聲,才轉向虎王身側跑去,神態甚是得意。米海客益發暴怒,大喝道:“戴村主,這個野種養有三個孽畜,我手下虯鳥恰也三隻,正好、個對一個比個高下,見過這回輸贏,再人和人鬥。如全輸給他,不但是我,連顧賢弟和五虎弟兄等人,也都即日離開此地,不再煩擾戴村主的清修;他如敗了,應該如何?”

中行久聞虯鳥惡名,又見生得那般奇特兇猛,黑虎、金猱沒有雙翼,首先落了下風。

知道妖道言中之意,直把自己也當作仇敵看待,拿這片基業作賭勝之具,不過要自己張口,尚不便公然直說罷了。暗忖:“顧修背義忘恩,代自己開門揖盜,又千方百計請了妖道來。縱然賭氣讓出建業村,迴轉故居,圖個身心清靜,但是這些人多半狼子野心,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現時已是咄咄逼人,現於詞色,異日怎會兩立?事已至此,都怪自己認人不真,中了他們的圈套,悔已無用。莫如放慷慨些,就和虎王一氣,勝了更好,敗了便二次覓地遠隱。大丈夫到處爲家,哪裡不是基業,何必戀戀於此?”想了想,冷笑一聲道:“米道爺言中之意,我已盡知,明人不用深說。戴某行事,一向光明,從來不會使用心機,交朋友也不分新舊。當初歸隱,原爲獨善其身。後來各地親友聞風來投,我因朋友義氣,只要和我同道,不分良莠,一齊收容。近年人數日多,纔有今日之事。當初啓釁,只因方賢弟等五人雪中遇救,虎王好意派了金猱送信,人獸言語不通,誤傷了顧賢弟的如夫人,從此嫌怨日深,本來於我無干。便是適才所說之言,也無非雙方新知舊好,全是朋友,虎王人單勢孤,諸位勢盛,特地請出呂、張二位遠客,同作中證,想令雙方手下各比一陣便完,並無偏袒。現在米道爺又欲變前言,令手下仙禽與金猱再見一陣,並以去留爲賭,問我如何……”

中行還要下說時,忽聽虎王高叫道:“戴村主,這妖道要叫那三隻沒燒死的蛇頭鳥出來送死,叫他來好了,和他多說則甚?”隨着把手一揮,一聲虎嘯,黑虎同了康康便奔向場中立定,吼嘯叫陣。中行因話未完,方欲攔阻,忽覺身旁有人扯他的衣角,一回頭,正是呂偉,耳旁似聽低語道:“虎工今日必勝,妖法、怪鳥全無妨害,不值理他。”

中行只得忍住。

妖道見只有一虎一猱奔出場來,疑心後一隻金猱爲大獅獒死時所傷,所以未出。也怒喝道:“你這野種既發狂言,還有一隻孽畜爲何不出來受死?想躲就躲得過了麼?”

虎王大喝道:“妖道少說廢話。我看你那隻小鳥昨晚差點沒燒死,不禁打,所以沒許連連出去。實告訴你,今日休想倚仗畜生多,會鬧鬼,我還不犯着多請幫手,隨便喊來一兩個,便要你們這一夥人的命了,不信你就試試。”米海客氣頭上,先聽虎王之言沒有聽真,這時一聽,昨晚放火竟是虎王所爲,不禁暴跳道:“原來昨晚放火的賊就是你麼?”虎王接口道:“這點小事何須我來?隨便派上一個猴兒,就把你弄得摸頭不着尾了。昨晚不過給你送個信兒,真要動手,你和這些畜生還有命在麼?昨晚村裡鬧了一夜的鬼,看見放火的影子麼?”米海客聞言,急怒攻心,怒喝道:“好個野種,你既作賊,不能再拿人理相待。我先除了你手下孽畜,再取你的狗命,免得主人道我不守規矩。你那隻孽畜不出場不行,我的仙禽自會尋它。”說時暗中撤了禁法,過去摘下鎖鏈。三隻虯鳥立即怒嘯飛起,一取黑虎,一取康康,一隻最大的虯鳥越過當場,徑取連連。

虎王原因連連回來稟報,得知來了好幫手,寬心大放,比初上場時更有把握,忙給呂偉按照預定手勢打了暗號通知。因連連殺大獅獒時,身上受了傷,算計虯鳥定比獅獒還厲害,情知來的幫手既然隱伏在側,必不坐視,暗囑連連不要出場,只註定顧修夫妾和祝、楊等幾個首惡,少時勿任逃跑。一見三隻虯鳥帶起滿天風沙飛撲過來,當頭一大一小分取黑虎、康康,後面一隻最大的竟向連連身前飛來,來勢甚是猛惡,眼看離身不過十來丈遠近。連連知道惡鳥是來撲它,長嘯一聲,往前便縱。虎王恐連連不是惡鳥之敵,正擔着心,忽聽當頭一聲長嘯,擡頭一看,從峰頂百十丈高處,彈丸飛墜般落下一條白影,知是幫手到來,不禁狂喜。

那虯鳥對敵,因是生來厲害,任何毒蛇猛獸遇上便無幸理,佔慣上風,照例是先落在仇敵面前,發上一陣威,對方如不畏伏就死,再用它的長頸,鐵爪、鋼喙和頷下龍鬚、身後刺毛搏擊刺觸取勝。尋常猛獸如虎、豹之類,被它迎頭一叫,立即全身癱軟,不能走動,任憑它爪裂而食。除人熊和大象外,更無能與抗者。因養成習慣,雖有長大雙翼,不到無法,輕易不飛起使用。這三隻虯鳥出時,米海客雖在暗中發下號令,命其飛空下擊,仍未改了它們的習性。

在前一大一小兩隻俱是雄烏。別的鳥獸都是雄的生得雄壯美麗,惟獨這類惡鳥卻是雌的最爲狠毒猛惡,生相也壯大得多。這兩隻公虯鳥飛離虎、猱還有三兩丈,便即落下。

黑虎體靈,知道此烏特性,康康也受了指教,俱都運用全力,寧靜以待,任它自行降落來攻再鬥,並不撲上前去。黑虎準備自敵那隻大的,將小虯鳥讓給康康。雙方俱在踞地發威引逗,尚未交鬥。

那隻雌的,一則昨晚小鳥被火燒死,報仇心盛;二則上陣以前,米海客暗中囑咐它得勝之後,速將中立兩個童男女抱走,飛向無人之處候命,說了幾句話一耽擱,出場在後。連連站在虎王身側,驟然見它迎面飛來,恐近前傷了主人,一時情急,不顧一切,飛身縱起抵禦。卻不料這東西健羽摩空,疾逾鷹隼,本心就把連連當作殺子之敵,適又見它殺了一隻大獅獒,再加出時妖道下了嚴命,恨不能抓裂嚼碎,方可雪恨。一見它迎頭縱來,正好搶個現成,立即一伸長頸,正要爪喙齊施,飛撲下去。連連目銳心靈,身子縱起,猛想道:“仇敵脅有雙翼,又生得那等厲害,在地下和它鬥,尚且不能兔於不敗,怎倒縱上前去湊它?”心念甫動,無奈身子懸空,再想躲避,無從着力,身子已爲虯鳥兩翼風力煽動,往下疾墜。猛覺眼前一暗,接着虯鳥一雙怪眼發出來的黃光已然射到臉上,全身俱被虯鳥龐大身影罩住,同往下落。虯鳥頸子長,比烏爪來得還快,這時正往下伸,鋼喙開張,紅信如火,露出兩排利如鉤刀的獠牙鋸齒,離頭不過二三尺。鼻孔裡已聞到奇腥之氣,身子尚未及地,知道凶多吉少。一時情急拼命,全副心力專顧上面,也沒看清離地還有多高。徑將長臂一伸,意欲驟出不意,抓瞎虯烏的眼睛;再不就藉着一抓之勢,翻到它身上去拼個死活。連連意欲敗中取勝,法子雖想得好,無耐虯鳥飛在空中,如魚游水,全身俱是利器,又有那麼敏銳的目力,宛轉回旋,無不從心所如。

連連畢竟心慌意亂,居於必敗之地,如何能夠傷它,當然不死也帶重傷。

就在這危機呼吸之間,連連長臂剛一伸起,眼看雙方瞬息接觸,耳旁似聽當空一聲長嘯,猛見虯鳥的長頸往右一偏,歪出去了五七尺遠近,百忙中兩腳已踏在地上面。連連何等機警,情急拼命,實迫不已,並未聽清嘯聲是敵是友,以爲虯鳥頭偏過去是避它的雙爪。身既落地,自然犯不上再冒奇險,立即就地一滾,向左側躥出去。耳旁忽又聽虎王喚它回去,雜以虯鳥厲嘯之聲,並未從後追來。爲防萬一,直躥出二十來丈遠近,才行站住。回顧那隻大虯鳥,正在滿空亂舞,上下翻飛,口中不住厲聲呼嘯,兩翼疾煽,激得風聲呼呼,沙石驚飛,林木蕭蕭,勢如濤涌,也不下落,彷彿瘋了一般。起落盤旋之間,背頸上好似抱着一點白影,定睛一看,正是適才所見峰頂上伏着的老友白猿,不禁大喜。

原來虎王起行不久,白猿恰從四川歸來,路過鐵花塢左近,遇見塗雷,也是新從外歸。清波上人將虎王求助之信與他看了,塗雷當時便要趕往建業村與妖道決一勝負。清波上人喚住他道:“你每次奉命出山,我俱禁你不得妄殺,便遇左道旁門,只要能知悔改,也多予以自新之路。這米海客卻是爲惡昭彰,不能寬恕。他曾與峨眉、崑崙諸正派爲仇,中經慘敗,逃往緬甸深山之中,煉成兩件陰毒法寶。自問還不是諸正派中人對手,意欲在此潛伏些日,暗中祭煉邪法。不知又要傷害多少人獸生命,真乃罪不容誅。那戴中行改名尹遁大,人頗正直尚義,性情也還恬淡自甘。一千徒弟雖然十九是綠林洗手,多半以豪俠自命,尚無大惡。只內中有顧修、祝功和顧妾計採珍三人是害羣之馬,祝功也會一些妖術,均是十惡不赦之徒。戴中行欲圖大舉爲寇,便是受了顧、祝等的計誘蠱惑,非出本心。目前流寇四起,滇、黔地方僻遠,幸無大寇,怎經得起這些大盜合羣爲亂,擾害生民?我原欲乘其未起事以前,親往懲治警戒一番,弭禍無形。一則因你外功未立,留給你去修積;二則戴中行聽了老友謝道明之勸,已漸省悟,始終遷延未發。你又暫時無暇及此,才致遲到今日。妖道之來,定是顧、祝等心存叵測,引鬼入室。這幾個惡徒已非除去不可,何況又加上妖道。今早我接到顏虎兒的信,得知妖道到了建業村,若你不能趕回,我也抽空前往了。

“不過妖道飛劍、飛刀雖不如你,邪法、異寶卻是厲害,尤其善於潛身隱遁。他近年爲報前仇,結交了好些海外散仙,萬萬放他逃走不得,以免異日之患。虎兒身有玉符,邪法不侵。前聞人言,妖道還養有幾隻奇禽惡獸,一名獅獒,一名虯鳥,俱是極兇猛的東西。好在黑虎通靈,金猱也是神獸,只要妖道不以妖法暗助,均無妨害。村人對虎兒既按江湖上規矩下柬請宴,虎兒又非道術之士,不到情極變臉,未必便用妖法。你到以後,可用法術隱身在側,相機行事,先將這些人的善惡分清,查明戴、謝等人心意如何。

然後作爲是虎兒約去助拳的人,伺便出面,除了妖道和諸首要。餘黨分別善惡,驅逐懲治。如能照前隱居安業,不出爲盜,便不必過分爲難他們了。還有獅獒、虯鳥專食人獸心腦,爲天地問奇戾之氣所鍾。你前見虎兒養有猿、虎、金猱,大爲動念,還和他要了四隻豹子,累我費了許多事,才得養馴,有了靈性。這次卻不可見獵心喜,事前尤須防備飛逃,一個也留它不得。你近年已得我真傳十之七八,此行雖或僥倖成功,但你一人既要抵敵妖道,誅戮首惡,又要不令這些惡物逃走,實是事繁責重。虎兒道術毫無,至多助你殺卻那三名首惡,餘無所用。倒是黑虎聽經多年,比起白猿固是不如,但也頗有道行,善知人意,虎兒能通獸語,可在事前囑咐,命它告知虎兒,同了金猱從旁協助,尚有用處。虎兒此時尚在途中,少停再去也趕得上。”

塗雷終是心急,領命之後,略待了一會,便即起身。剛飛出鐵花塢不遠,便見前面一條白影穿越林抄,疾行如飛。有時竟然憑虛御風而駛,數十丈高寬的危崖闊澗,毫不費力,一掠而過,只不能一氣直飛,中途微有停歇。絕似自己以前練劍初成,學着御氣飛行之狀。定睛一看,那東西雖然人立而行,並非人類,疑是山中精怪白晝現形。又見身旁寶光隱隱,左右時光尚早,便飛行下去攔住。臨近一看,不料竟是白猿,好生欣喜。

當下向白猿說了經過,一人一猿,同往建業村趕去。到時中行等人正在下山接客,乘便先去偷看妖道所養的惡物。白猿卻是識貨,便和塗雷一陣比畫。塗雷看出它能夠剋制,正想命它報信,回視寨堂之下,中行已揖客人內。只見黑虎獨踞門外,便命白猿將黑虎調開,告以所知。自己隱身暗人寨堂,查看虛實。

妖道來時,黑虎剛巧被白猿引開,入門時未曾看見。後來又全神貫注兩個小孩,意欲得而甘心,自恃大過,沒有想到端詳敵人強弱。否則真要事前看出黑虎靈異之處,也不致那般大意,一上場便慘敗了。

塗雷查知中行與諸惡貌合神離,又創立中立之說,善惡更易分清,覺着事頗順手,甚是高興,便暗隨虎王覓地藏起。白猿教完黑虎,因自己隱身無術,塗雷已不知何往,略一端詳地勢,覺出峰頂居高臨下,正對戰場,最據形勝,便往峰頂上縱去,隱伏下視。

連連本聽黑虎說是來了幫手,連虎王也當是只塗雷一人趕來相助,並不知白猿也同了來。

及將獅獒殺死,取了眼珠,往峰腰上跑回,偶一擡頭,望見白猿現身一閃,才得知悉,回去急忙告與虎王。虎王聞言,又問黑虎,才知塗雷和白猿一齊都來潛身在側,益發欣喜欲狂,寬心大放。嗣見怪鳥來撲,連連迎敵上前。在峰頂上大石旁邊應變倉猝,怪鳥來勢猛惡非常,心中發急,想喊塗雷,又覺違了對敵之約,不好出口。剛轉念想到白猿,白猿已凌空飛下。虎王驚喜交集,猛然觸動靈機,大喝,“連連快回來。妖道要想以多爲勝,我自有仙猿對付它,不許你出去。敢不聽我的話麼?”連連驚慌駭亂中,剛聽明主人的話,回頭一看,白猿已跨上了鳥背,抓住它的長頸子,忙即應聲迴轉原處。不提。

這隻大虯鳥本是精靈非常,也是命數該盡。一心想抓裂仇敵,下撲時勢既絕猛,又看出連連伸長臂要抓它的眼珠,忙着抵禦,沒有顧到別處。白猿早就瞧準下撲,如飛星墜彈,神速無比,休說虯鳥,連旁立諸人俱是一些練就的快眼,也只見滿天風砂中倏地射下一點白影,金猱立即脫險回陣,誰也沒有看清白猿形象。白猿原知虯鳥來歷,一上身先用兩腿夾緊虯鳥頸背,左爪緊抓虯鳥頸喉要害之處,用勁往右一扳。虯鳥眼看就要啄到金猱腦上,猛覺身頸被束,再吃白猿神力一扳,不知不覺長頸偏過一旁,連連也就脫了它的爪牙。虯鳥驟出不意,就勢迴轉長頸,待向身上仇敵啄去。白猿早有準備,一見虯烏回頭啄來,倏地揚起右爪,照準雙目抓去。白猿動作比二猱更要敏捷,虯烏暴怒來啄是個猛勁,雙方恰好迎上。還算虯鳥眼靈頭大,閃避尚速,兩眼相隔頗寬,白猿之爪沒有金猱長大,不易抓中,勉強躲過。就這樣,右眼角已被白猿抓裂了一條口子,稍差一點,便非抓瞎不可了。

虯鳥被仇敵緊抓要害,一啄不中,反受了傷,益發情急怒嘯。連回頸啄了好幾次,一下也未將白猿啄中,急得展開闊翼,滿天空上下翻飛,想將白猿甩脫下去,誰知白猿通靈多年,這次回山又得了些傳授,身上還備有寶物,虯鳥漫說甩它不落,即使僥倖甩落,想要尋仇報復,也是萬無幸理。白猿弄死虯鳥本非甚難,只因虯鳥雙目是對夜明珠,想生抓下來,再行殺死。一任它顛倒飛翔,疾如電轉,全不理睬。只管夾緊它的頸背,一爪抓緊頸骨環氣穴之處,另一爪不住在它身上亂扯亂抓。激得虯鳥氣忿不堪,回頭來啄,便伸爪去抓它眼珠。

虯烏也甚兇狡。先見白猿瘦小,還不如獅、象之類的猛獸,並非什麼奇特之物,出於不意,驟爲所乘。只要甩落地上,便可將它抓裂,雖然怒恨已極,還不甚害怕。及至飛舞了一陣,漸漸覺出白猿神力,束身如鐵,休想甩落,在有全身利器,俱失效用。皮毛有好些被抓裂扯掉,有好幾次回啄未中,幾乎將眼抓瞎。伎倆已窮,才知厲害。料定白猿立意取它那雙眼珠,不敢再行回啄,翻飛愈急。

白猿見它不肯回顧,頸長難及,雖扼緊頸間要害,無奈此鳥頸硬如鋼,除非抓穿氣穴,將它弄死,要想迫它就範,卻是難事。正打不定主意,偶一眼望到下面,塗雷已然現身和妖道米海客動起手來。另外兩隻虯鳥已一死一逃。妖道這面還有大小四隻獅獒,一齊都猛撲上場,被黑虎、二猱和虎王接住,正在惡鬥。顧黨全都躍躍欲試。康、連二猱口髮長嘯,似在呼喚豹羣。白猿見狀,恐虎王有失,心裡一發急,便伸利爪,照準虯鳥裂傷之處,用力抓了一下。虯鳥奇痛入骨,身不由己,猛地回過頭來。因恐白猿抓它眼睛,竟將雙目閉緊,不用喙啄,改用頭頂獨角反觸。白猿何等心靈爪快,忙將抓頸左爪一鬆,雙腿仍舊用力夾緊,上面身子微偏避過來勢,伸利爪用力一抓。虯鳥原是痛極拼命,閉目來攻,一下未中,知道不好,再想縮回,已是無及,被白猿雙爪將鳥頸連咽喉扣緊不放。虯鳥一聲厲嗥,猛一掙扎,並未甩脫。白猿兩爪指尖就着那一扣之勢,乘機刺入虯鳥雙眼以內。虯鳥痛得再也忍不住,二振雙翼,疾如星飛,帶了白猿,便往側面天空中急飛而去。

當白猿初現身時,米海客正喜虯烏得勝。忽見從空飛墜下一條白影落在虯鳥身上,下面金猱立即脫險,被虎上叫回陣去,虯鳥便在空中翻騰起來。定睛一看,烏背上仍是一隻白猿。先還以爲虯烏必佔上風,略過一會,漸漸看出虯鳥勢甚狼狽,一滴滴鮮血直落地下,不禁又驚又怒。大喝道:“野狗不守信義,言明一個對一個,竟敢埋伏妖猴,從旁暗算。你們既然鬧鬼,須不怨祖師爺手狠。”隨說,將手一指。旁立兩個妖童首先將餘剩的大小四隻獅獒鏈鎖摘下,咆哮如雷,目射兇光,直朝陣前奔去。

妖道把話說完,拔出寶劍,口中唸唸有詞,指定上空,意欲行使妖法,先取白猿性命,救了虯鳥,並傷虎王和中行、呂、張諸人。猛聽一兩聲慘嗥過處,大的一隻虯鳥和黑虎對發了一陣威,倏地縱起,奮爪前撲。黑虎也故意作出欲撲之勢,等虯鳥一起身,卻往後面倒縱出去。虯鳥不知黑虎誘敵,見它退避,自恃頸長,張開鐵喙,昂頭便啄。

黑虎見它雙爪業已落地,只伸長頸啄來,正合心意,向上一縱身,猛伸虎爪,照準鳥頭便抱。虯烏慣殺虎、豹等猛獸,本沒把黑虎放在心上。初出時還以爲必和常虎一樣望風奔逃,不料居然敢和它相對發鹹,不禁兇性怒發。後來黑虎一退,頗與常虎見即遠避情形相似,不由長了許多驕氣,爪一撲空,更不再起飛,拿出往昔殺虎慣技,昂頭伸頸,往前便啄。萬不料黑虎驟然迎御,改退爲進。彼此都是急勁,迅捷無比,偏又一個深心,一個大意,只一挨近,便被黑虎兩隻堅逾精鋼的利爪將一顆鳥頭緊緊抱住。虯鳥知道上當,闊翼突伸,想要飛起。黑虎通靈,機智非凡,哪還容它雙翼展開,就勢抓緊鳥頭,猛力往側一翻,滾將過去。

黑虎此舉原是險着。虯鳥本具神力,彼時如不往後退,只消將長頸奮力上昂,再用雙爪去抓,黑虎後爪着地,前爪抱緊烏頭,已失效用,就不爲所傷,也非鬆爪後避不可。

偏生虯烏初吃大虧,負痛情急,只顧掙脫。誰知虎爪深嵌入骨,乘它奮力起飛之際,只有直勁,沒有橫力,冷不防一翻,虯鳥身不由己,立即往側偏倒。黑虎一個滾翻過來,嚓的一聲,將鳥頸扭轉過來。見它倒地,更不怠慢,也不問是死是活,後爪猛力一踹,拖了虯烏,拼命向後退去。說也真巧,這一扭恰好是個猛勁,無意中將虯鳥氣穴處環骨扭斷。那麼猛惡的虯鳥,竟被自己頸間斷骨塞住氣穴,閉氣而死。只初傷嗥了一聲,連第二聲也未叫出。

那隻小的虯鳥,也被金猱康康師襲黑虎巧智,兩個照面,引逗得虯鳥野性大發,也是暴怒急抓過去,一擊不中,揚頸便啄。康康爪疾眼快,避開利爪,見它啄來,利用長臂,猛湊上前,只一下,便將虯鳥兩隻怪眼抓瞎。虯鳥負痛退縮,猛一昂頭,康康的爪深陷鳥眼,未及拔出,被連身帶起。康康知它鐵喙厲害,恐被啄中,忙就勢往上一翻,拔出雙爪,正要縱退,無奈勢力大急驟,虯鳥奇痛難忍,一聲慘嗥,沖霄直上。康康落時順頸而下,正落在烏背之上,虯鳥已飛起高空,離地太高;欲下不得了。康康無法,只得緊附鳥背,一面留神防它反噬,任其飛去。

二鳥死傷,只一轉眼問事,等到米海客瞥見欲救,已是無及。憤怒已及,頓生惡意,口中怒罵:“戴中行背友小人,偏袒野狗。今日叫你們一個也休想活命。”隨說,劍上一團煙光正待飛向天空,又從囊中取出三把精光耀眼的飛刀待要跟着發出時,百忙中猛又聽對面一聲斷喝,一道光華電轉霞飛,直射過來,飛入煙光叢中,只一攪,將妖道劍上煙光攪散,一同隨風化去。同時另有一道白光,將那三把飛刀接住鬥將起來。米海客忙一回視,離虎王身側不遠,飛出一個又瘦又醜的小孩,直落當場,正指着自己叫陣大罵。

米海客見那小孩生得形似雷公,相貌奇醜,二目神光炯炯,遠射尺許,妖法已爲所破。看去年紀不大,所用劍光宛然玄門正宗,只看不出是甚家數,三把飛刀頗有相形見絀之勢。知道近來峨眉、青城各正派中出了不少有根基的後輩,個個年紀都輕,根行、本領卻極深厚,料定遇見勁敵,不由又驚又怒。方要喝問來人姓名來歷,忽聽虎王喝道:

“該死妖道,夢想暗用妖法害人,今天休想活命!”言還未了,那醜小孩便接口道:

“顏兄弟,你去殺那幾個狗黨,妖道、孽畜都交給我了。”虎王應了一聲,同了金猱便朝顧、祝等人奔去。

米海客已知金猱厲害,恐顧修等人有失,忙從囊內又取出了四把金刀,手揚處各化黃光,待要攔殺虎王。醜小孩喝道:“你這妖道有多少破銅爛鐵,只管一次施展出來,省得你小爺爺費事。”說罷,將手一指空中,那道白光突然暴長了百十丈,大自經天,斜伸過去,將先後七把飛刀一齊截住,只一卷,全卷在光圈以內絞成一團,休想脫出。

妖道越發心驚,大喝:“何處小野種?通名受死!”塗雷喝罵道:“你小爺爺乃黑蠻山鐵花塢清波上人門下弟子塗雷。你這該死的妖道,不就是在滇池寧靜庵作賊,被峨盾門下道友白俠孫南、黑孩兒尉遲火趕跑,後來逃往緬甸多年,不敢露面的那個米海兒麼?

我知你的來歷,吹什麼大氣?快快跪下等死,免你小爺爺生氣。”說時暗中行使禁法,將妖道去路隔斷。

米海客原見他突然同了白猿出現,疑心來人不止一個,又見他骨相清奇,劍法玄妙,卻不似峨眉一派,料是名師弟子。想探一探來歷,以定下手輕重,免得誤使狠毒邪法,不留餘地,打了小孩子不要緊,卻將大人引出,於峨眉、青城、崑崙三派之外,又樹下一個強敵,鬧得滿地荊棘,行動不得。及至聽完塗雷之言,不禁嚇了一跳。暗忖:“久聞清波上人隱居黑蠻山,已數十年不出來問世,如非受了仇敵之託,怎會遣他徒弟來尋晦氣,此人劍術高強,道行深厚,生平號稱長勝仙師,從不曾栽過跟斗。當年各異派中人見了他,大多望影而逃。所居鐵花塢,正在此山附近,相去密述,躲還躲不及,怎會來時全沒想起,自行投到?這老傢伙不管閒事則已,只一伸手。和乙休、凌渾這對夫妻一樣,不勝無休。所遣雖是一個幼童,不是另有幫手在側,便必有驚人道術尚未施展出來,我倒真得留點神呢。”米海客想到這裡,暗怨顧、楊二人:“既有這般勁敵,請我時就該明言,也好在來前作一準備。看這小孩與野狗兄弟相稱,可知常在一起,顧、楊等人萬無不知之理。自己也是心粗,來時遇見祝功,竟未想到此人雖不高明,也是道術之士,加以顧、楊等人均是有名人物,怎麼連一個野人和幾個畜類都敵不過,分明對方必有能手。想是知道對各正派心有顧忌,恐請不來,所以瞞着不提,見陣再說。自己爲復各派之仇,雖曾煉有兩件異寶,無奈功候尚還欠缺,滿擬來此隱伏,暗中加緊修煉,不料會有此事。看小孩神氣,並非弱者,別的法術、飛劍如勝不了他,說不得只好取出應用。敗了固是丟人,即使必勝,他身後還有一個老傢伙,豈肯甘休?”

米海客正在爲難,塗雷已然佈置停妥。見米海客一手指定空中飛刀,目注自己,似在尋思之狀,喝問道:“賊妖道,你莫想壞主意,你那三字經都在小爺爺手板心裡呢。”

說罷,手向空中連指了指,飛劍光華愈加強盛,如銀龍鬧海,倏忽電掣,一陣騰拿舒展,將那七口飛刀緊緊裹住,穿地一絞。米海客看出不好,忙即行法回收,已是無及,七口飛刀全被白光絞碎,化爲滿天金星,墜落如雨。同時那道白光便似玉虹飛墜,當頭飛來。

米海客還算見機,一見飛刀被絞,收不轉來,才認準塗雷飛劍威力神妙,不敢怠慢,忙把兩口飛劍化成兩道青虹飛起,一上一下,接個正着,鬥將起來,未爲所傷。可是七口飛刀業已化爲烏有,又是心疼,又是驚急,氣得牙關亂錯,直喊:“小孽種竟敢傷我法寶,你祖師爺如不殺你,誓不爲人!”妖道口雖如此,也知塗雷仙劍厲害,他那劍光久了也難討好。義因今日之事,戴、謝等人變得奇怪,疑心中行不願與顧修合謀,暗與仇敵串通,成心要自己的好看,並藉此連顧黨去掉,好遂他的歸隱之志。越想越對,就越有氣。心想:“有清波上人在,即使今日勝了塗雷,也難在此立足。中行固是可惡,顧、楊等也不見得夠朋友。何如鬧個大的,使中行、顧修雙方火併。如得勝,便不妨再助顧、楊等人一臂之力。等將法寶施出,一佔上風,敵人或死或逃,急速帶了家眷門徒,連呂、張兩個小孩攝走,另覓安身之處,再作計較。”妖道想到這裡,便對顧黨喝道:

“戴中行、謝道明兩個老狗不顧信義,私通外賊,意欲暗算我們。這小狗雖然略精劍術,怎是我的對手?少時自會施展仙法殺他。你們還不趁勢殺了老狗和呂、張二外賊及一干手下黨羽,奪取他的村莊,以作起事基業,等待何時?”

顧黨見自己這面連落下風,俱都不忿。又見虎王帶了金猱連連奔來,祝功恃有妖法,首先越衆上前去敵連連。計採珍因顧修素來恭順寵愛,適才惡鳥一敗,忽然埋怨她兩句,說:“我屢次勸你消氣,乘機下臺,給中行一個面子,不與虎王爲仇,免使不快,偏不肯聽,以致屢遭挫折,與虎王仇怨日深。果然中行陽奉陰違,今日竟爲此傷了多年朋友義氣,雙方無異絕交。我們以前又是窮途投止,一個處置不善,異日傳說出去,豈不叫江湖上朋友笑話輕視?”顧修原是看出妖道敗象,懊悔失計,脫口而言,並非發自天良。

計採珍一聽,勃然大怒,圓睜媚目,正要反脣相譏。一見虎王、連連奔來,回對顧修道:

“怨我不好,我和這些野獸、孽畜拼了如何?”聲隨人出,拔刀便往前縱去。

顧修見她怒極拼命,深悔失言,一把未拉住。正要追出相助,幸而祝功先出,已將連連截住,才略鬆了點心。本就又疼又急,打算上場,礙着中行單打獨鬥之言,方略一遲疑。妖道這一發話,同惡相濟,自覺妖道言極有理。今日中行形跡太已可疑,他如和自己一心,已往事情決不至如此糟法。自付妖道一敗,也無法在此立足。又擔心愛妾的安危。當下把心一橫,仗着自己這面能手較多,中行僅有雙俠、謝、韓四個好手,方奎以下均屬本領平常,非滇中五虎衆人之敵。主意一定,脫口大喝道:“戴、謝二兄,你們先不仁,休怪我不義。今天事今天了,衆位弟兄隨我殺這班無義之徒和呂、張二老賊。”說罷,一擺手中長槊、短刀,因關心愛妾,並不先找中行等人,卻向虎王殺去。

顧黨全是些與顧修莫逆的綠林大盜,因滇中五虎與中行比較交好,早已隨了顧黨,自無話說。大家原在躍躍欲試,一聞此言,各擺兵刃,齊向中行等人殺上前去。

中行見狀,正要挺身上前發話,謝道明攔住道:“這班忘恩負義的鼠輩,和他們有什麼話說?各憑本領,以定勝負便了。”說罷,首先拔劍迎出。中行無奈,只得將手一擺,率衆迎敵。張、呂二俠見雙方業已混戰,囑張遠、靈姑小心,老少四人各舉兵刃,直往敵人叢裡縱殺過去。

妖道見雙方各舉兵刃混戰,正待施爲,忽聽塗雷大喝道:“你們俱都受了妖人愚弄,我奉師命,只誅幾名首惡。戴村主和呂、張二位快約束自己人,免遭誤傷,對面賊黨自有我來制他。”說罷,手揚處飛起一片金霞,先將後出來的顧黨隔斷。戰場上只剩顧修和計採珍夫妾雙鬥虎王,祝功獨鬥連連,俱被金霞隔斷。在挨近中行這面,顧黨立時一陣大亂,退了回去。中行也命手下人等停鬥,靜候仙人發落。

妖道見塗雷手上放出百丈金霞,顧黨不特不能擅自上前一步,暗中還受了仙法禁制,逃都無路,只當塗雷道法高強,哪知清波上人靈符妙用。不由驚急交加,心一發狠,忙從法寶囊內取出一個形如蓮花的寶物,指定塗雷高聲大喝:“無知小狗!我看在你師父份上,不肯就下毒手,你竟這樣不知好歹死活,看我七寶金蓮薛荔神座取你狗命!”隨說,便將法寶祭起。塗雷見妖道手中舉着一個形如單層蓮花的寶物,知是師父所說妖道苦煉多年之物,早有防備。便指着妖道笑罵道:“無知妖孽!你既要煉魔教中的反金剛降真四寶,就該將它學全,再出來現眼也還不遲。你不過偷學了鳩盤婆一點邪法,那阿含七神俱都驅遣不動,在害多少生靈,造下許多罪孽,僅僅煉下這八不像的東西,並且還未完成,竟敢在你小爺面前賣弄麼?”說時,那七寶金蓮薛荔神座一出手,便化成畝許大小一朵蓮花,每片蓮葉共分青、紅、黃、白,黑、藍、紫七樣顏色。眼看飛到臨頭,只要七道彩光罩住敵人,只一轉,立時骨肉紛飛,成了一灘血水。

妖道所煉幾件異寶,以這件最爲厲害。先恐得罪清波上人,結下強敵,還想取另一件別的將塗雷驚走了事。嗣見塗雷法術精奇,一則恐次一點的法寶不易生效,再敗無顏;二則清波上人近在咫尺,愛徒出助虎王,決非不知與失察,已成對頭,早晚晦氣,欲避無從,又恨塗雷得理不讓人,一時情急,將最厲害的法寶取出施展。妖道以爲此寶功候雖欠,差一點的正派中的前輩劍仙已非其敵,用它來傷一後學新進的幼童,定能手到成功。敵人一死,禁法自破,那時再放了顧黨,殺盡建業村一干敵黨。報仇之後,也不再和顧、楊等人長處,免被清波上人尋來報復。及聽塗雷說破此寶來歷缺點,不禁情虛。

又一見法寶被金光托住,不由大驚失色。在自苦煉多年,今日忽被一個不知名的童子製得百技皆窮,日後怎能尋找峨眉、青城、崑崙等正派報仇雪恨?真個又是氣沮,又是急忿,不知如何是好。其實妖道此時如能見機逃走,白猿中途耽擱,尚未迴轉,還來得及。

因是出於意料之外,幾次誇下海口,無法下臺,全沒顧慮到處境之危,不住運用邪法,還在妄想取勝,以致禍到臨頭,悔已無及。

塗雷那道金光,乃清波上人一面令牌,爲上人當年煉魔防身鎮山之寶,有無邊妙用。

起初那蓮花不過被金光托住,尚能自在飛騰,妖道這一施爲,那七葉光華倏地匹煉似地伸長舒展爲百丈天紳,將金光上半包住,待要往下捲去。那金光本似一根擎天柱直立空中,下半截突然佈散開來,疾逾電掣,反捲上去,到了頂上,再一合攏。這一來,恰好將那七葉彩蓮分裡外兩層夾緊。那七色光華在金光層內不住隱隱閃動,直似金絹製成的皮包,包住一朵畝許大小的彩蓮,看去輝煌燦爛,鮮豔已極。一任妖道用盡心力,想將法寶收回,兀自掙扎不掉。妖道眼看金光層內蓮光漸漸由顯而晦,正在焦急無計,忽聽塗雷喝道:“無知妖孽,我說的話怎樣?今日小爺奉師之命,專爲除你而來,你那些鬼畫桃符小爺全都知曉。可笑你這糊塗蟲,小爺來此多時,你連點影子都不知道,還要吹甚大氣?實對你說,我已在暗中佈下天羅地網,要逃也沒路,不如束手受死,免得小爺生氣,用大乙真火將你形神一齊燒化,連墮輪迴都沒指望。”

妖道因見塗雷年紀雖輕,所說的話無不應驗,聞言料無虛假,不禁又急又怕。雖然自信脫身有術,無奈敵人玄妙難測,事前暗布羅網,不知使的是甚厲害禁法。既奉清波上人之命,可知如無必勝把握,決不會來。屢敗之餘,未免情虛。就說能夠逃去,多年心血煉成的法寶、飛劍俱被敵人緊緊糾纏,怎能捨去?況且還有全家眷口。欲待再使別的法寶一拼,又爲塗雷先聲所奪,恐再蹈覆轍。滿心只想將法寶、飛劍收回,再打逃走主意,仍是一味苦掙。相持了一會,嗣見金光影裡蓮光越暗,方知法寶萬無收回之望。

已而思其次,咬牙切齒,突豁出廢棄,運用全神,去收飛劍。起初妖道寶、劍全都不捨,心顧兩頭,固是不濟。等他看出法寶非失不可,變計改圖時,那薛荔神座被金光緊壓,光華暗淡,本就不支,這一失了馭,吃金光裹任連絞了凡絞,叭的一聲,立即絞碎,化爲萬點彩螢,在日光下消滅如雨。同時塗雷千揚處,那道金光便朝劍光叢裡飛去。

妖道方覺飛劍青光稍盛,再如增強一些,便可脫卻白光束縛,收回遠遁,忽見金光破了法寶,飛來助戰。剛暗道一聲:“不好!”敵人那道白光倏地舍了青光,似要回飛。

百忙中正想乘機收轉飛劍,誰知金光到處,自己兩道青光竟被大力吸住,重逾萬鈞,休想移動分毫。一轉眼間,照樣被金光裹住,向敵人身邊飛去。同時那道白光卻照自己當頭飛來。妖道見狀,嚇得心膽皆裂,當時情急無計,將生平護身之寶夜摩環祭起,化成兩圈粉紅色的光華,將全身護住。這夜摩環又名勾迷圈,乃摩教中諸天九寶之一,專污飛劍、法寶,只有大乙真金煉成之寶能制。妖道前與峨眉門下鬥法,幾乎送命,全仗此寶脫難。塗雷飛劍本是仙家至寶,雖然不怕污穢,卻也傷它不得。

妖道見敵人飛劍無奈己何,心始稍放。一看下面,隔斷雙方的金霞已然撤去。四個獅獒,三死一擒,俱爲虎、猱拖走。顧修夫妾俱聾了傷,還在和虎王苦鬥。祝功與那同斗的金猱不卸去向。顧黨全部面面相覷,聽着中行一人在那裡高聲說話,無一敢動。晃眼工夫,殺死獅獒的金猱,忽然箭一般躍向場中,只一到便將顧妾計採珍抓起,立時腦漿迸裂,死於非命。金猱得手之後,也不再傷顧修,徑朝對陣楊天真縱去。眼看到達,忽似有什麼東西暗中阻住,縱不過去。顧黨又是一陣大亂,同時一聲虎嘯,金猱便又奔回。妖道見狀,才知金霞雖斂,禁制猶存,想必雙方都難越過。再一看顧黨,果然到處遇阻,亂竄難出,越發證實塗雷所說羅網密佈之言,並非虛聲恫嚇,不由更加了幾分愁急。強敵當前,已無力再顧下面諸人死活。

正尋思脫身之策,猛一看見三位徒弟各持鋼叉、刀劍,保定母、妻、愛子,也在人羣以內。這纔想起入席以前,爲使他們開眼,囑令後寨席散,便到前寨來看熱鬧。定是隨了顧妾同來,萬不料會如此慘敗。妖道心想:“敵人禁制厲害,如他們不來,自己還可逃時冒險潛入後寨,攝了同逃;就便得手,還可殺死戴中行全家雪恨。這一來無異自投羅網,怎生救法?聞得中行爲人好高,愛講虛面,自己逃後,或者不會傷害自己家眷。”又後悔適才中行本是中立,不該把話說錯,指使顧黨和他交手,結果誰也不得上前,徒結仇恨。又一想:“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逃了命還有報仇之日,徒爲所累無益。”

想到這裡,心一發狠,才把主意拿定,暗中行使邪法,意欲藉着法寶護身,衝開禁制逃去。身才往上升起,沒有多高,倏地一道亮晶晶的銀光,如長虹貫日,直從斜刺裡飛射上來,將路攔住。妖道見敵人又添助手,雖是心驚,還恃法寶奧妙,足可防身,沒有加緊躲閃。誰知此寶正是太乙真金精英所煉,乃夜摩環唯一的剋星,如何能夠抵禦。

妖道剛覺出銀光射眼欲花,冷氣悚人毛髮,只聽——兩聲,粉紅光環雙雙斬斷。同時塗雷的一道白光、一道金光齊飛過來,三下里夾攻。妖道亡魂皆冒,只喊了半聲“哎”,連“呀”字都未喊出,被這三道光華將全身斬成了七八段,血肉紛飛,墜落地上。銀光也飛回原地。衆人順光落處一看,正是騎走那隻虯鳥的白猿,手中捧着一隻玉匣,後隨金猱連連,如飛奔來。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玉積晶堆 踏橇滑行千嶺雪 雷轟電舞 拿舟騰越萬山洪第六十四回 掘眼問供 扼項復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靈鳥前驅 明珠照路 茫茫長路走孤第 四 回 棲遲古洞 半夜得奇珍 軫念良朋 穿晶歷絕險第九十回 選勝盡勾留 愛玩煙霞遲遠路 思親拼獨往 飛翔險阻急心歸第八十五回 入火宮 炎潭驚鬼女 斬靈蛇 絕島鬥仙童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輝 大雪空山驚女鬼 銀虹誅醜魅 神雷動地起靈嬰第十二回 產神嬰 古洞誅惡蟒 警異獸 絕壁採朱蘭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六十九回 魯道人仗義拯奇嬰 呂靈姑飛刀誅巨害第九十三回 鐵硯峰飛叉擒鬼老 紅菱嶝烈火煉梟魂第十二回 產神嬰 古洞誅惡蟒 警異獸 絕壁採朱蘭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輝 大雪空山驚女鬼 銀虹誅醜魅 神雷動地起靈嬰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異域班荊成宿契 別有傷心史 深宵促膝話前因第一○二回 力庇兇頑 辜恩乖至誼 心驚夙孽 隱跡掩陰謀第二十回 柔情似水 山女傳音 邪火彌空 仙娘失計第七十二回 封地竅 奇寶奠靈川 鬥妖人 神光降魔火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第二十九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猱 霧涌塵昏 仙猿驚怪鳥第六十四回 掘眼問供 扼項復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靈鳥前驅 明珠照路 茫茫長路走孤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第二十二回 憂危難 千里走蠻荒 撒兇頑 三峽擒巨寇第五十一回 惡怪伏誅 明珠入抱 仙山在望 靈鳥來歸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歸故里 心驚夙怨 獨撲妖神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 一團春氣隱人家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二十九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猱 霧涌塵昏 仙猿驚怪鳥第七十二回 封地竅 奇寶奠靈川 鬥妖人 神光降魔火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一○二回 力庇兇頑 辜恩乖至誼 心驚夙孽 隱跡掩陰謀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八十四回 靈桂飄香 珠宮談異跡 佛光度厄 黑海拯仙姝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二十五回 有心弭禍 巧語震兇蠻 無意施恩 靈藥醫病叟第四十五回 虎躍猿騰 同探怪陣 雷轟電舞 盡掃妖氛第四十回 探虎穴 絕壑渡孤身 斬妖巫 羣雄張盛宴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馳蠻荒 尋巨靈 羣仙搜怪跡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五十七回 擲果飛丸 獸域觀奇技 密謀脫困月 夜竄荒山第三十二回 臥薪嚐膽 山寨練仙兵 出谷遷喬 蠻山驅獸陣第三十八回 玉積晶堆 踏橇滑行千嶺雪 雷轟電舞 拿舟騰越萬山洪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八十一回 恩怨兩難言 誰啓戎心因聚斂 吉凶皆自?餑趵畚班?/a>第四十八回 爭羚乳 智服山酋 點啞穴 獨擒醜女第三十八回 玉積晶堆 踏橇滑行千嶺雪 雷轟電舞 拿舟騰越萬山洪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計 驚蠢子 顏覥種惡因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六十七回 電擊霆奔 仙兵穿石岸 煙籠霧約 神物吸金船第 三 回 斬蟆獅 初結火仙猿 阻山洪 再謁銅冠叟第四十四回 靈符幻影 斬蟒鐵花塢 接木移花 驚狐斑竹澗第五十八回 涉險渡危峰 獸遁森林失旅伴 儲甘劇野筍 人歸峽谷斬山魈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十四四 入古穴 遇怪墨蜂坪 悟前因 泄機青竹簡第七十七回 無意相逢 石玉珠班荊成宿契 有心求助 冷青虹促膝述前因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願言申宿契第五十三回 擒怪蛇 奇蹟述窮荒 逞兇心 巧言誆野民第六十九回 魯道人仗義拯奇嬰 呂靈姑飛刀誅巨害第九十三回 鐵硯峰飛叉擒鬼老 紅菱嶝烈火煉梟魂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五十一回 惡怪伏誅 明珠入抱 仙山在望 靈鳥來歸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九十回 選勝盡勾留 愛玩煙霞遲遠路 思親拼獨往 飛翔險阻急心歸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第五十七回 擲果飛丸 獸域觀奇技 密謀脫困月 夜竄荒山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獨煉妖經 惡氣難消 同攻老怪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四十八回 爭羚乳 智服山酋 點啞穴 獨擒醜女第三十三回 烏桕山奇 童誅惡道 錦雞谷孝 女孕靈胎第二十七回 信奸讒 酋長背德 承重囑 捕快泄機第一○四回 苦志求師 囀春鶯嬌啼婉轉 輕舟泛月 遊碧水夜景空明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計 驚蠢子 顏覥種惡因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馳蠻荒 尋巨靈 羣仙搜怪跡第二十二回 憂危難 千里走蠻荒 撒兇頑 三峽擒巨寇第四十四回 靈符幻影 斬蟒鐵花塢 接木移花 驚狐斑竹澗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第五十五回 開樂土 同建碧城莊 款山民 初逢白猩子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四十五回 虎躍猿騰 同探怪陣 雷轟電舞 盡掃妖氛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五十七回 擲果飛丸 獸域觀奇技 密謀脫困月 夜竄荒山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十八回 揮慧劍 心斷七情索 覓沉竹 力誅三腳怪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鬆 清遊如繪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燒空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九十回 選勝盡勾留 愛玩煙霞遲遠路 思親拼獨往 飛翔險阻急心歸第七十八回 山川險阻 首涉仙都 洞壑幽深 重逢愛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