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密道是出征前澈告訴我的,我當時還在長吁短嘆,說這種東西大多隻是個擺設云云,沒想到竟真的在我手裡有用上的一天。密道的那頭通向張憫的醫館,張憫此時隨澈在軍中,醫館大概就成了一個信息的彙集地。
通知玄寂的人是宋哲,我拂袖的瞬間丟給他一張字條,上書四個字:丑時,醫館。關於宋哲這個人,我有意無意間問過澈,澈那時只是低頭笑笑,並未回答我的話。但是看到澈的笑意,我就明白,宋哲是誓死不會背叛他的人。
今日在府前看到宋哲,我心中便已瞭然。但戲還是要做足的,總不能叫人看出端倪,不然宋哲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費了,畢竟要使臨豐允信任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不過總算完成第一步,雖不能說我有十足的把握,但至少也有了七八分。疲憊地躺在牀上,算算天數,最多再有三天,澈就能帶兵趕回燕雲。以他和張憫二人的判斷力,應該不難知道我已落在臨豐允手中,接下來的,就看能不能天時地利人和了。
手再次不自覺地撫上小腹,輕輕嘆息。在懷城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身體有些不對勁,整日犯困,食慾也不大好。偷偷找來張憫問過,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欣喜之餘,我命張憫半個字都不許讓澈知道,就怕澈把我當成大熊貓看管起來。閉上眼睛,壓住胃裡一陣翻騰的感覺,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的任性……
我在府中的生活一切如常,只是再沒那樣的自由,不管走到何處,總是會有無數雙眼睛一動不動地緊盯着我。時而會在院中看到水芊芊立在遠處的身影,可每每當她看到我時,又總會避了開去。
我閒來會去彈彈箜篌解悶,也會到金經閣去翻亂澈碼放整齊的書冊,找些和胃口的來看。總之不管我走到哪裡,身邊始終也少不了幾個“隨從”。索性我就滿府地溜達,亦或者是在金經閣一坐一天,任身邊人多不耐煩,也權當看不見。
我悠閒地過着清靜日子,波瀾不驚中已是我回到王府的第九天。澈在三天前兵臨燕雲城下,比我預計的晚了兩日。我意外地在這三天內沒有見到水芊芊,同樣也沒有任何人來同我“談判”,彷彿我是一團空氣般的存在。我倒樂得清閒,悠哉裡抽空拿到了玄寂出色完成的“任務”----明帝傳位詔書。
我之所以讓玄寂在這個時候“不擇手段”地拿到此物,只是因爲我得到消息說明帝已時日無多,怕是難以堅持到澈回城的一日。明帝對於軟禁他的大兒子和二兒子已完全死心,但對於傳位的事仍是猶豫不決。澈與臨豐治,彷彿是在天平的兩端,明帝始終不表露出孰輕孰重。
於是在他彌留之際,我只好鋌而走險,爲的只是澈即位的名正言順。玄寂將皇后賜我的鐲子還來給我,還帶到一句皇后的話,皇后說她心疼我,亦對我失望至極,自此再無我這個女兒。我聽完笑的有些勉強,人心,總有脆弱的時候。皇后懂我的心意,但卻不能原諒我。
在這樣的時刻,我私自做出這個決定,對於老人來說,無異於在傷口上撒鹽。可是目前我只能這麼做,這一紙詔書,我務必要到手,不管它是不是隻能作爲一種形式,但它足以堵住悠悠衆口。玄寂在宮中暗中調動玄衣衛護着他們,以保二老平安,這是我能做的所有了。
現在城中盡是臨豐允的兵力,支持澈的幾位大臣都被冠以不同理由軟禁在府中,臨豐國朝廷現在可謂是一片混亂。若是再不收拾這個殘局,恐怕會有人趁虛而入。
大概澈也是有此考慮,於是對於臨豐允便逼得更緊,戰事一觸即發。在玄銘告之我此事的一個時辰後,我毫不意外地見到了匆匆而來的臨豐允。
我坐在桌邊手執瓷杯,淺淺地品着茶,看到臨豐允氣勢洶洶地推門進來,我嫣然一笑,道:“念卿見過大哥。”我並未起身行禮,只因我覺得在此時這些繁複的東西已無必要。
“哼。”臨豐允從鼻子中冷哼一聲,陰鷙的眼神猛地掃向我,說:“四弟命在旦夕,弟妹竟還如此悠閒地喝茶,我當真是佩服。”
聽了臨豐允的話,我呵呵一笑,說:“若是我夫君命在旦夕,大哥怎還會有興致跑來澈王府看念卿喝茶?恐怕該是舉行慶功宴纔對。”
臨豐允發狠地瞪着我,我也假裝沒看見,繼續品着手中的龍井,他看到後哈哈一笑,收起兇狠的眼神,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瓷杯,道:“有你在手裡,不怕四弟不束手就擒。”
“唉,”我幽幽嘆出一口氣,道:“大哥確是謀略過人。”說罷便站起身來,“大哥此番來,不過是要念卿隨你要城樓走一趟,直說便是,念卿又豈有不去之理?”說完我就徑直走出房外,將衆人甩在身後。一出門我就看到守在門口的宋哲,我略一停頓,便繼續向前走去。該怎麼做他心裡清楚,成敗在此一舉,已是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時刻了。
我登上城樓,風獵獵地吹着我的發。向下看去,澈正意氣風發地騎在馬上,嘴角噙着笑意,看向我的眸子依舊如黑曜石般迷人。我淡淡地笑着,彷彿那抵在我頸上冰涼的刀刃並不存在一般。
“四弟,如此才貌雙冠的王妃,就這麼死了,大哥都替你心疼。”臨豐允站在我身後,語氣沉痛,似是真的在爲我扼腕嘆息。
澈騎在馬上不爲所動,倒是身後的張憫、朱雀等人看到緊逼我脖頸的利刃不由地眉頭一皺。
“大哥,此法好像不怎麼奏效呢。”我笑笑地說道,姿勢有些僵直,礙於這把刀,我無法回頭去看臨豐允。
“你少廢話。”說罷臨豐允走向前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對着城下的澈晃了一晃,厲聲說:“你當真不在乎?那本王現在就結果了她。”說着我便覺頸上一涼,似乎有血流下。
澈見狀,面色並無大變,對着臨豐允遙遙道:“我妻怎可死於你之手?”說罷便毫不猶豫地挽弓搭箭,箭尖直指我心口。
我粲然一笑,悠悠開口說:“今日死於夫君箭下,念卿此生無憾矣。”
澈望着我輕笑,笑容裡包含了太多太多,淚水順着我的臉頰滾落,嗒地落在刀鋒上。澈手扣箭矢,決絕地一鬆,銀芒一閃,我輕輕合上眼睛,心中無限的安詳。然而變化也就在此刻,我的身體瞬間被一推一拉,繼而安全地離開了那支破空之箭。同時身後一聲痛呼,我再回過頭去,卻見水芊芊胸前正正地插着一支箭,倒在地上,看着我的眼中盡是滿足之意。
這突然發生的一切讓臨豐允怔住,然後還沒等他有所反應,脈門便已被冥蕭扣住。我顧不得去謝身後的冥劍,趕忙衝過去抱起水芊芊,眼中騰起一片水霧,說:“芊芊,怎麼那麼傻?”
“死在他的箭下,我一樣無憾了。”她嘴角不斷地涌出血來,看着她逐漸失去光澤的眼睛,我知道再做什麼也都是回天乏術,只好抱着她,讓她走的舒服一點。“小姐,對不起,我從沒想過要害你,只是,只是我真的愛他,看着你們,我就,就……”水芊芊口中吐出一口血,再也說不下去。
“你這傻丫頭,愛,從來都不是佔有啊。”我抱着水芊芊喃喃低語,卻也不知道她是否還聽得見。
“王妃。”冥劍垂首立在我身後,“屬下來晚一步,讓王妃受驚了。”
“我這不是好好的,別自責了。”我站起身來,理理衣裳,道:“等一切平定下來,將她厚葬了吧。”
此時,城門大開,澈已率軍進入城中,城內一片混亂的廝打聲,我揉揉發脹的太陽穴,走到臨豐允身邊,說:“大哥,你此次錯就錯在太小看我們夫妻了。”說罷,便帶了冥劍緩步離去。
“你是何時潛入城中的?”
“昨夜。”
“王爺可有何交代?”
“王爺說務必等到允王將王妃帶上城樓方可動手,在城中不可輕舉妄動。”
“允王生性多疑,只有在他焦躁不安,又急功近利時纔會疏於防範,咱們成功的把握就會大些。”
“可屬下還是覺得王爺這麼做很是冒險。”
“他自有他的打算,不必爲我擔心。”說着我便負手向前走去。身側一百玄衣衛護着我回到王府,我一進王府就懶洋洋地回到房中,不再過問外面的事,既然澈已經回來,剩下的事就不用我再操心。臨豐允被伏,臨豐景守着的皇宮,在四十萬鐵蹄下,哪值得一提。何況明帝與皇后已被宮中的玄衣衛護得滴水不漏,我沒有任何可擔心的地方。
我坐在箜篌前,輕輕撥弄着,冥劍立於我身後,眸中神色沉如水。想到這些日子來所發生的一切,我輕笑,這彷彿鬧劇般的奪位之爭,就這樣落幕。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心情,只是慶幸漓不是臨豐家的皇子,若是這兩人爭起來,恐怕是要翻天覆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