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妙手回春
“您別誤會,大少爺沒事,您跟小的進來就知道了。”那小廝笑道。
“好,我這就去。”常寧立刻快步出了房間,跟着小廝去了隔壁。我也想跟着常寧進屋看看,可被死活攔着不讓進,我只好悻悻然又蹩回來,擡眼一瞥,恰好與跟在後頭伸長了脖子和耳朵的沈宛的目光相撞,很顯見的是她眼眸中流露出的是憂心和惦念,原本就嬌小的身形經過這兩日的煎熬,倒似乎顯得有些弱不禁風了。沈宛朝我咧了咧嘴,隨即就垂下了眼簾,恭立在一旁。我未開口,班第倒先讓赫達把她和兩個太醫一起請到別的屋子去歇息了,我知道他是一片好意,擔心我看到沈宛又情緒失控,便也隨他去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感覺似乎已經過去了很久,可常寧還沒回來,隔壁有時候出來個人,卻通常是往外提一桶桶血水,再把乾淨的熱水一桶桶換進去的,壓根兒就沒空說永綬的境況,漸漸地,我覺得有些煩躁,開始在屋裡踱來踱去。
“禧兒,你彆着急,祁坤人稱‘天下第一神手’,永綬肯定沒事的。”班第說着硬將我按坐到牀邊道,“跑了那麼久,你也該累了,躺下睡會兒吧!”
“我睡不着!”我猛搖頭。
“睡不着,靠着閉目養神也行。你這樣踱來踱去,周圍的人都跟着你緊張了。”班第道,“越是在危急的時刻,越要保持鎮定,你一緊張,下面的人更緊張,萬一待會兒要辦什麼事,可就容易出錯了。”
我想了想,班第的話也極有道理,於是便依了他,靠在他肩頭,眯了眼假寐。
這種時間真是難熬啊!
我雖然閉了眼,可腦子卻越發地清醒。一方面,我擔心着永綬的病情,另一方面,又惦念着王和均。現在,我倒盼望王和均肚子不舒服的時間能長久些。也不知道小穗這丫頭到底攔住王和均沒有,這會兒了,也不見她回來。想着想着,我就不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好好地幹嘛又嘆氣?”守在我牀頭的班第問道。
“我還是着急!着急!”我猛坐直了身子,不無煩躁地道。
“呵呵,傻丫頭!”班第伸手理了理我的頭髮,笑道,“別急,有時候‘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你就安……”
“主子,三爺來了!”守在門口的赫奕很及時地跟我通報,驚得我什麼困啊倦啊全都跑光了,一下子精神得很,眼睛瞪得賊大,問道,“到哪兒了?”
“管躍報說已經快到街口了。”赫奕道。
“這麼快早朝就結束了?”我一面嘀咕着,一面左看看,右看看,打量這屋子。嘿!還真是乾淨,除了一張牀,一張桌子,兩把凳子,就沒了!說實話,這會兒我很不想見康師傅!要是有個大衣櫃之類的,好歹也能躲一時!
“我……我出去一下!”說着我起身,就往門口逃竄,心想着麻利點兒還能從後門溜出去,到玉娟嫂那裡躲會兒也好!
“回來!”班第一把將我抓回來,圈在臂彎裡,望着我的眼睛道,“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你能躲着一輩子不見三爺?”
“誰……誰要躲了……”我嘴硬着,卻有些心虛地調開了目光。這班第跟康師傅待了一陣子,初具“法力”了啊!“……我要上……”我臨時找了個藉口,還沒說完呢,班第主動將我的話填完整,“茅房?”我緊跟着點點頭。
“這個藉口拙劣了點吧?”?班第呵呵笑着,調侃道,“傻丫頭,你的眼神早就出賣你了!”
“笑,笑你個頭!”我沒好生氣地煩了一句班第,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氣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我這樣子縱然有被班第這樣戳穿了心虛,覺得面上很無光的因素,但更多的是因爲不知道一會兒見了康師傅要怎麼應對。
班第挨着我身邊坐下,開解道:“其實你這回做得很對,幹嘛這麼怕見你爹呢?”
“哎呀,你不知道啦!”我有些無奈地望着班第道,“不管做什麼事,甭管對不對,我都得跟他一一報備才行,否則就是‘目無尊長,自作主張’,輕則一頓臭罵,重則板子加身!”
“你爹這也是因爲太疼你,怕你出什麼意外。”班第想了想又道,“不過,你這次不是還特地寫了封信嗎?也算報備了,就甭擔心了。”
我長嘆了一聲:“唉!報……也是白報!”
“什麼意思?”班第用疑問的眼神望着我。
“意思就是……”我剛想張口,卻想到這一說難免要扯到下江南時的那些個事情,反而越說越麻煩,便搖了搖頭做無奈裝,有些喪氣地道,“算了,不說了。只求上蒼能保佑我哥這回平安脫險,那我就算被罵死被打死也值了。”
“主子,三爺進後院了!”赫奕又一次示警,驚得我眼皮不禁一跳。
“好了,要是你爹要罰你的話,我這回跟你是共謀,也跑不脫,我給你當墊背!”班第笑呵呵地對我道。
望着班第的笑臉,我心裡嘀咕着:阿班吶,你就是當墊背咱也墊不着啊,康師傅會生氣的重點不在於救人做得不對,而在於我不但私自出京,而且藉着這次的機會又見了一次王和均,這萬一被他知道我這次之所以能請到祁坤的內情,那更是不得了的事情,往壞裡想一想,王和均一家甚至有可能因這事兒遭受滅頂之災。
耳畔傳來一陣“蹬蹬”聲,我起身到窗邊一瞧,果然是康師傅的大駕到了,轉眼就到了房門口。我與班第上前見禮過後,康師傅來不及坐下,就先拉着我的手,好好地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似是見我毫髮未損,才嗔道:“你這丫頭,又搞‘先斬後奏’,你知不知道,這兩天你老祖宗和皇阿奶天天都念叨你,怪我怎麼還不把你接回來,我只好謊稱你三姑婆要留你多住幾日,這才掩飾過去。”
“對不起,讓老祖宗,皇阿奶,還有爹您擔心了。”康師傅一見面並未大發雷霆,反而因我之累,這兩日不得不對對孝莊和孝惠“撒謊”,這倒讓我心裡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你啊,你啊!”康師傅一戳我的額頭,道,“膽大包天!你可知道,江南,尤其是四明山一帶,是賊寇頻繁出沒的地方,你‘手無縛雞之力’就敢帶着那麼幾個人去賊窩請人?這回你能全須全尾地回來,算你運氣好!”
聽得出來,康師傅這是在擔心我的安危,見我平安歸來,心下又有些高興,兩種情緒一交織,口氣就成了嚴厲中帶着寵溺。
康師傅的這種表現,倒讓我那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圈住他的臂彎,靠着他的臂膀,嬌聲道:“爹,女兒這回也是逼不得已嘛!永綬命在旦夕,一刻也耽誤不得!要是我回去跟您請示,您要麼不讓我去,要麼派支大軍跟着我,那永綬的命還有救嘛?”
“牙尖嘴利。”?康師傅輕拍了一下我的腦袋,坐了下來,問道,“人請到了嗎?”
“那是當然!”我說着倒了一杯水,送到康師傅面前,道,“現在正在隔壁給永綬看病……”一擡眼,看到康師傅眼睛裡的道道紅絲,神情也有些憔悴,便問道,“皇阿瑪,您這兩天都沒睡呀?”
“你大老遠地跑去賊窩,我還能安生睡着?”康師傅說着喝了一口水。
“爹……”我驀地覺得心底淌過一陣暖流,又想起之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下不禁有些愧疚,喚了一聲,便不知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好了,”康師傅朝我笑了笑道,“念在是爲了救永綬,情有可原,這次你自作主張,私自離京,還有,班第利用職權,擅開兵部關防的罪過,朕都暫且記下!”
“嗯?”我一愣,今兒康師傅怎麼這麼好說話呢?真不敢相信,這次的事就這麼輕易地過去了?我不禁跟班第對望了一眼,班第給我遞了個眼色,我回過味來,急忙跟班第一起給康師傅道謝,康師傅立刻又接下去,故作惡狠狠狀對我道:“這種事兒可一不可再,以後不管碰到什麼事兒,你都不許擅自冒入險境,知道嗎?否則,朕定讓你嚐嚐屁股開花的滋味!”
“知道了,絕不會有下回了!”我打着包票道。反正我就認永綬這一個哥哥,他出事,我自然不能不着急,其他的弟第姐妹都在宮裡呆着,估計幾千年也碰不上類似的事情。
“哦,對了,你五叔呢?”敢情康師傅這才發現常寧不在房間裡,也太后知後覺了吧?
“五叔被大夫叫進了隔壁房間,還沒出來呢。”我一邊答着,一邊回頭朝門外瞧了瞧,還是沒有什麼動靜。
“等等吧,彆着急。”康師傅倒是安慰起我來了,“憑祁坤的醫術,應該沒問題。”說着,他示意立在一旁的班第坐下,又問我們道,“說說,你們這回去江南有沒有什麼見聞吶?”
“我們一直是晝夜趕路,哪有什麼可見可聞的?”我答道。
班第點點頭,算是同意我所說的,皺眉想了想,卻對康師傅道,“大見聞是沒有,不過回來路過錢塘縣城時,卻碰到了一支蒙古商隊,有些奇怪。”
“蒙古商隊有什麼奇怪的?在京城不也常常見到?”我不解。
“說得不錯,”班第道,“不過,這支商隊有兩點與衆不同。”
“哪兩點?”我問道。
“其一,他來自漠西厄魯特部。其二,我在那支商隊裡看到了一個人……”
“誰?”我和康師傅不約而同地問。
“策旺阿拉布坦……”康師傅重複了一遍,似乎若有所思。
“策旺阿拉布坦?這人是誰啊?”我繼續追問班第。
“他是……”班第剛想張口說,康師傅卻擺手介入道,“班第,等回去以後你再詳細跟朕說。”班第怔了一下,望了我一眼,隨即道了聲“遮”。
我一看,好嘛,那意思就是這事兒又是什麼軍國大事,不讓我知道。
得,不問就不問,反正我要想知道,一準兒能知道。
我們這邊正說着話,隔壁永綬那兒終於有消息了。兩個小廝將手腕上包着一圈紗布,面色有些發白,臉上卻掛着微笑的常寧,徑直扶到了我們這個房間的牀上躺下,並囑咐說這一陣子,要給常寧多吃些補血的食品。問及永綬的狀況,他們說祁坤還在救治中,不過看情形,永綬的命應該是救回來了,讓我們再耐心等一會兒。
聽到這個消息,在場所有人的臉上都綻開了笑容,我心頭上壓着的一塊大石頭總算是卸了下來。永綬是沒事兒了,王和均那頭卻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呢。
小穗這丫頭到底在幹嘛呀?這麼久,竟然還沒回來!我實在是等得心急,就趁着康師傅和常寧湊在一起嘀咕的時候,悄悄走到門口吩咐赫奕出去找找小穗,探探情形,回來再報我。赫奕領命而去,我轉身回房,康師傅和班第,貌似都正聚精會神地聽着常寧敘說祁坤的神奇醫術,壓根兒就沒注意到我的動向。
又過了約有一炷香的功夫,終於聽到?“吱拗”一聲,隔壁的房間門開了,我一聽到聲響,起身就往門口跑,到了隔壁房間的門口,恰好碰到從裡頭邁步出來的祁坤,他雖然面露些許疲色,總體上還稱得上“矍鑠”二字,我還沒開口,他就笑說道:“曦姑娘可以放心了,令兄之命已然無虞,嗣後勤加護理,好好調養,依照令兄的體魄,最多三個月即可如常行走。”
“多謝道長!您真是活菩薩,活神仙,活耶穌!”親耳從祁坤的口中聽到永綬平安的消息,我還是忍不住的雀躍,要不是康師傅也跟在身後,我完全有可能一把抱住祁坤使勁兒蹦達。
“道長辛苦了!”康師傅彬彬有禮地道謝,隨即拿出一疊銀票遞給祁坤道,“這些是酬勞,請道長笑納!”
“這位是……?”祁坤用詢問地眼神望着我。
“哦,他是我……我三伯,人稱羅三爺。”我笑呵呵地介紹道。之所以半路上拐了個彎,硬把“爹”換成了“三伯”是怕麻煩。祁坤一直都以爲常寧是我和永綬的爹,這回我要再介紹康師傅是俺“爹”,解釋起來就不知道要多廢多少脣舌了。
“哦……三爺!”祁坤的反應非常快,推開康師傅遞過來的銀票,抱拳道,“三爺快請將這些銀子收回,大家不久後就將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氣!”
“一家……人?”康師傅微皺了皺眉,眼神有些迷茫。
“啊,是啊,不是說‘四海之內皆兄弟’嘛!當然是一家人了!”?原本康師傅聽到我將他介紹成“三伯”,臉上就隱隱有一絲不快了,這回要是被他抓到了“個別詞語”再深挖下去,後果不堪設想,於是我趕緊接下話茬,在祁坤和康師傅都還在雲裡霧裡的時候,緊急跳轉話題,“道長,我現在可以去看我哥了嗎?”
“當然可以,只是令兄在深睡,千萬別吵醒他。”祁坤說着,做了個請的手勢。
滿腹纏着厚厚一層繃帶的永綬果然睡得很熟,我們看了一會兒,便悄悄地退了出來,只留下祁坤的兩個小廝守着他。
此時,早已過了晌午,緊張過後,肚子開始唱‘空城計’,康師傅遣人讓掌櫃的整了一桌子酒菜,算是酬謝祁坤。就在我跟着康師傅他們去雅間用餐的當口,赫奕回來了,悄悄跟我說小穗在街口等了半天,連王和均的人影也沒見着!
就在我納悶發愁之時,一入席,祁坤忽然問道:“曦姑娘,二少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