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陪同尋寶
“快看快看,城牆,城牆,城牆啊!”我指着前方不遠處的城垛,高聲歡呼,若不是與班第共乘一騎,此刻我只怕要興奮地跳起來。太不容易了,從紹興府出發至今已是第三天,成天在山嶺間穿梭。
先前就知道,江浙一帶屬丘陵地帶,但那時對點並無深刻的體認,不是有“隧道”嘛,從山肚子裡“刷”地一下就穿過去了,可現在,那可是貨真價實的“越嶺”!傳說中的“隧道”還沒誕生!雖然跟五臺山相比,這些只能稱爲“山丘”,可是也架不住“翻完一座又一座”啊!即便心中暗暗叫苦,即便屁股被顛得生疼,我也得咬牙堅持下來,因爲這回的台州府之行是我聯合班第爭取來的。
在杭時,戲單之謎被康師傅和班第破解,得到了一句話——“天壇二東九,金殿南四西五”,經過一番查證,康師傅得知,元末時方國珍起義曾定都台州府,在那裡建有祭天的天壇和所謂的“皇宮”,他認爲這裡蘊藏着真正的藏寶地點。到了紹興祭奠過大禹陵後,他要將我跟胤褆留在紹興,他自己則帶着班第和一撥侍衛悄悄去台州府挖寶。說來還多虧了上次被綁架的經歷,這回在班第的勸說下,康師傅想了又想,最終同意帶我一同前往,將我置於他自己的看護之下。
“怎麼樣,累了吧?”一身平民打扮的康師傅勒住馬頭,關切地問我。
“不累,一點兒都不累,”我指了指身後的班第,故作輕鬆,“這棵大樹結實得很,靠着不知多舒服呢。”
“你呀!”康師傅呵呵笑了一聲,遠望了一眼城牆,道,“再堅持一會兒,等到了府衙好好休息。”
“好啊!”我帶點小興奮點頭道,“聽說那兒的小吃很美味,我要吃好多好多!”
“行!”康師傅面帶微笑道,“愛吃多少都隨便你。”
看來,康師傅的心情不錯嘛,答應得如此之快!雖說答應過,到了台州府會乖乖待在府衙裡不亂跑,但成天在那兒宅着也太悶了吧,就算有重重護衛看護着,能出去放放風也是好的,不然我辛苦地顛簸這一趟豈不枉費?想到此,我又試探了一下:“我還聽說那兒有好多京城見不到的小玩意兒,我要買好多好多帶回去。”
“成。”康師傅答應得很爽快,“只要你這回乖乖的,等辦完了事兒,我就帶你出去好好逛逛,你愛買多少買多少,行了吧?”
“真的?真的嗎?”我興奮不已,又怕康師傅只是一時興起,忙往他的話上扣保險,“這可是您自己說的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您可要遵守諾言啊!”又回頭對班第道,“班第,你也聽到了吧,到時候萬一我爹忘了,你可得幫着提醒提醒。”
“爹向來言出必行,”班第沉沉的嗓音從頭頂傳來,“倒是你,可得遵守來之前向爹許下的諾言呀。”
切,這傢伙又抱康師傅的大腿!我雖然心中鄙視着班第的“抱大腿”行爲,但嘴上還是得信誓旦旦地應着:“知道啦,知道啦。爹,您這回看着吧,我保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做一名真正的淑女。”
“淑女?”康師傅輕輕搖頭調侃道:“我沒指望過,你呀,乖一點就行了。”
“您……您這是什麼意思嘛?”雖然明知康師傅的話非常地有道理,但是,我還是非常沒底氣地質疑了一下,以示我的不滿,不然也太沒面子了。
“爹,您放心,”康師傅沒答話,班第卻開口了,“經過上次的事兒,禧兒也知道形勢嚴峻,她知道該怎麼做的,況且,還有關大管家和弟兄們在呢。”
康師傅望了一眼班第,微笑着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瞧瞧,康師傅完全是個偏心眼,班第的話在他那兒的份量比我的重,有時候我都迷糊,究竟誰纔是他老人家親生的娃啊?羨慕嫉妒恨中……
在東張西望中,我們進了城,不久就到了府衙門前,知府吳立本和先期抵達安排一切的御前紅人之一、侍衛關保早已立在階下迎接。爲了掩人耳目,此次前來,我們是打着探親的名號,這個“親”就是年屆三十的台州府知府吳立本,康師傅是他的“姨父”,我自然就是他“表妹”了,班第則是他的“表妹夫”,關保是我們家的“大管家”。
因事先打好了招呼,在大門口,吳立本並未用君臣之禮迎接,到了後堂,見過君臣之禮後,康師傅再三告誡他“不可漏一絲口風”後就打發他離開了。?之後,康師傅也不停歇,叮囑關保好好護衛我,就和班第一同出府尋寶去了,真夠雷厲風行的。寶藏的魅力無窮啊!
看着他們匆匆而去的背影,心中有幾分惆悵是肯定的,近在眼前卻不能參與,實爲憾事,不過,我“保證”已經放出去了,屢次食言也太有損自個兒的“淑女形象”了,儘管十分想跟上他們的腳步,但還是使勁兒壓住了衝動。在關保的引導下,乖乖地進了給我安排的房間。
翻了兩天半的山嶺,一躺下來確是腰痠腿痛,趕忙讓人找來倆小丫頭替我做做“馬殺雞”,這才覺得舒適許多,舒適一到,瞌睡蟲自然隨之而來,再次清醒時,已是掌燈時分,在我周圍轉悠的是關保和他手下的一堆侍衛。等我獨自用了晚膳,在小院子裡來來去去地兜圈子,還是關保和那些侍衛在我身邊亦步亦趨。怎麼回事?這麼晚了,康師傅和班第他們還不回來?那句話上說的地點很清楚了,難道他們沒找到地方?他們不會那麼笨吧?
“站住!”正當我邊踱步邊犯嘀咕時,忽聽院門處傳來一聲呼喝。我回頭一瞧,原來是知府吳立本,只見他手裡提着個籃子,正陪着笑與侍衛解釋道:“各位大人,這是今年本地產的蜜橘,小的特地拿來給……給……”
“回去。”侍衛盡責,回絕得毫不留情。
“讓他進來吧。”我吩咐侍衛。聽班第略說過,這吳立本原是武進士出身,正常途徑該當個低等侍衛、守備、防禦之類的,可不知他走了什麼門路,居然改了文職,現下居然當上了實缺的知府!想想張孟球和蔣雨亭,那可是正宗的翰林,外放也只當了小小的縣令。先前看這吳立本似乎也沒什麼過人之處,現在這麼一看,他似乎跟我想象中的“武夫”不太一樣,挺會來事兒。反正閒着也是無聊,關保他們盡忠職守,不跟我打馬吊,也不跟我下棋,正好有人送上門來,不如就跟他聊聊,也好趁機打聽打聽現下臺州府的情形,爲逛街做好準備。
入得客廳,一番見禮後,我反客爲主,招呼吳立本落座,吳立本口中稱謝,卻再次跪地,雙手奉上籃子,恭謹道:“這是微臣自家種的橘子,是本地特產的上好蜜橘,無核無渣,肉汁清甜細膩,香味濃郁,請大公主品嚐。”
“你家自己種的?”真沒想到能收到diy的產品,我拿了一個,細細打量了一下:這些橙紅色的橘子,只跟我的拳頭一般大,表面細滑,色澤鮮豔;剝開之後,入口一品,果然皮薄肉多,入口清甜,最絕的是一個核兒也沒有!嚥下了甜甜的橘子汁兒,我不禁由衷道:“真甜!”
“大公主喜歡,是微臣的榮幸。”吳立本將籃子交給了關保,又道,“其實,這橘子是舍妹種的。”
“是嗎?你妹妹?”我更驚訝了,吳立本的妹妹種田的手藝不錯嘛。
“微臣斗膽,請大公主救救微臣的妹妹!”吳立本忽然“咚咚咚”給我磕了三個響頭。事出突然,我還沒跟他打聽我想打聽的事兒呢,他倒先發制人了。
“拉下去!”我還沒回過神來,關保已指示侍衛將吳立本架出去,吳立本失聲大喊,“杭州將軍郭丕強娶微臣的妹妹,微臣實在走投無路,求大公主救命——”
什麼?杭州將軍郭丕?!那個老頭子?強娶吳立本的妹妹?超老牛吃嫩草啊!
“等等!”我揮手示意侍衛把人帶回來。
“大公主……”關保剛要開口,我低聲按住了他的話頭,“關大人,皇阿瑪只說讓我待在府衙裡別亂跑,我沒亂跑吧?你看,吳大人哭得這麼悽慘,咱們就姑且聽聽唄,反正這會兒沒事幹,又睡不着。”
“可是……”,關保還要勸說,我不理他了,對着跪在地上小聲抽泣的吳立本道:“吳大人,既然剛剛吃了你妹妹一個橘子,那就聽一聽你妹妹的故事,故事聽完,咱們兩不相欠。”
吳立本聽完我的話,愣了一愣,大概我的淡然理智很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不是我冷血,只是我很討厭這樣被人擺了一道的感覺,更重要的是,細想想,這事兒我不一定管得了。
杭州將軍郭丕的背景我多少有些瞭解,他背後有索額圖這座大靠山,平三藩時又確曾立下戰功無數,從督捕、通政使、左都御史、刑部侍郎、兵部侍郎到杭州將軍,可謂是平步青雲,深得康師傅的賞識和信任。況且,如今形勢嚴峻,西北有噶爾丹虎視眈眈,東南還有“四明會”這個康師傅心中的“大患”,杭州將軍手下節制兵馬三千,擔負着彈壓東南的重任,康師傅正要倚重他呢!別說是小小的知府,就連巡撫也奈何不了郭丕,這不,前幾天在杭州時,康師傅纔剛剛流放了原浙江巡撫金鋐去了黑龍江,究其原委是金鋐彈劾郭丕放縱手下駐兵擾民,康師傅派人調查的結果卻說是“子虛烏有”,金鋐落了個“誣告反坐”,郭丕還是穩坐東南。胳膊哪能擰得過大腿?
“吳大人?你還要不要說故事?”我提醒了一下還在愣神的吳立本,並示意他起身說話。
“微臣要說。”吳立本回過神,用袖子抹了抹眼淚,拖着鼻腔道,“微臣父母在八年年前去世,一直與妹妹相依爲命,妹妹年方十四,早已許配人家,只待來年成親。可在年前,杭州將軍郭丕巡視至此,看上了舍妹,強迫男方退了婚,強娶舍妹爲妾,舍妹抵死不從,當時是被五花大綁硬扛上了轎子啊!微臣上告無門,幸而此次皇上與大公主微服至此,微臣斗膽求大公主救救舍妹。”
頭一次聽到有人被五花大綁着上花轎的,驚得我好半天才回過神道:“你不是武舉出身嗎?他們搶了你妹子,你就任他們搶?”
吳立本抹了把眼淚,道:“微臣雖有些微末功夫,可雙拳難敵四手啊……”。
我想了想,又問:“事情發生多久了?”
吳立本道:“兩個月。”
看來就在康師傅決定南下之前發,明知康師傅要來巡查,郭丕還敢搶人,一定是做了周密的安排了,不然,我在將軍府待了那長時間,怎麼從沒聽那裡的下人說過納妾之事?如果真要幫吳立本,先得知道他妹子的行蹤,便又問:“你可知道你妹子現在人在哪兒?”
“被郭丕關在杭州城外的別院裡。”吳立本看上去很是焦慮,“我妹子自小性子剛烈,我真怕她有個三長兩短!”
“那些人是白天來搶的?”
“是的,”吳立本道,“當時周遭有很多街坊都看到了。”
“那不正好是人證?你該去上告啊!”
“沒用,沒用的!”吳立本搖頭,神情愴然,“那些御史都勸我息事寧人。郭丕也遞話過來,說我若就此罷休,今後他可保我青雲直上,若我堅持上告,浙江巡撫金鋐金大人就是我的前車之鑑!”
“豈有此理!”我終於忍不住拍案而起,耳邊卻忽然傳來康師傅的聲音:“什麼事豈有此理啊?”糟糕,太關注吳立本妹妹的案子,忘了觀察外面的動靜了。若是讓康師傅知道吳立本趁着他不在的時候,找我告狀,估計明兒台州知府就要換人了。
轉眼間,康師傅和班第便一前一後進了客廳,我忙調整了情緒,挽住康師傅的胳膊,一副驚喜的樣子,道:“皇阿瑪,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剛剛吳大人給我講了個故事,我聽得入迷了,都沒注意到。”
“哦?是嗎?”康師傅瞥了一眼低着頭的吳立本,問我道,“什麼故事,讓你這麼激動?”
我不敢坦言相告,只好胡謅:“我讓他給我講他平日辦的一些案子啦,像什麼惡霸欺男霸女啦,強搶民女之類的,聽着當然要激動了。”
康師傅嗤笑着搖了搖頭,轉而吩咐吳立本:“明日你派人去趟龍興寺,通知那兒的主持,就說你要做三天三夜的法事,爲你的父母超度。”
吳立本道了一聲“遵旨”,望了我一眼,對着康師傅行完大禮便離開了。康師傅一回頭,看到了擺在桌子上的籃子,問了一句:“這橘子是吳立本拿來的?”
“對,說是他家自個兒種的,我吃了一個,很甜,您嚐嚐!”說着話,我殷勤地剝開一個,掰了一瓣塞到康師傅嘴裡,很快就看到康師傅贊同地點頭,“比貢橘都還甜幾分,果然不錯。”說完,只見他拿了一個拋給班第,“給,班第,你也嚐嚐。”
班第接住橘子,謝了一聲,剝開放進了嘴裡,也伸出了大拇指讚道:“嗯,甜!”
觀察這兩個人的表情,動作,貌似事情進行得應該很不錯,可礙於有侍衛在身旁,又不好明問,只好含糊道:“皇阿瑪,事兒都辦好了嗎?”
“嗯,”康師傅樂呵呵道,“一切順利。天兒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明兒隨我一同去趟龍興寺。”
龍興寺?那就是說,明天我不用被禁錮在這個府衙裡了?
我還沉浸在歡愉的心緒裡,班第就牽着我的手將我送回了房間,關房門前還像做賊似的四處張望了一下,而後,拉着我走到裡間,語氣沉重地在我耳畔小聲道:“禧兒,有件事兒十分緊急,咱們得趕緊想個辦法。”
“啊?什麼事兒?”我很是不解班第爲何擺出這種前所未有的嚴肅表情。
班第望着我的眼睛,滿眼憂心道:“今兒在龍興寺,我看到一個和尚很像你哥哥。”
“什麼?!你是說你見到了永……”震驚之下,那個屬於禁忌的名字差點兒從我口中呼叫而出,幸而被班第捂住了。歡愉瞬間而逝,一塊巨石壓上了心頭“怎麼辦?”我緊緊抓住班第的手,緊盯着他的眼睛,心臟跳動特別劇烈。此刻,我深切地體會到,我與他真的是“拴在一根繩上的兩隻螞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