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無法鐵石
可算見識到胤禟這小子的折騰勁兒了,全紫禁城上下他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這小子仗着今兒是小壽星,一會兒搶五妹溫雯的布偶,一會兒奪胤禩身上的玉佩,一會兒扯斷四妹恪靖脖子上的項鍊,最後居然還鬧着要我手上戴的紅寶石戒指,不給就躺在地上打滾,虧得佟妃壓着胤禛,不然這哥倆非翻臉不可!宜妃對這個小兒子寵得很,裝裝樣子不痛不癢地罵兩句就算教訓了,惠妃看上去有點兒不高興,但礙於這慶生會是佟妃召集的,宜妃平日又是康師傅相對比較寵的,大方地表示了一番是“小孩子愛玩鬧,不礙事兒”後,就藉口身子不適,帶着胤禩先行告辭了。?原本佟妃攬下這慶生會是想把大家聚在一起熱鬧熱鬧,這麼一攪和,剩下的人也沒什麼興致了,乾巴巴地吃了點東西也就散了。
出了承乾宮,整個紫禁城早已籠在一片黑暗中,雖然有小穗打着燈籠陪着我,但不知怎麼的,我就是覺得有點兒心神不寧的,便加快了腳步,決定抄近路,從景和門入,斜穿乾清宮回我的晨曦閣。
進了乾清宮的範圍,雖然也依然是靜悄悄的,但燈光亮了許多,這讓我那天生對黑暗的恐懼降低了不少,出月華門前,看到南書房裡透出來的亮光知道康師傅肯定又在跟奏摺做鬥爭,本想順便去請個安慰問慰問,但最終還是否定了這個想法——南書房對我來說終究是個可怕的地方,這個心理障礙怕是這輩子都沒法跨越了。正想掉頭,卻忽然聽到一聲“快着點兒”,回頭一瞧,卻見樑九功正指揮着三個小太監從敬事房往外搬着什麼東西,待他們稍稍走進一點兒,我纔看見發現其中兩個小太監手裡搬的是一條長凳,另一個小太監手裡抱着的是……板子?這個時候拿這些“兇器”東西出來幹什麼?曬月亮?
樑九功眼尖,發現了正愣神的我,立馬領着三個小太監上前請安,叫起後,我藉着小穗手上燈籠的亮光再那麼仔細一瞧,不覺又吃了一驚:跟在樑九功身後的那個小太監手裡抱着的板子非常眼熟——可不就是康師傅慣常用來嚇唬我的,上回據說已經被白蟻損毀了的“家法”嗎?
“這……這怎麼回事?不是,不是已經被蟲蛀了嗎?”?我指着“家法”,驚詫萬分地問。
樑九功笑了笑,將我請到一邊,小聲地對我道:“大公主,您還不明白?上回是皇上舍不得真對您用‘家法’,才讓老奴那麼說的。”
我“哦”了一聲,瞟了一眼那“家法”,回想起上回南書房那一幕,後脊背禁不住騰起一陣涼氣。按照康師傅當時的暴怒程度,要是真用了這玩意兒,不要說三天,十天半個月我都未必能坐得下去,敢情他老人家那時候還手下留情了啊!
“大公主,天兒晚了,您早點兒回去歇着吧,老奴告退。”樑九功說完對我一行禮,就要帶着那幾個小太監出月華門。
“欸,等一下!”我回過神來叫住了樑九功,道,“這麼晚了,你們帶着這玩意兒要去哪兒?”
“這……”樑九功略一猶豫,趨前幾步,小聲道,“大公主您還是別問了,趕快回去,把宮門關好,誰來也別開。皇上還等着,奴才先告退了。”說完,不等我反應,立馬指揮着那三個小太監吭哧吭哧地把“家法”搬出了出去。我跟在他們身後跨出了月華門,見着樑九功的那盞燈籠到了咸和右門附近左拐便消失了,便帶這小穗往自個兒的地盤走去,邊走邊納悶:這樑九功搞的這麼神神秘秘的幹什麼?還讓我別問了?把宮門關好,誰來也別開?皇上還等着……欸,等一下,這會兒康師傅不是應該在南書房嗎?可樑九功他們怎麼往西六宮的方向去了?難道說康師傅這會兒不在南書房,去了哪宮嬪妃那兒,結果被惹毛了,巴巴地傳家法過去揍人?不對,說不通啊!這陣子朝堂的事兒一大堆,康師傅忙都忙不過來,在江山和美女之間,他從來都是前者爲重,這個時候,更不可能丟下奏摺跑去樂呵的。
疑惑還沒解開,不知不覺晨曦閣就到了,入了房內,小穗一面幫我更衣一面跟我嘮叨:“主子,大額駙今兒怎麼又沒來呀?這可第三天了。”
“沒來就沒……”我順口應答,忽然腦中一閃,劃過了三天前班第臨走前告訴我的話,再一回想方纔樑九功吞吞吐吐的樣子和前行的方向,“家法”的去向和用處霎那間我就明白了——端靜被抓回來了,不,也許還有鄭家聲!
我一驚,猛地從牀上蹦了起來,小穗嚇了一跳,滿臉驚訝地望着我問:“主子,您……怎麼了?”
“不好!”我抓過外衣,一件件地重又套上,急急地把釦子扣好,穿好鞋子就要往外走,小穗忙拉住我道,“主子,這天都黑了,您要幹嘛去?”
“我……”我是想說“去鹹福宮”的,可是就在話要出口之時,耳畔卻迴響起了一連串的聲音:“禧兒,不管誰來求你,你都不要去給你三妹求情,能做到嗎?”——這是班第懇求我的,“沒問題,我答應你。到了那天,我無論如何都要鐵石心腸,絕對不去攙和,你放心吧!”——這是我承諾他的,“切記不可惹禍上身,否則,什麼都沒有”——這是他臨行前告誡的,“好,我記住了”——這是我親口答應的;眼前也浮現了他的種種神情——心疼的,懇切的,憐惜的,痛心的……我停下了腳步,回身,又退坐回到牀上。
“主子,您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小穗滿眼焦急地詢問。
“小穗……”我猛地緊抓住小穗的手,像極了溺水的人無助地緊抓着一根浮木。
在救與不救之間,我已經六神無主了!班第要求我不去求情是爲了保護我,不讓我爲了救人把自己也搭進去,可是,倘若端靜真的如班第所說的那樣失了“貞潔”,那麼今日她要受的懲罰可能不死也要脫層皮,那將會是怎樣的一副慘狀,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慄!
“主子,您怎麼了?”小穗驚恐地反握住我的雙手,驚呼,“唉呀,您的手怎麼一下子冰涼了?奴婢馬上就讓人去請太醫!”說着就要出去,
“別去”我急忙拉住她,道,“我沒病,我就是害怕!”
“害怕?”小穗很是不解。
“嗯,我害怕!”我一把抱住小穗,試圖找到一點依靠和溫暖,暫時安撫我那顆動盪不安的心。
小穗雖然被我搞得有點發懵,但此刻卻像個大姐姐般拍着我的背,安慰道:“不怕不怕,奴婢在這兒,什麼妖魔鬼怪都不敢來的,主子別怕,哦!”
“小穗……”聽着小穗安慰的話語,想起今日端靜即將承受的後果,想起當日我一時衝動給她和鄭家聲引的線,心中的自責翻江倒海般向我襲來,將我淹沒。我鼻子一酸,就墜下淚來。
“主子,您怎麼哭啦?這,這到底是怎麼了?”小穗幫我拭淚邊道。
我小聲地哭了一陣,發泄了一下情緒,纔對小穗道:“小穗,你知道今晚的家法要去打誰嗎?”
小穗的猜測道:“難不成是……哪位娘娘?”
我搖了搖頭,哽咽道:“不,是三公主!”
“三……”小穗回頭望了一下窗外,壓低了聲音道,“三公主?三公主被找回來了?”
我點點頭,心中一陣酸澀,眼淚又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掉。
“哦——”小穗恍然道,“怪不得您……”小穗說到這兒頓了一頓,又緊張兮兮地道,“主子,您可千萬別去爲她求情啊,萬一弄不好,您又……”
“不會……”我擡起淚眼望着小穗,搖頭道,“我不會去的……我答應過班第不去的。”
小穗放心地舒了一口氣,又道:“主子,奴婢知道您哭是因爲覺得對不起她,是不是?”我嗚咽着點頭。小穗道,“其實,奴婢覺着您不用這麼覺着。您想,上回皇上打您打得多狠,您就算爲這事兒受過罰了,沒啥對不起她的啦。”
“小穗,您不明白,三妹她這回……”我話才說了一半兒,就聽門外有侍女稟報,“啓稟大公主,布貴人求見!”
被班第說中,布貴人果然登門了。我呆了一呆,小穗馬上跟我道:“主子,布貴人這時候來,肯定是讓您去給三公主求情的。您千萬不能見她!奴婢就說您已睡下了,讓她明兒再來,成嗎?”我忍着心裡的愧疚,朝小穗點了點頭,小穗便出去吩咐侍女如是回覆,回到房裡又繼續伺候我更衣,洗漱。纔剛洗了把臉,侍女又在門外稟報,“主子,布貴人說她有急事相求,您若執意不見,她便跪在門前不起。”
“這布貴人怎麼這樣?”小穗有點憤然,幫我鋪好牀,主動請纓道,“主子,您歇着,奴婢出去趕她走!”想着對班第的承諾以及小穗對我的關心,還有心底裡那絲對“家法”的懼怕,我無聲地點了點頭,鑽進了被窩,拉過被子蓋過頭頂,試圖把自己與外面的紛擾隔絕開來。
然而,一牀被子顯然是無法讓我與世隔絕的,很快,我便聽到外面有吵吵嚷嚷的聲音。
“布貴人,咱們主子已經睡了,您不能進去!”這是小穗的聲音,還算彬彬有禮。
“大公主——”?一聲呼喊,帶着哭腔,顯然是布貴人的,沒有搭理小穗,直接衝着我來。“我是端靜的額娘啊,求求您,發發慈悲,救救她吧,救救她……”
“布貴人,咱們主子已經睡了,您這樣大叫大嚷會吵醒主子的,要是皇上知道了又會怪罪奴才們伺候不周,求求您別爲難奴才們了!”小穗加強了語氣,軟中帶硬地勸布貴人快離開,可布貴人根本就不理小穗,,一聲高過一聲地帶着哭腔呼喚着我,“大公主啊……大公主……求求您救救靜兒吧,求求您了,求求您……”
“布貴人!”小穗的口氣開始有點兒不善了,“您若再這樣吵,就休怪奴婢得罪了!”
“大公主……”布貴人似乎已經鐵了心了,根本就不理小穗的威脅,仍然對我哭求道,“救救靜兒吧,我就靜兒這麼一個女兒,沒了她,我活不下去了呀,您可憐可憐我們母女倆吧,大公主……”
“秦忠,秦義,你們還不快請布貴人出去?”小穗的耐心到底線了。
“你們……你們要是敢碰我,我,我就撞死在這裡!”布貴人就像是被逼急的兔子一般,威脅她要咬人了,但是,任誰聽了都只會覺着可憐和心酸,因她此刻唯一可倚杖的唯有她的命了。我心裡的愧疚越燒越旺,再也躺不下去了,高喊了一句“讓布貴人進來”,便坐起身來,抓了件外衣披在身上。
一進得房內,布貴人便“噗通”一聲跪在了牀前,我慌忙讓小穗把她扶起來,可她執意不起,反而“咚咚咚”地給我磕了幾個頭,我實在受不了了,只得跳下牀,親手將她攙起,道:“布貴人,您是長輩,您這樣讓禧兒怎麼受得起啊,快起來,起來說話!”
“不,大公主,上回是臣妾的錯,臣妾不該冤枉你,臣妾給您賠罪,”布貴人說着居然又給我磕起頭來。
“布貴人,我不怪您,真的,您快起來吧!”我說着給小穗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也過來一起攙扶,可是布貴人跪着紋絲不動,我跟小穗合力也無能爲力。
“大公主,求求您救救靜兒吧。”布貴人流着淚,緊抓着我的手臂哭道,“靜兒,我可憐的靜兒她,她要被皇上打死了呀!臣妾求您去救救她,您要是不答應,臣妾就不起來!”
“布貴人……”我心內被愧疚,悔恨交替衝擊着激盪不已,纔剛要開口,小穗急急地喚了我一聲“主子”,我望向小穗,小穗朝我輕輕地搖了搖頭,眼裡全是焦灼和擔心。
“大公主……”布貴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現在能救靜兒的只有大公主您了……”
“布貴人,”大約見我還在猶豫,小穗開始主動幫我清理。“您還是去求太皇太后,皇太后吧!咱們主子的病剛好不久,求求您,就別爲難她了!”
“不,不能去求兩宮太后!”?布貴人的臉上掠過一絲驚恐,回頭對我哭訴,“大公主,真的只有您,只有您能救靜兒了!求求您了!臣妾不能沒有靜兒啊!要是靜兒有個三長兩短,臣妾也不要活了呀!”
布貴人的驚恐和不敢去找兩宮太后,恰恰印證了端靜“失貞”的事實,也證明了端靜的確有可能被打死。聽着布貴人肝腸寸斷的哭聲,我實在難以做到“鐵石心腸”,在心裡默默地跟班第說了聲“對不起”,一咬牙,便對布貴人道:“我答應您,您快起來吧!”
“真的?”布貴人擡起淚痕交錯的臉,驚喜萬分地望着我。
“主子!”?小穗又喚了我一聲,聽得出來,這一聲是實實在在的無奈,和實打實的痛心疾首。因爲她知道,我也知道,只要我給出一個肯定回答,就意味着今晚上我又要重蹈半個月前的覆轍。
是的,我怕疼,真的怕疼,那種疼痛我做夢都不想再經歷第二遍!可是,我更怕端靜那條鮮活的生命葬送在這如花的年齡,不,不對,不僅是端靜的命,還有鄭家聲的,還有眼前這個爲了女兒不惜顏面,毅然跪在丈夫的另外一個女兒面前苦苦哀求的母親的。倘若他們真的都去了,我要如何面對接下來的人生?細究起來,他們遭受今天的厄運全都跟我有關!讓我如何能夠“鐵石心腸”,“袖手旁觀”?我收回了心神,毅然望着布貴人的眼睛,點頭道:“真的,我去救三妹,您快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