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院子裡的海棠開花了,我才知道已是春末了。
十三爺在元宵節的時候帶了小姨來,她才知道我的事,又抱着我說了我好久才消停。此後小姨就隔三岔五帶了她的小格格和阿哥過來,我心情才慢慢的好了些。
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想起以前的事,尤其是秀絹和武靖,她們的債我還不清了,也就無法釋懷了。
阿星,我已不敢再想他,我想此生都不會再見到他了,想他只會讓自己心痛。想見卻觸摸不到的絕望是最傷人的利劍,一刀一刀的刮過你的心臟。還有秀絹的死,爲了阿星,秀絹被我害死了,我還有什麼顏面再去想他。
四爺不是常來,但是我們的關係算是緩和了,他來的時候總會帶一些點心、書籍之類的東西,好像送禮物。我找些話題跟他聊,但是我們能說的卻是很少,大多時候只是安靜的聽對方的呼吸。
今日天氣有些熱又下了些雨,已是夏天了,外面吹進來的風是溼熱,拂在臉上讓人酥麻無力只想睡覺,我剛練完字就迷迷糊糊的趴在窗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院子裡吳媽養的小鸚鵡叫了幾聲將我吵醒,精神還沒完全恢復,迷糊中竟看到四爺站在我書桌前,拿着我剛纔寫的字。
看到我醒來,他將宣紙捏在手中道:“明月星爍,淚燭青絲。奈何佳人,兩地相思。”
他念完我寫的句子,手中的宣紙已破碎,我知道自己對阿星的感情又傷了他,卻並不能解釋什麼。
“兩年了,伊爾更覺羅·暮念,你的一顆心可是頑石?”他將那張紙扔到地上,向外走去。
在他將要走出門的那一剎那我道:“給我些時間,我要些時間行麼?”
“我給你的時間還少嗎?”他停下來望着我。
是啊,她給我的時間確實已經夠多了,只是我還是無法釋懷。爲何要叫住他,我自己也不明白。那一瞬間我害怕他的生氣,害怕的怒氣會牽涉到別人,牽涉到阿星,還有便是我的歉意,他對我的照顧和忍讓我總是矛盾着、歉疚着,卻同時也無能爲力,我不知道用什麼辦法能讓他好過一些,也讓我自己釋懷,又或許根本就沒有兩全齊美的辦法。
看到我沉默了許久,他嘆了口氣道:“哎,我們不知是誰錯了……不要亂想了,好生養着身子,我先走了。”
他離去的腳步聲,一聲一聲踏在我的心理,是啊,我們誰錯了呢?
半個月後,他再來時我們都裝作沒有發生過那件事了。
“天熱了,屋裡悶,你多去院子裡走走。”他走進房間,我正坐在窗邊看書。
“院子也就這麼大,還有什麼好走的,屋裡也挺涼爽的。”我放下了書,走到桌前給他到了一杯茶,“這麼熱的天,你還往這裡來做什麼,我挺好的,不用記掛着。”
他喝了一口茶,笑道:“這裡面又放了些蜂蜜?”
我點頭道:“不喜歡麼?我不愛喝苦的,所以叫昭兒放了些。”
“挺好喝的,想起以前你給祖奶奶泡茶都放些蜂蜜,我得了空就想去寧壽宮喝茶,只有那裡的茶是甜的。”
“你該是喜歡喝苦茶的吧,”我坐下道,“茶如其人,四爺知道苦澀之後便會品嚐到甘甜。”
他又喝了一口茶,拉了我的手看着我道:“我向來知道自己總會等來甘甜,會如你所說的。”
我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如常,微笑着點了頭。
“如果悶了想出去跟吳石說一聲就是了,”他起身道,“我好有些事要處理,去書房了,用完膳時再過來。”
“恩。”
中秋節時宮裡擺了宴席,大臣和命婦均被邀請了。
十三爺怕我一個人過節太過孤獨,一大早叫了玉兒來陪我。誰知玉兒的醫館裡來了個病人,醫館跑腿的小廝急匆匆的過來叫她回去,我正好沒事,現在也能外出只是後面有人跟着,我又沒見過玉兒他們的醫館,所以跟着玉兒一起來了醫館。
“姑娘快去看看吧,好好地娃就燙成那樣了……造孽喲。”我們纔到仁義醫館,一個頭發都白了的老人就出來叫玉兒。
“怎麼了,那樣火急繚繞的叫我來。”我們還沒進醫館,歐陽熹洲騎着馬過來,依舊一身寬大的白衣,憋了一眼我和玉兒,跟先前那個老人道:“今日我正好沒當值,好不容易多睡會兒,玉兒既然能來,你做什麼叫夥計催我過來。”
那老漢連忙作揖哭喪着臉道:“我的爺,我也不知道玉兒姑娘能來,那孩子傷得厲害,所以我就……”
“行了,傷得厲害還不快進去,廢話什麼。”歐陽熹洲先進了醫館。
到了醫館的後院,一個小男孩正躺在涼蓆上呻吟,衣服都粘在了發紅的肉上,他的爹孃在一旁着急卻又不能碰他,哭哭啼啼的喊着孩子的名字。昭兒看了嚇得朝我身後躲,玉兒立即上前查看那個小男孩的傷勢。
“別看了,”歐陽熹洲回過身一隻手矇住我的眼睛,“金福,把她帶到偏廳。別在這裡礙手礙腳。”
我知道自己幫不上忙,跟着過來的夥計到了偏廳。那裡放着好些醫藥典籍,我翻開一本《千金方》,不知不覺看着其中幾味藥方入了神。
玉兒和歐陽熹洲進來時我才發現天已經黑了好些,我道:“那孩子怎麼樣了?”
“還好救你有經驗了,不過那孩子傷得厲害,又還小,能不能撐過去就看他自己了。”玉兒拿了我手中的書看了一眼疑惑的說,“你也看這個?”
“這不是沒事情嗎,我要是能和你們一樣懸壺救世,那可多好,只是我又浪費了一世的光陰。”看着玉兒能活得如此有意義我總算知道自己欠缺的是什麼了。
“天色也晚了,送你回去吧。”歐陽熹洲道。
玉兒拉了我的手說:“怎麼能就這樣回去了,讓你等了幾個時辰,今日兒可是中秋,暮念等我換套衣服帶你去吃全京城最有名的烤鵝。”
“姑娘是吃素的,”昭兒道,“姑娘,我們回去吧,天色晚了回去主子會擔心的。”
“你們家主子今天在宮裡大擺筵席,擔心什麼。再說吃完了我自會送她回去,德匯樓的素菜也好吃,暮念,你跟我去。”玉兒沒頭沒老的說話,我卻有意思的發現她很快的看了好幾眼歐陽熹洲。
歐陽熹洲推了玉兒一下道:“得得得,你快去換了衣服,早些去吃完了好送她回去。”
玉兒看了我一眼,見我點頭,笑顏如花的跑去出去了。
“我們在車上等她。”歐陽熹洲徑直朝前走去。
“你怎麼沒去宮裡?”我跟在後面問道。
“那裡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今日會變得更加虛假,我做什麼去自找沒趣。”
“你那樣,玉兒口中的老頭子指不定要怎麼生氣。”我笑了他那副痞樣又出來了。
他轉了身道:“他管得了熹語,可管不了我。上車吧。”
熹語就是玉兒說的四爺的熹妃,弘曆的額娘吧。
我踩着凳子上了馬車,歐陽熹洲也上來了,我道:“玉兒,你怎麼管她?”
“她就一個瘋丫頭,能怎麼管,管也管不住。”
“她可是一姑娘家,你不能待她好些?”
“這還不好,弄一家醫館給她玩,比親妹子還好。”
玉兒哪裡是玩了,怎麼什麼話到他口裡都變了味,看來歐陽熹洲應該不知道玉兒的心思了,又或者裝作不知道。我已開始還擔心玉兒爲着十五爺不快活,現在看來她倒是不像我想的那樣倔強。
“我看她可不當你是親哥哥,”我道,“你自己拿捏吧。”
我剛說完,玉兒就上來了,換了一身男裝,和五臺山我第一次見她時一樣俏皮。她將一塊紗布遞給我,我知道她是要我擋住還有些疤痕的脖子,畢竟酒樓是人多的地方。
到了酒樓小二過來招待我們,看見了玉兒立即道:“玉公子,你來了,小的知道你會來,留了一間最好的雅閣給您。”
玉兒扔給那個小兒一些碎銀子道:“我帶了朋友來,好酒好菜都拿過來,叫廚子多弄幾個美味素菜。”
“誒,好嘞,您這邊請。”那小二側了身帶路。
看來玉兒經常打扮成男子出來吃吃喝喝,怪不得歐陽熹洲說她是瘋丫頭。
這裡的菜果然好吃,看玉兒一邊喝酒一邊扯那隻烤鵝,我都有些嘴饞了,只是從去了五臺山就一直吃素,看見肉還是有些覺得油膩。
“聽說最近大哥跟着馬蘭峪的範總兵了,那可牛氣了,大哥發達了可莫忘了我們這些小弟呀。”隔壁雅間傳來的聲音,看來着古代的房子隔音效果真不怎麼樣。
“就是個兵頭頭,哪有什麼好牛氣的。”可能是那位被奉承的人說話。
另一個人笑了說:“大哥這可是謙虛了,我可聽說前不久範總兵連十四王爺的臉都不給了。”
阿星,他們在說什麼,怎麼會提到阿星,四爺不是已經給他自由了,他應該已經離開了。
“我們走吧。”歐陽熹洲起身拉了玉兒道。
又有一個男子接了剛纔那個人的話道:“就是,十四王爺不過就是在家裡私造了個木塔,範總兵就敢帶兵闖進府裡強行將木塔搬出。您跟了他,可真是了得呀。”
“爲什麼?”玉兒看着歐陽熹洲,“我還沒吃完。”
“陳釀都喝了這麼一罐了,還沒喝夠麼,我們快些走。”歐陽熹洲推了玉兒。
昭兒也拉了我道:“姑娘,我們快些會去吧。”
“放開。”我想十三爺肯定交代過了昭兒他們,阿星的事他們都要瞞着我。
那邊的人又說:“對呀,我還聽說十四王爺氣憤難忍,當晚就在住處狂哭大叫,府外的人都聽得到聲音,半夜方止,可真是悲慘。可是他連範總兵半個手指頭都不敢動。”
“哈哈哈……”那邊的人傳來刺耳的笑聲。
我的心臟突然有如被萬千銀針穿透,痛得我跪在地上。
“那還不是上頭有了指示他纔敢放肆的,要不一個王爺,哪有總兵敢動的道理。”那個被奉承的人道。
“也是,也是,哈哈哈……”
阿星,昔日馬上驍勇、騎射了得的十四阿哥,出兵西北、平定西藏的撫遠大將軍,如今卻成了這般被人嗤笑的對象。
阿星,阿星,我究竟不能幫你做什麼,我竟如此自欺欺人的想着你是自由了。你還是被囚禁了,你過着如此向人低頭的生活,可知道我會有多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