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風聲吃緊(一)
“胤禛,胤禛?”我伸手在一直緊皺着眉頭低頭盯着桌面一動不動的胤禛眼前晃了晃,他總算回過神來,轉了一下眼珠子。這小子打從今兒上午起就一直是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顧師傅讓他背書的時候,他居然背錯了好幾處,害得跟着他的哈哈珠子捱了好幾次手板——這可是從沒出現過的狀況。我多盯了胤禛幾眼,問道:“怎麼了,想什麼呢?叫你好幾聲兒了都沒反應?”
胤禛望了我一眼,長長地“唉”了一聲,帶點幽怨道:“太子就是太子!”
聽他這麼一說,我算明白過來了,敢情這小子的心思還放在胤礽和達哈塔吵架的事兒上呢。這件事的處理也拖得夠久的了,原因是康師傅介入調查後,居然又從中牽扯出了湯斌“擅用硃筆”、耿介“課上昏睡失儀”兩樁公案,這麼一來,此事就由單純的“吵架”,升級成了比較敏感的“政治事件”,處理起來頗費周章。當初竭力推薦湯斌擔任太子師傅的明珠,餘國柱等都紛紛改了嘴臉,衆口一詞地指責湯斌是“僞君子”。聽到這個風向,聯想到那時在明珠府內花園裡偶然聽到的那句“用不了多久,湯斌就得倒黴”的“閒話”,我心內可真是暗暗爲湯斌等人捏了一把汗。我知道明珠因爲河工的事兒對湯斌“懷恨在心”,還以爲他會親自動手,沒想到他居然會借胤礽的手除掉這個的“眼中釘”,這手段真是高段中的高段啊!
不過,今兒一早從胤褆那兒得到了最終的處理消息,我那一把“汗”算是沒白捏,雖然不出所料,康師傅果真偏袒了胤礽,但對那三位師傅的處理還算“寬大”——耿介終於得償所願得以告老還鄉,以後再也不用受胤礽的折磨了;達哈塔被罰了半年的俸祿;湯斌被降了五級留任。從這個結果來看,康師傅的腦子是清楚的,他心裡其實很明白湯斌,耿介,還有達哈塔是什麼樣的人,這才能夠頂住明珠派的壓力,竭力保全這三位敬業的名師。
胤禛雖知靳輔與湯斌因河工之事有分歧,卻不知其實靳輔背後的支持力量是明珠,因此也不會往深裡想。聽到這個處理結果後,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兩個字——“偏袒”上了。雖然這結果他事先也已經猜到,但真要面對這個事實,心中多多少少——不,應該說,從表情上來看,是相當的失落,因爲這件事再一次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太子就是比皇子高一等”!
“好啦,好啦,別總惦記這事兒啦”爲了分散胤禛的注意力,我剝了一顆荔枝拿在手上,逗他道,“知道這是什麼嗎?”
“荔枝啊!”胤禛說着瞟了我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你沒事兒吧,連荔枝都不認識了?
我掃了胤禛一眼,半挑釁道:“我當然知道這是荔枝了。不過,這種荔枝還有另外一個歷史悠久的美麗別名,你平常不總說你自個兒博覽羣書,無所不知,比國子監的五經博士還牛氣嗎?今兒我就來檢測一下。怎麼樣,你知不知道啊?”
胤禛接過荔枝,顛過來,倒過去看了半天,最後將它塞在嘴裡,細細地品了一會兒,兩隻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兒,一拍腦袋道:“啊,我知道了!”
“哦,你知道?”我拿眼瞟着胤禛,催促着,“那就快說啊!”
“叫‘水晶球’,對不對?”胤禛得意洋洋地望着我道。
“對。還不錯嘛,居然能猜中。”我誇讚着,心中着實是有點小佩服,就這點荔枝的小知識還是昨天在班第那兒現學的,沒想到胤禛居然知道。
“猜?你猜一個我瞧瞧?”胤禛“切”了一聲道,“這可是我博覽羣書的結果!”
“切,博覽羣書?哪本書啊?”我看的書也算雜的了,卻沒看到過什麼專門寫荔枝的書。
胤禛“嘿嘿”了一聲,道:“《荔枝話》!怎麼樣,你沒看過吧?”
《荔枝話》?就連書名我今兒也是頭一回聽說,但爲了將胤禛的注意力繼續牢牢地控制在荔枝上頭,我得設法再跟他擡擡扛,於是道:“怎麼沒看過,看過!不過,沒細看,就是隨便翻了翻。哪像你,看到荔枝就像是蒼蠅見了有縫的蛋…… ”
“什麼蒼蠅見了有縫的蛋?!”胤禛果然習慣性地跟我槓上了。“皇姐,你就不能比喻得好點?像什麼‘蜜蜂見了花蜜,蝴蝶見了花粉’之類的,那也比‘蒼蠅’強多了吧!”
“蜜蜂,還蝴蝶?”我裝模作樣地將胤禛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調侃道,“誰讓你今兒穿這一身兒的墨綠綢袍,這不活脫脫一隻綠頭蒼蠅嘛,怎能讓人聯想到蜜蜂啊,蝴蝶的?
“蝗蟲!”胤禛冷不丁蹦出一個詞來。
“什麼……蝗蟲?”我懵懵地問着,還往地上掃了一眼。“在哪兒呢?”
胤禛欠起身子,咧了咧嘴,迅速道:“你這一身兒鵝黃,可不活脫脫一隻母蝗蟲?”
“臭小四——”我一聲怒吼,同時桌子上的一把荔枝殼直衝胤禛面門而去。狡猾的胤禛早有準備,一躬身,那些荔枝殼越過他的頭頂衝向了門外。
“怎麼了這是?”班第抓着一把荔枝殼出現在房門口,一臉的呆瓜神情。
“啊哈!”胤禛幾步溜到班第身側,伸長了胳膊拍了下班第的肩膀,老氣橫秋地道,“,姐夫,母蝗蟲交給你。我先告辭了!”說完,一閃身就溜得沒影了,生怕我飛身追過去抓他。分散注意力的效果已然達到,再則,班第今兒來除了陪我外,更要緊的是要跟我彙報戴梓一案的新進展,我便也不再跟這小子計較,裝模作樣罵了一句,便目送着他竄出了房門。
“什麼……母蝗蟲?四阿哥剛剛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明白?” 班第望了望遠去的胤禛的背影,又望了望手中的荔枝殼,平日挺深邃的一雙眼睛裡,這會兒子裝滿了迷茫。
“這小子胡言亂語,你不用明白!” 我指了指凳子,示意他入座。
班第將荔枝殼扔在桌子上,掏出汗巾子邊擦手邊道:“你們也知道了河南鬧蝗災的事兒了?消息挺靈通的嘛!”
“河南鬧蝗災了?”我一愣,這事兒壓根兒就沒聽到一絲風聲啊。
“嗯?你不知道?”班第也愣了。“你們剛不是在說什麼蝗蟲?還以爲……”
“嗨,此蝗蟲非彼蝗蟲!”這話一出口,我怎麼覺着這麼彆扭呢?擡眼看了一眼班第,我發現他眼神中的迷茫更重了,趁他還未開口進一步詢問前,我話鋒一轉,將話題轉到了我關心的戴梓案上。“別說蝗蟲了,說說人命吧!”
“人命?”班第又被我說懵了。
“唉呀,就是戴梓的事兒啊!”我提醒道。“你不是說今兒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此案嗎?判了沒有?結果怎樣啊?”
班第“哦”了一聲,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才神情略顯凝重地對我道:“判了,是斬監侯。”
“什麼?!”我大吃了一驚,呆了片刻急急追問道,“怎麼會這樣?蔣雨亭他們不是找到了那個日本商人,而且那商人願意作證戴梓並沒有將圖紙出賣給他嗎?爲什麼還是這樣的結果?”
“問題就出在那個日本商人身上!”班第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今日在公堂之上,那個日本商人一口咬定戴梓已將‘沖天炮’的圖紙出賣給他,而且還當堂出示了圖紙!三法司那些人若不是看在戴梓身後有安親王和康親王保着,恐怕連斬監侯都不可得啊!唉!”
“怎麼會這樣?!”我驚訝地失聲驚呼。“張孟球,蔣雨亭他們會見日本商人之時,你不是也在場?記得你說爲了保險起見,張孟球,蔣雨亭他們還湊了一千兩銀子給他,那人也爽快地收下了,你不是說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嗎?怎麼還會出爾反爾?”
“大意了,大意了啊!”班第慨嘆了一聲,道:“按道理是該‘收人錢財,與人消災’,可萬萬沒想到這日本商人居然狡詐至此啊!幸虧他今日並未把那些大人們行賄之事供出來,否則,連着張孟球,蔣雨亭等人都要受牽連!”
我氣憤難忍,一面捶着桌子,一面破口罵道:“他媽的,日本鬼子就是鬼子!狗改不了吃屎!我咒他出門撞車,出海沉船!”
“禧兒,別激動,別激動!”班第心疼地抓起我的手,捧在他的掌心,仔細瞧了瞧,嗔道,“看,都紅了!你又沒練過,這麼使勁兒,不疼嗎?”
我把手抽回來揉了揉,恨聲道,“我若真練過功夫,恨不得一拳打死那個小日本!多難得的一個人才,卻即將因這小日本的出爾反爾丟掉性命!”說到這裡,我又忍不住朝桌面錘了一拳。
“好了好了,別錘了!”班第又將我的手拉過去,揉了揉道,“就算你能把小日本一拳打死,那也改不了三法司的判決不是?”
“那怎麼辦?我們怎麼辦?”我一時還真沒了主意,急道,“安王叔公被派去蒙古調停喀爾喀爭端還沒回來,康王叔公又只願意在幕後打點,不願意出面,難道我們就眼睜睜地看着戴梓秋後被處斬嗎?”
“別急別急!”班第握住我的手安慰道,“咱們先把心靜一靜,靜心之下才能想得出好對策來,你說是不是?”想想班第的話倒也挺有道理,我便點了點頭。班第朝我笑了笑,道:“你聽我說。其實三法司的判決還並不是最終的結果,你忘了,每年秋決之前,三司還得還得將各地秋決的名單呈報皇阿瑪勾決呢。現在離勾決之期還有一段時間,只要戴梓還未被綁縛刑場,就還有一線希望救他。”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可是還有什麼法子可以救得了他呢?”我憂心忡忡地望着班第道,“這個日本鬼子這樣作供詞,還拿出了‘沖天炮’的圖紙,戴梓‘私通’的罪名可是證據確鑿了,就算還有時間頂什麼用,那戴梓的活路算是絕了!”
聽了我的話,班第也瞬間眉頭緊皺,默默地站起身來,習慣性地來來回回地踱起步來。我也默然想了一想,提出了一個假設:“你說,是不是南懷仁和陳宏勳那邊也出了銀子收買那個日本鬼子?”
“不排除這個可能性。”班第迴應了我一聲,蹙着眉頭,重又坐下,神情凝重地望着我,提出了一個新觀點,“不過,我恐怕那日本商人如此行事也不僅僅是被重金收買那麼簡單。” 也許,他也想置戴梓於死地。”
“爲什麼?”我再次吃了一驚,緊盯着班第的眼睛問道,“難道他跟戴梓有什麼深仇大恨?”
“那倒未必。”班第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道,“也許,這個日本商人不僅僅是商人,他還有另外一重身份。”
“另外一重身份?”我用疑惑地望着班第,等待答案。
“是的。”班第點點頭道,“日本國派來大清探聽情報的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