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政是在第三天傍晚的時候,帶着紫蘇和小盒子回到自己在阿哥所的小院子的。才一進門,不遠處的鄰居十三叔、十四叔就派人來探望了他,親熱的邀請他一起過去用晚飯。
弘政頗有些高深的笑了笑,婉謝了兩家的盛情之後,便去了乾清宮,一直到宮門快要落鎖的時候,纔回來阿哥所。弘政是一年多前從乾清宮搬出來的,一個是因爲自己的年齡大了,需要和康熙避嫌。二也是自己的小秘密多了,總是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弘政會覺得自己隨時出於被監視的狀態。
他邁着沉重的步伐走進正廳的時候,紫蘇照舊已經泡了一大桶藥酒,等着他。弘政無奈的笑了笑,看着安靜異常的屋子,問道:“你可吃過晚飯了?”
紫蘇瞧了弘政一眼,似乎對於弘政的問話有些奇怪:“難道大阿哥還沒有吃嗎?我馬上去御膳房問問。”弘政一下子拽住了紫蘇:“不用了,我陪皇瑪法吃過了,只是想問問你。”
紫蘇淡淡一笑,指了指座椅上弘政坐下來:“我又什麼時候讓大阿哥擔心過,大阿哥有這時間,還是好好的休息一會兒吧。”
弘政訕訕的笑了笑,倒是聽話的坐在了椅子上,將自己一雙有些沉重的腿放在木桶裡。其實弘政倒是不擔心自己的腿會落下什麼毛病。倒是弘蟑一直都擔心的不得了,一回來就不停的唸叨給紫蘇聽。紫蘇自然也就緊張了起來,這每日的藥酒就不曾斷過。
紫蘇如今已經十七歲了,已經過了一般女子婚配的年紀。這次回來的路上,弘蟑曾經提醒過他,他不能把紫蘇當做一般的宮女看待,不能自私的將紫蘇一直留到二十多歲再放出宮。還說若不是這段時間雜事兒過多,額娘一定會惦記起紫蘇的親事來。
弘政當然沒有把紫蘇當做一般的宮女看,在弘政的心裡,紫蘇是很重要的人。他一直說紫蘇是另一個姐姐,但他又知道,紫蘇在他心中絕非姐姐那麼簡單。他並不是沒有想過紫蘇的年紀問題,但每次想到都被他可以忽略了過去。
當然,這一點兒弘政是沒有告訴弘蟑的。因爲一向年幼早熟、聰慧冷靜的弘政,是不應該做出這樣的事情的。
弘政靠在椅背上,安靜的看着紫蘇。紫蘇還是記憶中那小小的樣子,實際上從兩三年前開始,紫蘇就一直是現在這個樣子。弘政只知道自己越來越高,從以前比紫蘇矮一些,到跟她平視,到如今他已經比紫蘇高出了半個頭之多。而紫蘇,似乎就停留在記憶中那年的樣子,再也不曾變過。
紫蘇正在認真的盯着木桶裡的水溫,似乎感覺到弘政的視線,有些詫異的擡頭:“大阿哥有話要跟我說?”
弘政抿了抿嘴,顯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紫蘇這下知道弘政絕對是有話跟自己說,但看着弘政難得緊張的樣子,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有話就說吧,作這種表情幹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爲我犯了什麼大錯呢。”
弘政也淡淡的笑了笑,想了好久之後才低聲道:“你可想過出宮?”
紫蘇一愣,再次擡頭看向了弘政。弘政雖然臉上掛着一絲笑容,但那笑容卻一點兒都沒有達到眼底,眼裡反而是一片緊張的神色,似乎非常緊張紫蘇的答案。
紫蘇看了弘政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大阿哥想讓我怎麼回答?是想還是不想?”
弘政顯然沒有想到紫蘇會是這樣的回答,但愣了一會兒之後,便反應了過來。是啊,他從來不曾正確的猜中過紫蘇的心事,紫蘇總是和旁人不一樣。他覺得重要的,她都不看重。他覺得不重要的,她更不看重。
他和紫蘇在這諾大的皇宮裡相依爲命將近十年,卻從不曾看過紫蘇特別執着過什麼。她總像一陣風,似乎從來都可以輕飄飄的來,正如可以輕飄飄的消失。
過了好半天,弘政才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雙手,嘟囔着:“我不想一個人面對這間空屋子,但是我又知道……。”
紫蘇沒等弘政說完,便笑道:“大阿哥最近一定是閒了,都有心思胡思亂想了。我要出宮得等到二十五歲呢,沒準兒等不到那會兒,大阿哥都能出宮去開府建衙了。所以這會兒糾結要不要出宮的事情,簡直太不划算了。”
“二十五?”弘政有些疑惑。
紫蘇點頭:“是啊,等我到二十五歲,大阿哥也該成親了,沒準兒小小阿哥都有了,到時候大阿哥也就不怕孤獨了,就不用在意是不是一個人面臨這間大屋子了。”
“紫蘇!”弘政無奈的叫着,又是這樣。在紫蘇的思維裡,似乎從來沒有她自己。她總是活得這樣輕巧,就像根本不屬於這裡的人一樣。
“我是在問你的想法,你用不着犧牲這麼大!”弘政的語氣有些不好了。
紫蘇也沒有生氣,而是非常淡定的將木桶裡的水溫又試了試才道:“犧牲?這個詞太偉大了,我可擔當不起。”說完,紫蘇便又瞧了弘政一眼:“是不是有人和大阿哥說了什麼?不然爲何會尤其關心我的去留問題。”
“紫蘇,你已經十七了!”弘政無奈的說道。
紫蘇揚了揚眉,十七,十七怎麼了。難道十七是個特別的數字?難不成她還要爲十七這個年齡大肆慶賀一番嗎?或者再大大方方的吼一嗓子十七歲那年的雨季。
所以即便是弘政的臉色已經黑的不能再黑,她也沒有想明白:“十七怎麼了?難不成在宮裡,十七歲還要有什麼儀式嗎?”弘政已經徹底無奈了,半晌才搖了搖頭:“沒事兒了,紫蘇便留在這裡吧,這裡最安全。”
紫蘇還是疑惑的看了弘政半晌,一臉弘政八成有病的樣子。弘政看的牙根癢癢,但還是咬着牙什麼都沒有說。這個時候,大廳的門突然開了,弘政皺着眉頭看過去。
只見一個陌生的臉孔,端着一碗什麼東西走了進來。只見她只往前走了幾步,便擡頭瞧了弘政一眼。見弘政正在看着她,臉色頓時紅了起來,有些害羞的跪了下來:“奴婢燉了燕窩,大阿哥多少吃一些吧。”
說完,就把手裡的托盤舉了舉,似乎想對弘政邀功。
弘政瞧了一眼在一旁笑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後面的人,有些沒好氣的問着:“哪裡來的人?怎麼從不曾見過?”紫蘇淡淡一笑:“是今天來院子的,倒是還沒來得及跟大阿哥說。”
紫蘇說的很隨意,一直蹲在木桶旁邊,腳有些麻,所以她很自然的就扶着弘政的手站了起來。卻沒有發現那跪在廳中間的女人,看向她的眼神兒都有些不對勁兒。
而弘政似乎更沒發覺道什麼不對,直接對紫蘇說道:“到底怎麼回事兒,還不趕緊招來。虧我和弘蟑還總是誇你,說你從來不會胡亂隱瞞什麼事情。”
紫蘇站起來之後,便動了動腳,站在了弘政的身邊。弘政倒是沒覺得什麼不妥,指了指旁邊的凳子:“累就坐下吧,跟我這裡假客氣什麼呢?”
紫蘇淡淡一笑:“哪裡會和大阿哥客氣,不過剛用過晚飯,不願意坐着罷了。”說完,紫蘇便把視線投向了那依舊跪在地上的女子身上,低聲道:“是德妃娘娘今天下午派人送來的,說是要給大阿哥使喚。”
紫蘇其實非常討厭德妃身邊老嬤嬤送人時的那種口氣,那哪裡是送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啊,那語氣,簡直就是送兩隻小狗。
以至於她現在說話,還帶了幾分嫌棄的語氣。
那跪在地上的女子,見紫蘇扯了半天終於說道了自己,有些急迫的答話:“回大阿哥,奴婢名叫……。”
“出去!”弘政突然爆喝了一聲,嚇了那女子一跳,臉色也頓時緊張了起來。
倒是紫蘇似乎早就猜到弘政是這個反應一般,臉色木然的站在一邊。弘政見那女子還沒有動,聲音不由得更冷了一些:“怎麼?還讓小爺親自請你出去不成?”那女子忙磕頭,戰戰兢兢的道:“奴婢不敢,奴婢告退。”
說完,就小步的往後退。還沒有走出屋子,就又聽見了弘政的聲音。當然這次弘政並沒有跟她說,而是有些埋怨的對紫蘇道:“什麼時候紫蘇也這麼好說話了,還讓人進來送燕窩。我怎麼記得我早就說過,這正房內不需要雜七雜八的人呢。”
紫蘇嘿嘿一笑,似乎並不準備解釋:“大阿哥心情不好,可不要拿我出去。水涼了一些,我去再打些水來。”說完,紫蘇就要轉身。弘政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不用了,泡的乏乏的,你陪我說說話就好了。”
此時弘政的聲音,軟軟糯糯,讓人聽着有些臉紅心跳。
那女子退出正廳的時候,視線便正好瞧在那弘政拉着紫蘇的手腕上,眼神兒裡一片暗淡。待她一出來,另一個女子立刻就迎了上來:“怎麼樣?大阿哥可喝了?”
那女子掃了室內一眼,冷冷的道:“那個叫做紫蘇的一日不除,恐怕這院子裡沒有任何人出頭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