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安親王府側門打開,穿着棉襖外罩褐色長袍的門房不住的往外張望。
房門外邊,坐着幾個小帽青衣短打扮的小廝,一個個袖着手坐在臺階下一邊張望一邊說話。
過不多時,遠遠的見一隊小太監拿着拂塵跑過來,再看過去,那八擡的寶蓋綠呢大轎子正往這邊走呢。
幾個小廝一機靈站起來,門房早一溜煙的進了府,對影壁後面等着的幾個穿紅着綠的丫頭大喊着:“格格來了,格格回來了……”
早有丫頭聽了這話跑着進去通傳,更有年老的嬤嬤帶着丫頭迎出去。
就見轎子停在王府門口,這轎身大,倒是不好擡進來,一個穿着杏色衣裳的丫頭站在轎邊,打起簾子,緊接着,就見穿大紅小袍子,外罩杏色鑲三邊坎肩的小女娃從轎子裡走了出來。
她一出來,嬤嬤丫頭連帶着小廝全都跪下請安:“格格吉祥……”
小女娃一擺手,臉上帶着些天真的笑容:“都起來吧,現在天冷,咱們還是趕緊回吧。”
請安的奴才爬起身,那個嬤嬤上前:“格格這話是這個理,咱們趕緊回府吧。”
說着話,幾個小廝擡了頂小轎子,請女娃進去,一個個臉帶喜色的擡着轎子從側門進了安親王府。
這回來的女娃娃自然是欣妍無疑了。
說起來,這會兒已經是順治十六年了,這年天格外的冷,進了正月,還是滴水成冰,似乎比冬天還要磨人。
也就是這麼個天氣,欣妍卻求了皇后讓她回安親王府。
無它,安親王福晉臘月底生了個小阿哥,這下子。安親王可是樂壞了,他三十多歲的人了,總算是抱上兒子了。
因着天氣冷,小阿哥出生的時候又折騰的厲害,安親王也是緊張,先前他的福晉側福晉也不知道生了多少兒子,可沒一個能養活成的。安親王怕這個孩子再折了,親選了門下包衣伺侯着福晉,連小阿哥的奶嬤嬤並服侍的丫頭都是安親王一個個查明瞭身家背景才選出來的。
就這還不算。安親王很不放心,這都正月了,正是走親串友的好時節,可安親王怕福晉那裡心情不好,又怕別人害他兒子,不管是哪個府的帖子都讓人回了,當然。人不去,禮物卻是準備的足足的。
也是福晉和佟家的二奶奶幹起了洋貨鋪子,又在南邊買了船做海運,這才讓安親王府不至於因爲年節而財政拮据,若不然,就以安親王那花錢大手大腳的樣子,恐怕這年關還真成難關了。
欣妍坐在轎子裡,因着大半年沒有回來過,倒是對安親王府有些陌生感,她掀起轎簾往外看。見趙嬤嬤一直在轎旁跟着,便笑問:“額娘可還好,弟弟也好?”
一聽說起小阿哥,趙嬤嬤頓時來了精神:“福晉好着呢,勞格格掛念了,小阿哥也好,能吃能睡,長的白白胖胖,一會兒格格見了肯定喜歡。”
欣妍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幾分:“弟弟好就成。我不能回家,有弟弟陪着額娘,我也放心了。”
她這話說的,趙嬤嬤都覺得有些心疼:“格格在宮裡可還好?”
“好着呢!”欣妍長眉一挑。更有了幾分神彩。
可趙嬤嬤卻不這麼想,宮裡那是什麼地方,格格在那裡能比得上在自己家裡舒服,上面有皇太后,又有和皇后不對付的皇貴妃壓着,還要防着小人,格格小小年紀就進去,這不,人還沒有滿兩週歲呢,說話就這麼一套一套的,又利落又幹脆,這不是宮裡逼出來的又是什麼。
想起她家差不多歲數的小孫女,可是連話都說不全呢,相比較起來,格格已經是很厲害的了,恐怕宮裡那地界真不是好呆的。
兩個人一問一答,不一會兒就進了後宅,穿過垂花拱門,又繞過一個大大的影壁,轎子就停了下來,欣妍搭着趙嬤嬤的手出來,看看四周圍,倒有些熟悉的感覺,沒進宮的時候,她還曾在這裡玩過呢。
瞧瞧院子裡,雖然打掃的很乾淨,可到底因爲天冷,青石板上都有些薄薄的積冰,欣妍眼瞅着,並不在這上面經過,而是快步走到兩側抄手遊廊上,沿着抄手遊廊進了那五間正房內。
才一進屋,一陣暖風迎面而來,欣妍把外邊的大衣裳脫下來交給小丫頭,攏了攏頭髮,才朝裡屋行禮,嘴裡清脆的說道:“給額娘請安,女兒回來了。”
一句話,就聽到屋裡急促的聲音:“趕緊進來吧,外邊冷,別凍着了。”
欣妍笑笑,邁過門檻進了內屋。
這屋子是完全北方式的格局,一進屋,就見到對着屋門的牆邊掛了幾副名畫,畫下襬了一溜紅木椅子,椅子上都放了墊子和引枕,香色的墊子,淺綠的引枕,色調倒也淡雅。
再看看北牆邊上一個長案,上面擺了一盆開的正好的水仙,還有一盤新鮮的蘋果,靠南牆穿邊是一個大炕,安親王福晉正躺在炕上,笑眯眯瞧着欣妍。
欣妍也不過一瞬間就瞧完了屋裡的擺設,也不再多管,幾步到了炕邊,纔要跪下嗑頭,就被安親王福晉給扶了起來,欣妍笑笑,親母女倆也不客氣,好一咕嚕爬上炕,把小靴子脫掉,凍的有些冰涼的腳放到被子底下,小身子更是偎進安親王福晉懷裡:“額娘,欣妍想您了。”
軟軟嬌嬌的聲音聽的安親王福晉心裡又酸又澀,好容易壓住情緒,一手撫着欣妍的頭髮,笑道:“想額娘了也不知道早些回來瞧瞧。”
欣妍一皺小鼻子:“欣妍哪那麼容易回來,要不是這次硬求了皇額娘,恐怕還……”
她一說這話,安親王福晉一驚,擺手讓人出去,等屋裡只剩下娘倆個時,安親王福晉眼裡纔有了些淚花:“乖寶貝,你和額娘說說。宮裡到底是怎麼個樣子,額娘可一直提着心呢。”
欣妍又往安親王福晉懷裡鑽了鑽,聞着福晉身上淡淡的香味,總感覺身上暖暖的,很是舒服。
“額娘,我沒事的,您甭擔心。我在宮裡少說少行,不會給咱們家惹禍。”欣妍軟軟說着話,被熱氣薰的有些想要睡了。
她早上起的早。又因爲年幼,這覺也多些,這會兒,聲音裡也有了些睏意。
“額娘知道你是個本分的,只是……”安親王福晉說着話,咬了咬牙:“額娘怕如雲那丫頭帶累了你。”
一想起如雲來,安親王福晉就氣的想要給這丫頭幾個耳光。
她家欣妍小小年紀就被接到宮裡。這一年多時間刀光劍影的,害她和王爺提心吊膽,就怕這孩子有個萬一,本還想着雖然驚心些,可到底是皇后的義女,等將來,一個和碩公主的名份是跑不掉的,也算是補償這孩子了。
哪知道,自從如雲弄出那個什麼牛痘來,又被皇貴妃認爲義女。也不知道爲什麼,如雲封了和碩格格,而本該得和碩公主的欣妍竟不聲不響,什麼封號都沒有。
本來,欣妍是親王嫡女,按照規矩該是和碩格格的,再加上皇后養女的身份,就是個和碩公主,都委屈了這孩子。
可現在呢。不知道如雲和皇貴妃是怎麼哄着皇上的,皇上竟連個和碩格格的封號都不給欣妍,皇后也曾悄悄的提醒過,可皇上和太后就像是忘了一樣。不聲不響的急死人。
封號什麼的他們也不眼熱,就那些俸銀安親王府也不缺。
可到底欣妍是在宮裡,那是個什麼地方,踩高捧低跟紅頂白的,一個個全長着一雙勢利眼,要是欣妍沒封號,不定被人怎麼瞧不起欺負呢。
最可恨的是,現在欣妍見了如雲要見禮,實在是讓安親王福晉不能忍受。
她想着,這可能就是皇貴妃的意思,皇貴妃名份上壓不過皇后,就想讓她的義女壓過皇后的義女,以此來彰顯她的聖寵這濃。
后妃相爭,到最後,帶累的還是欣妍啊。
每每一想到這事,安親王福晉就心疼,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該讓欣妍進宮。
欣妍擡頭,看安親王福晉眼中帶淚,知道她在想什麼,爲了不想讓她再難過,欣妍只得笑着問:“額娘,弟弟呢?我還沒見弟弟長的什麼樣呢,要是不見,說不得弟弟長大了不和我親。”
“他敢!”一句話,引開了安親王福晉的心事,她一瞪眼:“他以後要是不尊重你這個姐姐,額娘第一個饒不了他。”
說着話,母女倆笑了起來,安親王福晉對着外邊大聲道:“去看看阿哥醒了沒有,要是醒了就抱過來讓他姐姐瞧瞧。”
才說完話,就聽到人回:“可真巧了,阿哥纔剛醒,許也是知道今兒格格要來,正巴巴等着呢。”
一忽的功夫,就有一個年輕的婦人抱着紅色錦緞的包包進來,安親王福晉看了,伸手接過來摟在懷裡,湊了過去讓欣妍去看。
欣妍小心瞧着,紅布包包裡一個小小的孩子正睜着眼睛四處瞧呢。
這孩子長的白白淨淨的倒是很可心,尤其是那頭髮,黑黑的,像是上好的濃墨染的,眼睛也是漆黑晶亮,就跟黑葡萄似的,很討人歡心。
伸出小手指頭,欣妍輕輕的觸了一下小娃娃的臉,軟軟細細的皮膚還帶着熱氣,讓欣妍指尖都感覺軟軟柔柔的,一直柔到了心裡。
這是弟弟啊!
這時候,欣妍心裡就再沒了什麼滿人漢人的,滿心滿眼就只有這個小娃娃。
“額娘,弟弟起名字了嗎?”
“取了,你阿瑪親自取的,叫瑪爾渾!”安親王福晉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