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文睿立即打開了在線投簡歷的鏈接,剛開始填基本信息的時候他還信心滿滿,尤其是在選擇“意向工作地”的時候,在三個選項中選了個“四川”,覺得這是一個很加分的選擇;但是接下來他就感覺能進入一面的希望越來越渺茫。首先一項,“是否會德語”,這一項有四個選項,“完全不會”,“會一些基本的會話”,“通過德語四級”,“通過德福”,蔣文睿雖然蹭過一段時間的德語課,但是卻只會一些最基本的會話,其實那些基本的會話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還是硬着頭皮選了一個“會一些基本的會話”。緊接着,是最要命的一項,“大學前三年的學習成績”,四個選項,“前10%”“前10%-前30%”,“前30%-前60%”,“前60%之後”,蔣文睿發現自己的真實成績其實是在前50%-前60%,覺得自己如果按照自己的真實成績選擇“前30-前60%”,雖然看起來還藉此把成績往前提了很大一截,但基本上還是屬於自殺,而“前10%”和“前10%-前30%”要求列出三年間獲得的獎學金名目,蔣文睿又不敢自己亂編,只好據實選了個“前30-前60%”,選了之後立馬就失去信心了。
接着往下就是“在大學期間獲得的榮譽”,蔣文睿只能交白卷,因爲除了獎學金,他的其他方面也是一張白紙;在大學剛開始的時候雖然入了一兩個社團,交了會費,但是從此以後,這些社團好像就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了,更不用說獲得所謂的榮譽了,甚至很多時候他都很偏執地認爲,以他的經歷而言,社團就是完完全全騙錢的,更何況即便是自己真的能夠在這些社團中混出點名堂,這些社團的榮譽也是不被學校承認的自娛自樂,完全不可能寫上去,學校只承認根正苗紅的學生會頒發的榮譽。蔣文睿填完之後長吁了一口氣,發現自己剛剛油然而起的回家工作的願望,就被一瓢冷水粗魯地澆滅了。
無聊地刷了刷網頁,蔣文睿覺得百無聊賴,於是便起身穿上運動鞋,準備去操場跑跑步。蔣文睿這纔想起來,自己回校這幾天一直沒去跑步鍛鍊。從小學開始,蔣文睿的體育就一直比較差,每次學校上體育課,組織跑400米,初中800米的時候他都能躲就躲,因爲那種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讓他覺得頭昏腦漲、生不如死。好在小學和中學期間,體育根本就不在考試要求的範圍內,而蔣文睿的學習成績一直都還不錯,於是就從來沒有對體育鍛煉引起重視;甚至在高中一二年級的時候,所有的體育課在集合解散之後,他都立即回到教室看書自習,而且還認爲自己這樣做是爲了高考,充滿着正當性,班主任來鼓勵大家上體育課,都不會去,體育課上同學們那些踢足球、打籃球的行爲在他看來是完完全全的浪費時間,因爲打完球之後起碼要休息一節課才能緩過來。屋↘】
直到進入大學,突然間要開始測試體能,一下就傻眼了。因爲他長着一身肥膘,體能極差。當時體能測試就是長跑2400米,要求十三分中之內跑完全程,如果跑不完,體育課不及格,到第二學期重修。重修體育是一件多麼恐怖和丟人的事情,蔣文睿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因爲他自己不僅遠遠達不到這種要求,而是根本就無法跑完全程,最多跑個三四百米就要停下來走,又跑又走2400米,需要十六七分鐘,這離十三分鐘及格的要求差得太遠。於是就不得不逼着自己去練習長跑。終於,經過一學期的堅持,他在最終體能測試的時候跑進了十三分鐘。當他癱坐在地上的時候,體育老師在一旁說道:“現在的學生體能真是太差了!十幾年前的時候,測試體能遠遠不止這些簡單的內容。真要是按照原來的要求來執行,估計沒幾個人能及格!”
大學生活平淡而無聊,蔣文睿覺得是時候把之前落下的體育補一些回來,於是就開始自己自覺地堅持長跑,強度太大了受不了,他就堅持在雪化了以後,以及下雪之前,每兩天跑一次2400米,經過一段時間的堅持,後來狀態最好的時候竟然跑進了十一分鐘,他還高興了好幾天。
蔣文睿一想到現在開始找工作,就感覺和自己一直在堅持的長跑很像。剛開始的時候信心滿滿,覺得好的工作就像是終點一樣手到擒來;但是當自己邁開步子跑了個五六百米之後,就開始氣喘,腿也開始變得沉重,邁步子越來越費力;又繼續跑了幾百米之後,喘氣變得越來越厲害,已經開始張嘴大口呼氣了,而腿變得更加沉重,而且還酸脹,這時候旁邊的人都已經能夠很明顯地聽到自己大口喘氣的聲音;繼續堅持,直到最後半圈,自己還能夠積蓄力量來一個百米衝刺。就像最後在歷盡坎坷之後肯定能找到還算滿意的工作一樣,只是其中的過程會和長跑一樣痛苦。
當蔣文睿終於跑完2400米,大汗淋漓、氣喘吁吁的時候,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定睛一看,竟然是文森明。蔣文睿一步一喘地走到文森明的身邊,兩人沿着操場跑道的外側走。
“文總也來鍛鍊啊!”蔣文睿用力地說道,雖然聲音不太大。
“嗯哪!”文森明爽快地答道:“我每天晚上都要鍛鍊,今天下午實驗室沒什麼事情,閒着無聊,我就現在過來鍛鍊一下,也算是完成每天的任務。”
“文總每天的鍛鍊都是些啥內容啊?”蔣文睿問道。
“就是跑個2400米,然後再做五組俯臥撐,每組二十個。”文森明隨口答道:“運動量比較小。”
“這也叫運動量比較小?”蔣文睿瞪大了眼睛:“我每天跑一次2400米,都覺得吃不消,只能兩天一跑。對了,文總2400米多長時間能跑完?”
“十分鐘,一直沒衝進過九分鐘,唉!”文森明答道,言語中透出了一絲的遺憾。
“文總你不要這麼矯情嘛!”蔣文睿答道:“我鍛鍊了那麼長一段時間,只有一兩次衝進了十一分鐘,一般情況也就是十一分半的樣子。你這樣說讓我根本就無地自容嘛!”
蔣文睿繼續說道:“文總你說,像你這樣的學習成績又這麼好,保送清華讀博,身體素質又過硬,什麼方面都比我這種人強,你讓我們這些人情何以堪啊!爲什麼好多人一強大起來,就是各個方面都很過人,而絕大部分平凡起來,幾乎所有方面都很平庸?這完全就不符合‘有得必有失’的常識嘛!”
“‘有得必有失’這句話的邏輯本身就有問題,給人的感覺就是因爲你有收穫,所以你就必然會有損失一樣,其實這只是一種統計概率,一種經驗總結,而完全沒有指出‘得’與‘失’兩者之間的邏輯關係,進而,也完全沒有給出這句話的適用範圍,我們的生活中存在着大量的這種被濫用的空話、套話,好多人總是把這種或然性的經驗總結,當成一種必然性的結論,同時還把這種結論濫用。”文森明立即答道:“其實在我看來,更加完整和準確的說法是:因爲‘得’與‘失’的具體內容構成了對某種相同且很有限的資源——比如時間、經歷或者資本——的佔用與競爭,所以你就很難兼顧,造成‘得’與‘失’有聯繫的現實,可見,這種因果關係是一種兄弟間的因果競爭關係,而不是‘有得必有失’這句話裡面暗含的父子因果決定關係。我非常反感這樣一種邏輯非常不嚴密的說法,這些人不僅把一些弱聯繫人爲加強成強聯繫,甚至還把這種弱聯繫說成是因果決定關係,以滿足自己的粗糙的思維結構需要,而不是承認和直視大多數事情其實相關性很低的現實。我們還可以舉個例子來說明,如果某兩個方面——比如你長得高和你視力好完全可以兼得——不構成對比如時間、精力這種稀缺資源的佔用與競爭,那麼這種‘有得必有失’的結論則明顯不適用,所以,說這句話之前,請注意其適用範圍,不要濫用。”
“文總你都把我說糊塗了!”蔣文睿感嘆着,說道:“果然不愧是去清華讀博的人。”
“沒什麼的!”文森明接着說:“其實你剛纔說的話裡面除了亂認因果之外,還有一個很常見的認知謬誤,就是‘強拉聯繫’, 我們很多人總要爲那些偶然聚合在一個對象上的各個事件,強行賦予一種聯繫,並且還把這種聚合,看成是因爲這個聚合對象——我——的主觀能動性使然,這樣的謬論大行其道,以此造成諸多的無意義爭辯。比如,在你剛纔的說法中,就習慣性地認爲我學習成績相對的好,和我的身體素質過硬之間,不管是正相關,還是反相關,反正一定都存在着什麼必然的決定性聯繫,由此還生出諸多的議論和思考。如果認爲這兩者之間有聯繫,是爲了方便認知而建立一個概念體系,就像我們實驗室經常要做各種看似弱智的假設,以方便數學建模的話,倒是無所謂,但是,如果你據此認爲這兩者之間,一定存在着某種絕對化的聯繫,那我就要持保留意見了。因爲,即便認爲這兩者存在必然聯繫的觀點被證實,也不能否認其他認爲兩者無關係的觀點同樣被證實的可能。所謂的真理,只是被不同環境驗證了的虛構概念而已,誰都不能打包票說,其他的虛構概念就一定無法被證實,也就是說,被我們證實的所謂真理,它們的正確性並不唯一;這些被驗證的真理,還存在着各自的適用範圍,因而,在遇到具體情況的時候,這些真理還存在着評判和甄選的必要。更何況,即便是有聯繫,到底是什麼樣的聯繫,是不是像我們學微積分的時候,學到的那種高階無窮小,即便有也可以忽略不計,這些都沒有說清楚。我們很多人常常犯的錯誤就是,把這種‘一切皆有聯繫’的說法當成一種正當性的大棒,來胡亂揮舞,而似乎很少去釐定這種聯繫到底聯繫到何種程度!”
“文總你說什麼,我已經聽不大懂了。”蔣文睿回答:“但是我相信的一句話就是‘衆生皆應敬畏’‘舉頭三尺有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