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小阿哥的病可能好不了,張佳氏反倒是哭不出來了。
分別一個月,她見過兩次,一次比一次看着孩子憔悴。
她自己,也已經病的厲害了,不過她知道,想病死了,還費勁呢。
她呆坐了一天之後,下了決心。
她要是沒了,福晉肯不肯好好叫人伺候孩子,她沒了,孩子就是福晉的了。
一旦下定了決心,人就堅定了起來。
張佳氏叫人請了直郡王來,她已經很久沒見他了。
直郡王對她,說不上多寵愛,可是這麼些日子她不肯見他,今兒請了來,直郡王也難免帶着幾分歡喜的。
“給王爺請安。”張佳氏一身淡藍旗裝,梳着精緻的髮髻。
也算是打扮的漂亮了,只是她病的厲害,人瘦的厲害,臉上都沒什麼肉了。所以顯得格外贏弱憔悴。
“起來吧,你這身子就沒養好,何必如此。”直郡王扶起她道。
她身上是淡淡的蘭花香,是她慣常喜歡的香。可是自打她知道福晉也喜歡,就再也不肯用了。
今兒又用,也是想開了吧?
“這香極襯你,喜歡就常用吧。”直郡王道。
“是麼?好聞麼?”張佳氏一反常態的笑着問。
直郡王愣了一下點頭:“好聞。”
她才真的是清麗如蘭,只可惜性子太軟弱了幾分。
此時此刻的直郡王沒有想過,要是張佳氏性子不是那麼軟弱,又如何會放任他們將她的孩子抱走呢?
“今兒我這裡小廚房裡做的王爺愛吃的菜,王爺多吃點。”張佳氏笑道。
“好,你也多吃點,吃喝好了,人好的就快了。”直郡王道。
“是,臣妾就快好了,很快。”張佳氏低頭,像是害羞。實則是掩飾眼中一抹諷刺。
你們以爲人都是無情的,搶走人家的孩子,還覺得好吃好喝就能補償麼?
晚上上來,精緻的八個菜,不多,但是都是直郡王愛吃的。
他心情自然好,他也知道對不住張佳氏,可是皇家男人都有一個毛病,那就是明知對不起你,也看不得你橫眉冷對。
張佳氏懂事,想通了,那是最好。不然,過了這一段,只怕以後都不會來的。
知道是對不住她,可是也不到叫他低聲下氣的地步。
吃過了晚膳,不一會就見正院裡來人了:“王爺,小阿哥又咳嗽的厲害了,請您去呢。”
直郡王看了張佳氏一眼:“那爺去看看,一會就回來。”
張佳氏只是點頭:“恭送王爺。”
直郡王心道他也是關心孩子,畢竟這孩子還是她生的。
送走了他,張佳氏就知道他不會回來了。
只是木然坐着。
“主子別難過,小阿哥一定沒事的,定是福晉……故意叫了爺走。”大丫頭忙勸着。
平時,這話絕不敢說,可是在關心小阿哥,和關心寵愛上,自家主子一向更關心孩子啊。
“好了,撤了這些,你們出去吧給我拿些酒來,我要梅花酒。”張佳氏道。
既然決定了,福晉如何,都隨她吧。她放手就是了。
“主子,您還病中,怎麼能喝酒呢?”大丫頭不應。
“你不是素來說我不聽你們的?你且慣着我一回,過了今兒,我都聽你們的,好不好?好姐姐,你應了我。你知道我心裡苦、”這個大丫頭是打張家帶來的,哪有看着她受苦的……
“好吧,就一壺吧,明兒您聽我的,先把身子養好了,纔有以後。”大丫頭嘆道。
張佳氏笑着應了。
不多時,拿來一壺梅花酒,奴婢們全都退出去了。
張佳氏倒了一杯聞,凌冽的梅花香氣帶着一股寒意。這可真是夏日裡飲的好酒啊。
她輕輕喝了一口,滿口都是梅花和冰雪交融的香氣,叫人心曠神怡啊。
她起身,端着酒坐在了窗前,外頭已經看不見什麼了。宮燈亮着,也不過是照亮了周圍一圈而已。
也不知怎的,想起家鄉的戲文來,就開始哼哼了起來。
淚珠子落下,渾然不覺。
她剛進府的時候,也盼着能得寵,安然的過一輩子。大福晉多麼會做人?可惜……都是假的。
她是有多傻,纔會信了?這一對夫妻是恩愛的,恩愛至極。可是既然恩愛了。何苦來招惹她?
她就算是在這深宅大院老死又如何?何苦爲他們做嫁衣?
張佳氏仰頭,又幹了一杯。
她酒量並不好,也不過幾杯下肚,就有些恍惚了。
依舊哼唱着戲文,唱到了那一句:後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頭……
忽然止住了聲音,大笑了起來。
罷了罷了,她又不是那傻乎乎的祝英臺,致死都不肯醒悟,她既然身死,就不想再見這個本就對她無情無心的男人,什麼時候都不見。
直郡王於她,甚至談不上什麼負心,因爲他對她本就無心。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張佳氏呢喃:“孩子,額娘沒本事,但願舍了這一身,保住你的命,額娘對不住你。下輩子,額娘怎麼也不這麼無能了,好好護着你。”
最後的小半壺酒,張佳氏沒有慢慢喝。
而是將一個金打成的梅花錠子從懷裡拿出來,流着淚塞進嘴裡,就着那酒灌下去。
忍着疼痛,躺在了榻上,這一輩子,就當是她瞎了眼。
正院裡,孩子是真的咳嗽了,倒不是大福晉做妖。
再次請來了太醫診斷,得出的結果就是孩子可能不行了……
咳血……縱然是個壯漢,也不行了,何況是個孩子呢?
直郡王自然沒有再去張佳氏那裡的心思,只是一夜都忙着叫太醫診脈開方子。
張佳氏早就下令,一夜都不許奴婢們進來,她早就再飲酒之前就寫下遺書,只有一句話:求王爺免了臣妾奴婢們的罪過。
致死,不敢提起孩子。十七歲的年華,原本該是千嬌百媚的綻放,然而匆匆間,就如同那開敗了的花兒,只一夜之間,一場風雨,就已經凋零成泥。
而她並不知道,也不過差了一日不到,她們母子,便就在那奈何橋上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