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仗義舉子
塞圖倒是很有正義感,看到那倆人的囂張樣,一手緊握着刀柄就要起身上前行俠仗義去了。我伸手按住他,示意他再等等,還沒搞清楚人家的底細,到底有多少人就貿然上前,實在是不妥當的。
這家小吃店其實是個夫妻檔,老闆和老闆娘都是小年輕,約莫三十上下的年紀。那老闆一看到這個情形也是氣極,隨手拿起一把切肉的刀就要衝上去跟那倆人拼命,老闆娘一把拉住老闆,叫道:“柱子他爹,可不能啊。他們是貝子府的人,就是來找茬的!”
貝子府?這讓我想起前陣子碰到的那個星尼,怎麼貝子都這德性呢?
只聽其中一個找茬的人冷笑了幾聲道:“算你有眼力!既然認出來了就實話告訴你,今兒我們來只是小小地教訓教訓你,若是你們還不把狀子撤下來,哼哼!到時候有你們好看的!”
那老闆氣忽忽地道:“你們,你們仗着是皇親就侵吞我們家的田地!還有沒有王法了!我就不相信天子腳下沒有說理的地方!”
那人眯縫着三角眼惡狠狠地道:“喲嗬,小子,嘴還挺硬!爺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來呀,給我砸!”他一揮手,忽然就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四五個如狼似虎家丁模樣的人,就要衝進鋪子砸東西。
這些家丁要不出來,我還不知道他們說的貝子到底是誰,這回他們一出來,我看着其中有兩個還挺眼熟,可不就是上回星尼當街搶人架着紅鶯的嘛。
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爲什麼我好不容易出來一次總能碰到這廝不幹好事呢?敗類啊敗類!反正上次已經跟他結下了樑子,多一次也不多。
我霍地站起身來,喝道:“住手!”
猛地聽到有人出聲制止,那幫人愣了一下,那領頭的又用那三角眼把我從頭到腳細細地打量了一下,輕蔑地道:“哪裡來的小子,我勸你還是少管閒事的好!”說完又要指揮那幫嘍囉打砸搶。
我跟塞圖一示意,他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幾步到了那人的面前,刀自然架到了那三角眼的脖子上。三角眼吃了一驚,心裡發虛,但卻還是硬撐着狐假虎威地道:“大膽,你……你們知道爺是誰嗎?敢這麼對我!”
我搖着扇子,慢悠悠道踱到他面前,誇張地從頭到腳將他打量了一遍,冷笑了一聲,奚落道:“爺?就你這人模狗樣的也配稱爺?”
那人的臉一下漲得通紅,顯然想要發怒,但是礙於塞圖的那把刀,憤憤地道:“你……你……”
我截住他的話頭,冷然道:“你要是還想要你的狗命,就讓他們撤了,另外再把損壞的照價賠給老闆。”
三角眼沉默不語,還在盤算,我跟塞圖交換了一個眼神,三角眼脖子上的那把刀立刻又逼近了一些,甚至都能清晰地看到一條紅印。三角眼這才一迭聲地道:“別,別,別,都照您的意思,我賠,我撤總行了吧。”
三角眼吩咐那些嘍囉們停手,又極不甘願卻哆哆嗦嗦地掏出錢來交給了鋪子的老闆。我這才讓塞圖撤了回來。
那羣嘍囉簇擁着三角眼道:“二管家,您沒事吧?”
哦,怪不得這麼囂張,原來是星尼的二管家。
三角眼二管家心有餘悸地摸摸脖子,看看我,又看看塞圖,惡狠狠地撂下話道:“你們……你們有種的就別跑。”
我直直地看着那雙三角眼,臉上掛上一層微笑道:“呵呵,爺想去哪就去哪,還輪不到你來管!”
塞圖在旁邊喝道:“我們主子仁慈,饒你一命,還不快滾!!”
那三角眼嚇得一激靈,在嘍囉的簇擁下,落荒而逃。
老闆和老闆娘這時上前來行禮致謝,老闆娘道:“這位公子,多謝你幫我們出頭。只是您幫了我們,您今後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周圍圍觀的羣衆也紛紛附和道:“是啊是啊,這星尼貝子可不好惹啊!”
店老闆憤怒地在牆上砸了一拳,憤憤地道:“這幫人渣!”
我掏出飯錢,交給老闆娘,費了一番脣舌他們才勉強收了。老闆娘又道:“公子,您快走吧,有多遠走多遠,要是那幫人再來找到您,那可就麻煩了。”
店老闆也說:“是啊,公子快走吧。可別像張先生一樣,被他們找到了,結果現在還躺在客棧裡起不來呢。”
“哦?哪個張先生,他們爲什麼打他?”星尼那人渣,有塞圖在身邊,我纔不怕呢。只是這事情貌似越扯相關人員越多,還蠻複雜的,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老闆娘嘆了口氣,跟我將事情的始末簡單說了一遍。
原來這對夫婦來自保定,家中原有幾畝田還算肥沃,結果被當地的一個惡霸名叫李霖的看中,硬要強佔了去,他們一狀告到官府,但總是不了了之,後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那個惡霸李霖的堂兄李霨是京城的大官,地方的官員都忌憚這層關係,都不敢惹。他們氣不過,就賣了所有的家當,舉家來到了京城,一面租了個不起眼的小店面以賣小吃爲生,一面找人寫狀子,直接告到了戶部。李霖爲了脫干係竟把一部分田送給了貝子星尼,以爲這樣他們就不敢告了,結果這個老闆是個直脾氣的,偏不信邪,訪遍了京城,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有義氣,有膽色的人幫他寫了狀子,將星尼也追加成了被告。這還了得,星尼立刻找人將幫他們寫狀子的張先生一頓暴扁,可憐那個張先生剛剛病癒,又遭劫難,至今還躺在客棧裡。星尼又隔三差五地遣人來騷擾小店,讓他們做不成生意,逼他們撤訴。
聽完老闆娘的訴說,在場有點良心的人都氣得不行,紛紛譴責惡霸張霖和星尼的惡行,看塞圖的樣子,更是氣得青筋暴起,大概恨不得現在就去砍了那兩個人渣。
說道這裡,老闆娘忽然道:“哎呀,對了,時辰不早了,還沒給張恩公送飯呢,該等急了。”
老闆也說:“是啊,你快去吧。”說着把事先準備好的食盒遞給他老婆。
我看看離天黑還早得很,心裡對那位敢於仗義執言的張先生也很好奇,就對老闆娘說:“這樣吧,反正我暫時沒什麼事,對那位張先生又敬仰得很,如果方便的話,我陪您一起去吧。”
那老闆娘高興地說:“方便,有什麼不方便的,你們倆都是好人,沒準一碰上有說不完的話呢。”
於是,塞圖出去找了一輛車,我們一行人就來到了一家客棧。我擡頭一看,“昇平莊”,可不就是那次永綬帶我來的那家麼?就在戲樓的斜對門兒的。我左看看右看看,沒錯,慶豐戲樓就在斜對面矗立着呢。這可真巧啊。
一進店門,店小二就迎了上來,看到老闆娘熱情地招呼了聲“柱子媽來啦”,隨後看到了老闆娘身後的我,就愣了神了。
我笑道:“小二,別來無恙啊!不認識我啦?”
小二抓抓頭皮,憨笑道:“認識認識,爺,您可好久沒來啦,上次跟您一起來的那位後來倒來過幾次的。”他指的自然是永綬。永綬這孩子還是相當不錯地,言出必行,後來果然給那位差點被扔出去凍死的秀才送過幾次銀子。
這時老闆娘倒是在旁邊奇怪道:“虎子,你認識這位公子?”
我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小二名字叫虎子,上回託人辦事走的急也沒問人叫什麼。
虎子介紹道:“柱子媽,你不知道,張先生的命一開始就是這位公子救的,不然你們的狀子還沒人幫你們寫呢。”
事情到了這個階段,我聽下來越發覺得新奇了,原來幫他們寫狀子的義士竟然就是我無意中救下的那個人。這世界還真是比較小呢。
“虎子,那位張先生現在怎麼樣了?”我問道。
虎子聞言搖了搖頭,有些哀傷,嘆了口氣,才道:“公子,柱子媽,我帶你們去見張先生。”
虎子領着我們穿過大堂,進了後院,七拐八彎地竟然來到了一個貌似堆雜物的柴房門前。
虎子開了門,進去叫了一聲:“張先生,有人來看你啦。”
我跟着老闆娘進了屋,一股怪味撲鼻而來,房間裡堆滿了柴火和雜物,只見裡側靠牆的地上鋪了一層稻草,上面躺着一人,還是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袍,不用說,自然就是那位張先生了,只是那人慢慢地轉過臉來一看,我着實吃了一驚,那張臉的樣子豈是“鼻青臉腫”這四個字可以形容得過來的。星尼的人下手也太狠了,竟然這麼對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書生。
那位張先生見來了人掙扎着要起來,老闆娘忙走到稻草堆前,放下食盒,按住那張先生道:“恩公,您傷重還沒好,快躺下,快躺下。”
我問小虎:“不是住在客房嗎?怎麼給搬到柴房裡來了?銀子都用完了?”
虎子拿眼瞄了瞄門外,然後壓低了聲音道:“唉,銀子前一陣子那位公子爺送來的倒還有點,可是前兩天貝子府的人來找茬,咱們掌櫃的怕事,又想把張先生扔出去了,小的好說歹說,擡出了您和那位爺的名頭,掌櫃的才勉強同意把張先生暫時安置在柴房裡了。”
可惡!星尼可惡!那個掌櫃的也可惡!
這時那位張先生聽到了我們的說話聲,慢慢擡眼打量了一下我,疑惑地道:“這位公子是……?”
虎子積極地介紹道:“張先生,這位公子就是小的跟你提過的那次出銀子救您的公子,也就是前陣子來給咱送了兩次銀子的那位公子的弟弟。”
那張先生一聽,青腫的眼睛裡閃着感激的目光,口稱“多謝公子救命之恩”,掙扎着要起身給我作揖行禮,卻牽動了傷口,不禁“唉呀”了一聲。
我忙近前安撫道:“張先生,看您身上的傷挺重的,您還是安生地躺着吧。”又回頭問了虎子,“請大夫來看過了嗎?”
“看過了。大夫說傷得很重,外傷內傷都有,斷了兩根肋骨,需要好好地調養。”虎子說着,看了一眼張先生,顯得憂心忡忡。
我又環視了一下柴房,就這環境怎麼讓人調養?就對虎子說:“找你們掌櫃來,我跟他說,這種地方讓人怎麼養病?”
虎子面露喜色,就要出去找掌櫃的,這時那張先生卻阻止道:“別去了。掌櫃也有掌櫃的難處,他能將我暫時安置在此,我已感激不盡了。”又回頭對我說道,“恩公,不知恩公高姓大名,您當日救了在下一命,在下銘感五內,您的大恩大德,孟球唯有來世結草銜環以報了。此次之事,那冤家對頭的背景非同一般,我深陷其中就罷了,恩公就莫再插手此事,若被那對頭知道了恐怕會連累恩公。”
原來這個人名叫張孟球,聽他說話的意思,就是對自己的狀況很不報希望了,大約是做好慷慨赴死的準備了,就在這種情況下,卻還爲他人的安危着想,實在令人佩服。於是我開言道:“看您比我年長,我就稱呼您夢球兄,您不介意吧?”
“恩公呼在下爲兄,在下汗顏,怎會介意呢?”
我微微一笑道:“您也別恩公恩公地叫了,在下姓羅名晨曦,您稱我晨曦即可。”
“晨曦兄,您還是快走吧,這些日子風聲正緊,那惡人的眼線極多,您多留一會兒就多一分危險。”張孟球這個時候了還在擔心我的安危。
這時老闆娘也勸我道:“是啊,公子,恩公說的對,您還是趕快走得好。”
“夢球兄,你放心吧,這件事老闆娘都已約略跟我說過了。您的仗義執言和錚錚傲骨,在下實在佩服得緊,這件事情凡是有良心的人都無法袖手旁觀。至於您說的冤家對頭,哼,我就不信他再能再大,還能大得過法紀?”
張孟球聽了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似乎在嘆息我冥頑不化,他擔憂地道:“晨曦兄,您不知道那那些人簡直是窮兇極惡之徒,看您的樣子文文弱弱,也是讀書之人,絕不是他們的對手!”
我哈哈一笑,道:“夢秋兄,您多慮了,我雖然不擅長打架,可是我身邊的這位兄弟可是精通此道,您不必擔心。”說着,我指了指一直站在一旁不發一言的塞圖。
張孟球跟塞圖互相拱了拱手,打了個招呼後,對我說:“晨曦兄,在下相信這位兄弟武藝超羣,可是他們人多勢衆,你們還是要吃虧呀。”
人少是不錯,吃虧倒未必。康師傅挑人,怎麼的也是百裡挑一吧,打架那是他們的看家本領,這一點從塞圖的身手就能看出來了。想到這裡,我非常安心地道:“夢秋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裡,安心養病。”又回頭跟吩咐虎子道:“虎子,你快去把掌櫃的叫來,我看他敢不把孟球兄送回上房去。”
虎子答應了一聲,高興地出去了。
這時老闆娘拿了帶來的食物,一口一口餵給張孟球,我這才發現張孟球的兩隻手全都纏着繃帶,一問之下,原來兩隻手都被打成骨折了。看來那星尼那廝的心真不是一般的黑,簡直是烏漆抹黑了。
趁着張孟球吃飯的間歇,我斷斷續續地問了他的來歷。原來他原籍江南長洲,是一名舉子,進京乃是爲了參加會試,卻不料名落孫山,更慘的是,大約是因爲水土不服的原因,竟在客棧病倒,花盡了錢財,卻有家歸不得,這纔有了那次我跟永綬在店堂看見他差點被掌櫃的扔出去那一幕。
就在我們還在絮絮叨叨的時候,虎子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喘着氣道:“快……快……你們快走!他們……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