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想起他來
綠萼今天受驚不輕,回到自己的宮殿裡,入目便見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繡屏風前,兩邊規規矩矩跪着的太監宮女們一眼,內待省依例配了四名宮女,四名太監,看着這一地跪着的宮人,和房中的陳例無一不是在提醒自己,現在已經是一個皇上的嬪妃了,只是剛纔經歷過那樣一番修羅世界,綠萼也沒有心情多問什麼,只是隨意說了一句:“都起來吧。送些熱水過來,我要沐浴。”
說着話,便要進到裡間,小梅趕緊跟着綠萼進了內室,立即勸道:“娘娘,你怎麼不問問她們話。”
“唉。我今天真的很累。”綠萼說完又是一聲長嘆,小梅看見她臉色慘白,想到今天這位千金小姐受到的驚嚇,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垂下手立在一側,綠萼微微閉上雙眸,卻是回憶起今天看到皇上的神色,看見那樣與葉昱一般的容顏,雖然知道不是,可是見他在關切的望着明月公主的時候,心依舊是那麼的痛,那麼的痛。
不多會子,有人進來施禮說道:“奴婢凝華殿掌事宮女正七品順人王小小參見葉昭容,願昭容如意吉祥。”綠萼這才睜開眼眸,仔細打量了一下來人,只是中人之姿的長相,眉眼說不出來有什麼出挑之處,但一看卻是眉間有份凝而不散的英氣,也說不出來原因,綠萼便覺得此人心腸必然不壞,立時客氣的說道:“王順人請起。”
王小小又福了一禮,方纔站起身來回道:“娘娘還是喚婢子小小吧,另外已準備好,請娘娘起身沐浴。”
綠萼應了一聲,站起身來,便在小小的引領下去了浴室,步到浴桶前,便伸手讓人解衣,她來到這裡以後,初時還覺得會有些不習慣,但很快便接受了事實,待到她步進了桶裡,便慢慢浸進了那溫暖的水裡,好像只有那樣,才覺得暖和,其實這宮殿裡的內壁都是燃着銀炭的,便是這時候也是溫暖如春,並不寒冷,也正因爲這樣,所以宮妃們纔有人能在這樣冷的天裡,卻只着幾件薄衫獻藝。
綠萼便讓那溫暖的熱水包圍着,只是思緒卻是漸漸有些犯乏,沉暈夢間,居然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那時候正是最後一堂大課結束,學生們笑鬧着散了,諾大的教室裡,只剩下他和她。
她那天正好是值日生,那時候她還叫宮粉,是宮家的千金小姐,可惜雖然在家裡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在學校裡卻是免不了要做些事情的,那天她用力擦着黑板,卻不時的讓粉塵嗆的咳出聲來,兩人離的很近了,突然間她聽到身後的他呼出口長氣,驚得我一抖,立刻退得遠遠的。他帶着笑的走過來,幫着她把黑板擦好,然後放下板擦,瞧着她,默默的笑了一下,她突然覺得有些羞怯,居然不好意思的躲閃了他的目光。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的事情,她十歲起,便開始陪着父親出席不少宴席,何時曾經怯過場。更新最快,最好的燃文123閱讀網不過那時候她在大學裡,因爲害怕會有危險,一直很低調,也從來不讓人知道她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所以,她在學校裡衆人眼中,一直是一個踏實,乖巧的孩子。
後來又一次她值日,又留下來擦黑板,他一把接過她手裡的板擦,三下兩下就抹乾淨了。她呆呆地站在他的身後。那一刻,她突然有一種被這個男人庇護的感覺。她不禁有些雀躍,因爲這個男人並不是因爲她是宮家的千金,而只是因爲她這麼一個人。在那次,他們兩人第一次開始交談,她知道了他的名字——誠然。
好像就是那天晚上,她回教室拿被遺忘的書,剛進門卻看見兩個腦袋緊靠在一起,一個是長髮的,另一個短髮,短髮的就是他,他們緊擁着,在最後一排左邊最裡面的位置。她匆匆逃出來,不知怎的,彷彿是自己犯下了大錯。回到宿舍,蹲在地上,淚水大滴地落下來,沒有哭出聲音。
不久,班裡第一次搞課外活動,大夥兒一起去郊外登山,她又一次看見他在與那天的長髮一起竊竊私語着,她的心又一次痛了,可是卻只能默然無語。她看着那個女子,長髮飄飄,女人味實足,在看看自己的打扮,一身休閒裝,還扎着一個小馬尾,一臉的稚氣未脫,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那一刻,指甲深深地陷進她的手掌心,卻是覺不出痛來。
很快到了年末,她也知道那個長髮的女生是學校的小校花,已經另抱高枝了,雖然沒有說過原因,但她也偶爾聽到系裡的人議論過,據說誠然的家境並不好,他們兩人是青梅竹馬,只是誠然後來家到中落,小校花的父母自然不能看着女兒去受苦,棍打了一對小情人,誠然低落了一陣子,很快又恢復了正常,他繼續爲着生活奔波着,宮粉知道他在校外做着兼職,便請請託人打聽他工作的地點。
年末的時候,學生會裡幾個能鬧騰得分子要搞一個新年舞會。整整一個禮拜,女生們都在挖空心思琢磨如何裝扮自己。但對於她來說,卻只關心誠然會不會在那個舞會上出現,後來,聽到他的死黨說起,他一定會出席。
回到家裡,她眯了眯眼眸,便拉着父親的手說起了自己的舞,那時候父親真的很疼她,立時打發了管家找來了專業的造型設計師,當然,他說的是,什麼都要最好的,可是她卻不願意在同學面前露富,要用又便宜又能打扮的來裝飾這位大小姐,造型師不免傷了一下腦袋,但還是很快便做出了選擇,一條潔白如雪的白紗裙,胸口有雅緻白色緞帶和珍珠。那麼簡單,卻那麼繁華。頭髮打着卷從頭上垂落,烏亮如漆。巧妙地把顏色不同的幾縷假髮,別進她的長髮裡。
常年不穿低胸衣裳的她,此刻,露出來的脖頸和胸口,白皙如雪。看起來竟是那般的婀娜多姿。微蓬的榴裙和背後的大白色蝴蝶結,上面的水鑽與珍珠散發着流光,父親上下打量了一番,滿意地說:“我的小公主長大了。”
當她走進舞池裡,她幾乎感受到大家如有實質的目光,可是她只留意他,她走到了他的身側,當音樂響起了,是一首溫柔緩慢的夜鶯,這首曲子很唯美,他歪着頭打量她,突然,微笑起來,那一刻,她覺得心跳開始加速。
這,是他第一回,爲她微笑。之前見過他的無數笑容,都是月亮向太陽借光。只有這一回,他的嘴角弧度,他的瞳孔倒影,都是爲了她。
他向她伸出手,邀請的,試探的,一點也不做作——那隻手,是她長久以來渴望的全部。她將自己的手納進他的手心。她開始打量起他的裝束,衣服的料子很不錯,只是看出來有些陳舊,想起以前聽聞他家道中落的傳言,想來必然是真的。曾經的輝煌總是讓人懷念的。
大圈小圈,兩人像旋轉木馬,一支舞又一支舞,他們的手都沒有鬆開過。他的眼睛裡全是驚喜,他說:“待會舞會結束,我在更衣室外等你,我們一起走走好嘛。”
音樂止住的時候,她恍恍惚惚呆在舞池裡。他扶着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溫柔地問她,累嗎?她輕輕搖頭。
她最後一個走出更衣室,昏暗的燈光映着他的身影,他直直地站着,影子長長的拖着。他嘴邊還有一絲微笑,定定地望着更衣室的門,他望着她走出更衣室,溫柔的笑了起來,她走過去,把手交放在他的手心裡,兩人便那樣交握着,一起走出了樓。
到了外面,他們兩人開始交談,他開始若有意,若無意的探問起她的家世,她雖然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卻還是不願意將自己的真實的情況告訴他,或許是因爲她不希望感情一開始便有了不純潔的地方,或許是因爲她想要有一個這樣的考驗,結果一步錯,滿盤輸,有時候回想起來,她總是暗嘲的想着,只怕他從一開始便知道了一切,包含接近她,都是一局棋,只是她一直再也沒有機會去追問什麼了。
她隨意的應着:“我爸爸除了會寫字,幾乎什麼也不幹。”(有那麼多下屬,還需要他幹什麼,他的工作就是簽名。)
她還記得當時誠然的迴應,因爲那時候她曾經因爲這個笑了很久。
“哦,伯父是書法家,有名嘛?”
她只得吱吱吾吾的說道:“沒有,沒有,其實他字寫的不太好看。”
“呃,沒關係的,一個人只要努力,總能做好一件事的。”誠然安慰着。
她那時候還有些頑皮的吐了吐舌頭,兩人聊天中,她繼續胡扯起自己的家世:“我媽媽一直沒有工作,而且因爲嫌棄我爸爸,已經和他離婚了。”(家裡那麼多傭人,要她做什麼呢,好像除了旅遊啥也不做,離婚的原因是嫌棄父親不懂得浪漫,於是離婚後,努力去找真愛去了。其實那時候她正在幫着父親出主意追回母親。)
“呃,你別難過了,不管對錯,她總歸是你的母親。”誠然繼續安慰着,只是那眼光裡溫柔的像水一樣,只是盯着她瞧着,看的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這時候兩人走到了一側小夜店,誠然握着她的手帶着她進去,可是她從來也沒有在這樣的地方吃過東西,平時不要說進來吃東西,便是進來,她也是不會進的,但這一天,因爲有誠然,她跟着他一起走了進去,誠然點了兩碗酸辣粉,一小碟皮蛋,然後苦笑着說道:“不嫌棄吧。”
“怎麼會呢,我平時都沒有機會來這樣的地方吃飯呢。”她說的是真心話,只是誠然顯然當時又誤會了,他瞧着她,然後說道:“那你平時的學費是怎麼來的。還有你這件衣服。”
“呃......衣服是借來的,學費是打零工賺來的。”有時候一個謊言的開始,便註定要更多的謊言的結束。可是誠然卻是包容的笑了笑,然後將端上來的酸辣粉幫着調好料,遞了一碗給她,見她半天不敢動的樣子,只是勸說道:“嚐嚐看。”
兩人默默的吃着東西,都沒有發出聲音,必竟他們出身的家族自幼都給過他們良好的訓教,誠然看在眼裡,只是覺得這個小丫頭的吃相很好看,但也看不出來別的什麼,兩人一直這樣溫情微笑之間,她居然不知不覺把一大碗酸辣粉都吃完了,吃的她撐的直摸肚子,她平時那裡有機會吃到這樣的小吃,看見她吃的那麼多,誠然不由好奇的說道:“你平時在家都愛吃什麼。”
“我家......白菜。”她漫不經心的迴應着,繼續將那碗酸辣粉的湯汁都慢慢喝了,真的很有味道,雖然說是小吃,卻是她以前從沒吃過的口味,她的母親是醫生,講究着食療一道,最禁的便是重口味的菜食,更不要說讓她看來是垃圾食品的酸辣粉了。
瞧着她滿足的樣子,誠然的眼裡流露出了幾分憐惜,兩人曾經很開心過一陣子吧,雖然那時候誠然沒什麼錢,可是兩人出去,她卻也從來不敢摸了誠然的面子,來搶着付帳,只是會給他買些東西,後來,誠然還真信了她在外打零工的說法,還給她介紹了一份零工......去商場門口發傳單,開始的時候她幾乎覺得想和誠然說真話,可是當看到誠然也在那裡來回跑着,發着手裡的傳單的時候,她不知道爲什麼,覺得兩人便是這樣也很幸福,便一直沒有說,沒有說,直到有一天,他們在商場門口遇見了她的父親,剛開始的時候誠然很生氣她騙了他,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是哭着向他認錯,最後,他終於回到她的身邊,卻是抱着那樣的目的.......
“娘娘,水涼了。”
回憶到了這一瞬間停止,綠萼眨開眼眸,望着這一屋的繁華,不由長嘆了一聲,怎麼會想起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