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雪中撿針
“那你遛暾焱時記得小心些,雪地溼滑莫要摔着了。”
四阿哥規規矩矩朝玉琭見了禮,這便叫人伺候着穿戴齊整去了書房一趟。
他原也不是專門過來看人的,人雖是進了門可心思還飄在別的地方,可誰道回得屋裡那小奴才那樣感激,四阿哥纔剛邁過了門檻子便受了那小奴才一拜,額頭在地上磕得咚咚響。
“奴才謝娘娘和阿哥們的救命之恩,奴才無以爲報,願給娘娘和阿哥們當牛做馬,便是要奴才的命奴才也絕無二話。”
四阿哥嚇得腳步一頓,微低頭看着那小奴才瘦骨嶙峋的脊背,忍不住嘆息:“快快起身吧,都救了你的命了怎還會要你的命,回榻上躺着吧,小心再凍着了。”
那小奴才聽罷又咚地一聲兒朝四阿哥磕了頭,見四阿哥朝屋裡進了他纔敢挪動了步子,小心翼翼跟着,連頭也不敢擡氣兒也不敢喘,可就顯得他後頸兒那塊骨頭尖銳的突了出來,像是背上戳了根棍子這才吊得住那顆略顯得有些大了的頭,又像是個手柄豎起來的燈籠,像乾癟的豆芽菜。
四阿哥看着他抖着身子躺好,看他的眼神兒又含着感激又含着怯的樣子,不知怎得想起犬園裡剛滿月就抱出窩的小狗兒了,可憐巴巴的,又想親人又是不敢。
就爲這眼神兒四阿哥多留了會子,從書架上挑了本書看着,邊看邊問那小奴才的話。
“你叫什麼?多大了?入宮幾年了?平日裡在哪兒伺候着?怎會大冷天的埋在雪堆裡了?皇額娘就怕你們這些小奴才們吃不住冷,打臘八開始就專撥下去銀兩照顧着,怎也不至於像你這般險凍死了去。”
四阿哥嘴皮子利索,一開口就甩出去好些問題,那小奴才緊張得很,一時間連自個兒叫什麼都不知怎麼說了,四阿哥見他更可憐了,忙叫陳福給他端來薑茶吃着,那小奴才抿了口暖呼呼的薑茶進肚,眼眶子都蒸得發燙。
四阿哥當真是着世上再好不過的人了。
“回阿哥爺,奴才叫蘇培盛,翻了年就十歲了,入宮也有三年多了,奴才原是在南三所茶水膳房打雜的奴才,後不小心給八阿哥端錯了點心,便被打發到了御花園當差了。”
“奴才手腳不利索,撿拾落花的活做得不好,做不好就不能回去避風避雪吃飯,奴才已是餓了快兩日了,若無娘娘和阿哥搭救,奴才想來不是餓死就凍死,還憑白的給皇貴妃娘娘添了亂。”
四阿哥從未過問過下頭奴才們的差事,如今聽這蘇培盛一說只覺荒謬:“從來只聽說轉派奴才們灑掃、打理草木花卉,何來又多了撿拾落花的活兒,更何況下着大雪,地上的一切盡被蓋住了,撿與不撿又有何差別?或是直接掃了去,地上也盡都乾淨了。”
這多此一舉的差事明明就是專門爲難磋磨人的!
蘇培盛不說話了,搓着自己滿是凍瘡的手既委屈又覺悲哀。
他怎不知這是專門爲難他的,他沒伺候好八阿哥叫僖貴妃娘娘給訓斥了,下頭人巴結着,可不得好好折磨他叫娘娘解了氣!
然這話他不能對四阿哥說,不僅不能說還得美化些免得污了阿哥爺的耳朵。
一旁的陳福倒是耿直的,他什麼都不瞞着主子,當即將這磋磨人的法子給自家阿哥爺細說了去。
“回阿哥爺,其實這雪天裡撿拾落花不過是一種好聽的磋磨人的說法,其實是雪裡撿針纔對,上頭的主子或是管事罰下頭的小奴才,趁着雪天往雪地裡撒一把細細的牛毛針,罰小奴才們趴在雪地裡一根一根撿回來。”
“這些針是有定數的,凡少一根就不能吃飯不能睡覺,然在這手段面前不能吃睡倒不算最難受的了,一來是嚴寒難耐,在外頭尋一會兒手都凍僵了壓根兒捏不住針,二來是那針十分細小,插在雪中壓根兒就看不見,再者人看久了雪也得盲一陣子,總歸是十分磨人的招數。”
“若想用最快的辦法撿完針,就是脫光了衣裳在雪地裡來回滾,或是用手、胳膊在雪地裡來回蹭着,扎到身上疼了便是尋着了,往往尋完針之後身上被扎得都沒塊兒好皮了,白雪上落得點點血跡像是紅色的花開在雪面上,故而被稱作拾花。”
“什麼!竟是這般狠毒的手段!下頭的人竟也敢用,烏庫瑪瑪明明早不許人苛待下頭的奴才們!這些人怎還敢如此大膽!”
四阿哥一聽這個書也看不下去了,心中一股子氣直衝天靈蓋兒,一旁桌上的茶盞都險被四阿哥一巴掌震掉了去。
屋裡的奴才們盡跪了下去,尤其是蘇培盛嚇得牙齒都咯咯直碰,後悔同阿哥說這個了。
“求、求阿哥爺息怒,奴才、奴才是咎由自取,奴才沒辦好差事合該受罰的。”
四阿哥立在蘇培盛身前氣得直喘粗氣,好一會子才平息下來,他如今也是長進了,沒以前那樣衝動,知道這事兒雖是小,可要較真兒起來便不是小事了。
事關八阿哥便是事關僖貴妃,而宮裡頭的人又歸皇額娘管着,明面上看不過是發落個手段狠毒的管事公公就能給蘇培盛做主了,可誰知道這管事公公背後的人是誰?爲難個小奴才是受了僖貴妃指使還是自作主張巴結主子的?
這裡頭彎彎繞繞可多得很,別個沒給蘇培盛做了主反而給皇額娘何額娘添了亂去,他又落得個同八弟不和的名頭。
四阿哥思及此,又開始厭煩自己年紀小什麼也做不得了,如若這事兒換做二哥,想來真替個小奴才做主也沒人說道什麼。
四阿哥不會恨額娘沒給他一個好出身,只恨自己能力不足,只盼着快快長大學得一身本事,能再不靠着皇額娘和額孃的臉面做事。
“你真覺得自己是咎由自取?”
四阿哥冷聲問了一句,如若這蘇培盛一味懦弱,他這輩子也就只能給人做個軟骨頭的狗,又有何救的必要!
四阿哥含着氣兒呢,說罷這話又覺得自己是遷怒於人了,還能要求一個險喪了命的奴才有甚主見?人家能活着已然是不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