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情思一縷
黑絲絨般的天幕上,一顆顆鑽石般的星星忽明忽滅,清涼的晚風徐徐吹着,趕走了最後一絲暑氣。這樣的夜晚,可不正是酣眠的好時候嘛?可那兩隻小虎崽卻活潑得很,沿着帳篷邊兒兜圈圈,把伺候它們的小太監折騰得氣喘吁吁的
這兩隻小虎崽原來是一隻公,一隻母,是兩兄妹。我給它們分別取了名字。哥哥——體型相對較大那隻叫“一隻耳”,它的右耳後恰好有一片白色的毛髮,跟耳朵似的,而左耳上卻沒有;妹妹叫“媒婆”,因爲它的嘴巴旁邊剛好有個黑點,很像黑痣。
它們現在已恢復了體力,對環境也熟悉了,見了人也不發抖了。我這些天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中有一半兒的時間跟它們呆在一起,帶它們和羊“奶媽”到草地上放放風,還給他們聽聽音樂,生活得太愜意了!
這兩隻小虎崽對音樂很有感覺,這讓我感覺很神奇,只要我一拉二胡,不管他們那時候有多鬧騰,當即就會停下來,然後慢悠悠地晃到我的身旁,伏下身子,安靜地聽我拉曲子,聽得高興了,可能還會“呀呀”地跟着叫上幾嗓子,尤其是“媒婆”——看來不管是啥物種,女性對藝術天生比較有天分哈。
眼看兩個小太監快筋疲力盡了,而兩隻小虎崽卻越鬧越歡,照着這趨勢,通宵估計也沒啥問題,我忙吩咐小穗道:“去把二胡拿來吧,不然“媒婆”和“一隻耳”能折騰一宿!”
“遮!”小穗答應着跑回了營帳,不一會兒就取了二胡交到了我手上。
我拉起了那首《草原之夜》,不知爲什麼,只要我一拉這首曲子,“一隻耳”和“媒婆”不僅能安靜下來,而且過不了多久準能睡着——至此,一首旋律優美的情歌變成了超級無敵“催眠曲”。果不其然,“一隻耳”和“媒婆”,趴在我腳邊,腦袋漸漸地就耷拉下去了。兩個小太監過來,將它們移送到特地給它們準備的睡窩裡。
我收了琴,也準備回營帳歇息去,走到帳簾門口,小穗一挑簾子,我鑽出帳子,卻冷不丁被嚇了一跳——帳門外一動不動地站了個人!我本能地“啊”了一聲,那人道:“大公主,是我烏爾袞,”
待眼睛適應了周圍的黑暗,我定睛一瞧,果真是烏爾袞!
“對不起,嚇着你了吧。”?烏爾袞滿臉的歉意。
我拍了拍心口,笑道:“嗯,是有點兒,不過……沒關係啦!”。想起這個愣小子剛受過“情傷”,我心裡還是蠻同情他的,被嚇一跳的事就原諒他了,更何況前幾天他發揮失常也有我的原因。不過,這時候他怎麼不在自己的帳子裡,跑到這裡來了呢?難不成是傷心過度,神思恍惚了?於是我問道:“你傻站在這裡幹嘛呢?也不進去!”
烏爾袞搔了搔頭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大公主的琴拉的曲子太好聽了,我一時入了迷,就忘了進去了。”
烏爾袞這句話聽得我五臟六腑都覺得舒坦的不得了!
我呵呵笑了笑,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其實……沒什麼事,睡不着,就出來走走,不知怎的,就走到大公主你的帳子附近了,就想幹脆找你聊聊天吧。秦義說你在這裡,我就過來了。”
我一聽,明白了,這小子是心裡惦着被蓉玥拒絕的那件事,心裡鬱悶,卻又找不到人傾訴,所以找我來了。看在這人如此專情的份上,我就當一回“心理醫生”吧。
於是,我將烏爾袞領回了自己的帳內,給他上了奶茶,陪他嘮嘮嗑,談談心。
將小穗也遣出帳外後,我對烏爾袞道:“現在就只有我和你了,沒有其他人,有什麼話儘管說吧,憋在心理會憋出病來的。”
“唉!”烏爾袞長嘆了口氣,緊皺着眉頭,道,“大公主,你說二公主爲什麼就不喜歡我呢?我這幾天總在想這個問題,可怎麼想都想不出個結果來。”
烏爾袞所提的這個問題在我也想過,他想不出答案來,我卻可以立刻提供:他不是蓉玥喜歡的型!這其實很簡單,只要將蓉玥心中喜歡的對象——班第跟烏爾袞做一個比對,就可以得出來了。
是,沒錯,若論起家世、背景、爵位之類的,烏爾袞是巴林蒙古郡王的世子,班第只是個頭等臺吉而已,這上頭,烏爾袞還佔點優勢;論起騎射功夫,烏爾袞和班第應該是不相上下;但要論起文才來,烏爾袞就落了下鋒了,班第是滿漢蒙三語皆通,還會寫寫詩啥的,烏爾袞嘛,雖然說從第一次見到他至今,他的漢語流利程度已經大有長進,用起成語來也不像以前那樣總是謬誤迭出,貽笑大方,但是要讓他寫首詩來瞧瞧的話,估計起碼得再經過二三十年的着力培養纔有希望的可能。還有一點就是,從外貌上看,不得不承認,班第那傢伙是比烏爾袞長得俊秀些。烏爾袞的癡情一片雖然是“千古難得一見”,可惜蓉玥的心不在他身上,非但看不見了,反而還有可能招人厭棄。唉,可憐的烏爾袞吶!
當然,這一條條,一件件,我自然不能跟烏爾袞詳述,這無異與往人家的傷口上撒鹽嘛!太殘忍了。我想了想,轉而問他:“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爲什麼喜歡蓉玥呢?”
“這個……”烏爾袞的面上一紅,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歡。”
“呵呵,你仔細想想看嘛!”我提示烏爾袞道。看這個在獵場上所向披靡的一流獵手面紅耳赤的樣子,還真是有趣得緊。“比如說,你現在一想起蓉玥,眼前所看見的是什麼呢?”
“眼前所看見的?”烏爾袞睜大了眼,有些不知所以地道,“?我看見了大公主你啊!”
我緊咬着下脣,硬是把到脣邊的“我的媽呀”給吞了回去,暗地裡足足長嘆了大約有五分鐘才恢復了應有的耐性和理智,跟烏爾袞解釋道:“嗯,烏爾袞,我說的‘眼前所看見的’不是你現在眼前真看見的人或物,明白嗎?”
烏爾袞皺着眉,沉默了一會兒,一臉茫然地搖搖頭,道:“不明白,大公主,你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天哪!我雙手撫額,忽然覺得頭好疼哦!難道是我的漢語水平下降了?交流失敗竟到如此田地!
我端起茶盞,喝了一大口的金銀花茶,深呼吸了一口氣,總算又把勇氣和耐性重新招了回來。
“這樣吧,烏爾袞,你把眼睛閉上。”我終於想到了另一個比較直觀,操作相對簡便的方法。
“閉上眼睛?”烏爾袞這回總算聽懂了,卻又有些疑惑。我朝他肯定的點點頭,他才把眼睛閉上了。
“好了,你現在其他的什麼都不要想,就只想蓉玥一個人……仔細地回想下你跟蓉玥在一起的時候,你都看到了些什麼,聽到些什麼……”
烏爾袞確實是稟聲斂氣,照着我的指示在做,過了一會兒,就聽他說道:“我看見了玥妹妹會說話的眼睛;看見她騎在馬背上舉起弓箭,乾淨利落地將一隻銀狐射倒在地;看見她高興的時候,笑得像剛綻放的杜鵑花,那笑聲爽朗又清脆;還看見她不高興的時候,嘟着嘴,大聲地對我說……”烏爾袞說到這裡忽然頓住了,睜開了眼,神情也有些痛苦,估計是想到什麼不太好的畫面了。
“好啦,我知道你爲什麼喜歡蓉玥了。”我微笑地望着烏爾袞道,“在你的心裡,蓉玥是不是這世間最聰明最美麗,騎射功夫最精湛的女孩兒?”
烏爾袞興奮地點了點頭,但立即又蔫了下去:“可她不喜歡我。”
“嗯……她有當着你的面說過‘她不喜歡你’嗎?”
烏爾袞想了半天,答道:“這倒沒有!”
我立馬接口道:?“那就是了,既然她沒有當面拒絕過你,那就證明你還有機會啊!”
“真的嗎?”烏爾袞的眼睛霎時亮了起來!
“當然是真的!”我很肯定地答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烏爾袞。“女孩子才最瞭解女孩子的心思,我可不騙你!”
烏爾袞凝望了我半天,從懷裡掏出了那個扳指問道:“那……爲什麼她把扳指退回來了呢?”
“這……也許是她心理還沒做好準備吧。”汗……這個問題真問到點子上了,我答得都有些心虛。“還有啦,送禮物總是自己親自當面送才顯得心誠不是?這回你不是要送五姑婆回京城,你自己再送一次嘛!”
“那……她要是再退回來呢?”烏爾袞貌似非常擔心。
“那你就再送!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只要你堅持不懈地努力,總有一天蓉玥會知道你是真心誠意喜歡她!”
“‘精誠所致,金石爲開’!”烏爾袞喃喃地跟着唸了一遍,興奮地道:“對對對!這個成語我剛剛學過!大公主,跟你說一通話,真是勝讀……勝讀……四年書,啊,對,四年書!”
“呵呵,甭管幾年書了。”我好不容易忍住要爆笑的衝動,很認真地對烏爾袞道,“你可千萬要堅持下去,我可等着有一天叫你聲‘妹夫’呢!”
烏爾袞“呵呵”地憨笑着,道:“多謝大公主!”
“別客氣!這下回去能睡着了吧?”
“嗯!”烏爾袞望了一眼帳簾,站起身來,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大公主你也歇着吧。”
“好。要是下次再有想不明白的,再來找我!”我說着也起身送客。
烏爾袞走到帳門旁剛掀開簾子,又放了下來,轉身對我道:“哦,對了,我想起一件事來。”
“什麼事?”
“去年有一天晚上,我跟班第聊天的時候,也聽到有人拉那首曲子,可不知道是誰拉得這麼好聽,難道就是大公主你?”
我點頭道:“呵呵,是啊,是我拉的。”這首曲子在這裡可絕對是獨家的,沒想到那時候烏爾袞也聽到我拉琴了。
“改天碰到班第我可得告訴他,那時候他還說不知道是誰拉琴拉得這麼好,有機會可得見見。沒想到就是你啊!”
我笑了笑,忽也想起了一件事,就問道:“對了,你那天晚上有沒有聽到馬頭琴聲?”
“聽到了,那拉馬頭琴就是班第啊!”
“啊?真的?”我有點不敢相信,班第這傢伙還全能了!
“自然是真的。”烏爾袞回憶道,“這傢伙一聽到那曲子就着了魔似的,說太好聽了,也不跟我聊天了,聽了一遍,就扛出把馬頭琴,合着那個琴聲拉了幾遍。別說,你們倆配合得還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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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爾袞的這幾句話就像是往我平靜無波的心海內扔下了兩塊石子兒,立時暈開了無數的漣漪。
送走了烏爾袞,我又魔障了,馬頭琴聲迴盪在耳邊,腦海中不停地浮現班第的笑臉,一時間心頭似乎有好多話要跟班第說,於是便擺開了紙墨,欲提筆給他回信一封,可是真要下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下了筆之後,回頭一瞧,又覺得似乎咋寫都不合適,就這樣寫了揉,揉了寫,垃圾製造了一堆,寫到三更,還是白紙一張。
幫我磨墨的小穗關切地道:“主子,都三更天了,寫不出來就明兒再寫吧。”
我回過神來:唉,胸中有千言,下筆無一字!誰能知我此時情啊?此刻,我已是“剪不斷,理還亂”了!
又思索了片刻,我終於提筆回了一首小詩:“千里錦書已收悉,聞報平安心歡喜,邊塞寒苦多辛勞,望君珍重莫大意。”
寫罷這首,我的心緒終於平靜下來,能安然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