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將熱水全部灌下,滾燙的熱水經過食道反饋給大腦一種灼熱的痛感。本應該讓人手忙腳亂的痛,此刻卻讓我感到格外的真實,讓我得以確認自己還活着,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我低下頭,手裡捏着一次性紙杯來回轉着,緩緩說道:“張叔叔倒在地上我就嚇傻了,然後你們就上來了。我知道的就是這些了。”
警察叔叔點點頭,開口問我:“那把刀你知道是哪裡來的嗎?”
我搖了搖頭,皺着眉回答:“我完全沒有看出來張叔叔從哪裡掏出一把刀。”
警察叔叔繼續問道:“爲什麼你會那麼晚到他家去?”
我老實說道:“我白天出去玩還沒有回家,所以……”
“白天我覺得他們都要上班啊,我去了也沒人啊!”
警察叔叔隨口說道:“他們已經被勸離職了,只是沒有通告,其實他們全天都在家的。”
我趕緊跟警察叔叔解釋道:“我一個月纔回一次家,這些我都不知道啊。”
警察叔叔對着我笑了笑,“你不要緊張,這些我們都知道。我就是告訴你一下,沒事的。”
我看見身旁的另一個年輕警員認真的記錄着,在電腦前不斷地敲打着,我心裡莫名的多了些緊張:不會有什麼紕漏吧?
警察叔叔整理了一下口供,讓我在最下面簽字,原子筆筆尖用力的在那裡畫着線,“就這裡,看見沒?你看看筆錄沒問題就籤個字。”
我大致的瀏覽了一下,蒼白的紙上潦草的寫着密密麻麻的字,像是好多種形態各異的黑色甲蟲,讓我一陣嫌惡。我看不下去了,直接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我的手有些顫抖,所以名字寫的有些歪歪扭扭的。
警察叔叔看了下,說道:“你這字在男生裡算不錯的了。”
“你還得在這裡呆一下,要確定無事了之後才能放你出去,明白嗎?”
我木然的點點頭,遞過去皺皺巴巴的一次性水杯,“走之前能不能再給我一杯水?”
警察叔叔輕笑出聲,出去倒了杯溫水給我,“門外有警察值守,你有需要就叫一聲。我們這裡是警局,不是刑場。你放鬆一點,知道嗎?”
警察叔叔說完就出門了,木門發出清脆的落鎖聲音,諾大的空間裡只剩下我和一杯水。
我開始控制不住的胡思亂想了。
我非常想見見李梓。我想她笑嘻嘻的看着我,用好聽的聲音輕輕的問我:“嘿,鄭越,你還好嗎?”
我想伸出手幫她捋一捋她耳後的亂髮,這件事情我在夢裡模擬過無數次了,我要儘量溫柔的擡起那一縷調皮的髮絲,將它輕輕地繞在耳後。
我曾經仔細觀察過李梓的耳朵,小小的,秀氣的很。但是說起膚質來,和她的臉蛋一樣白白嫩嫩的,好幾次,我都要忍不住輕摸一把了。
可是這一切都毀了。如果沒有這件事,我會在週末的約會時,找個機會和她表個白,告訴她,我喜歡她。
我甚至背好了幾段關於愛情的優美句子,想要說給她聽聽,讓她相信自己的一片心意。
我託班裡的女生買了星星紙,我在每張裡都寫上了對她的祝福,還有對她的深深思念。
我睜開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默默地喝乾了杯子中的水。我看着佈滿皺痕的紙杯,有一種深深的絕望。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詢問室的門被推開了,是周長青。
他對着我點點頭,“跟我走吧,有人保釋了你。”
我連忙起身跟着周長青出了房間,我看見悠長的走廊被大燈照的鋥亮,一個男人正站在走廊的盡頭,是成全!他來接我了!
周長青忽然停了下來,微微擡頭看着頭燈的大燈,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你知道跟你在一起的女孩是誰嗎?”
我先是有些茫然,然後恍然大悟的說道:“知道啊,李梓。”
周長青搖了搖頭,說道:“看來你還是不知道。她是市長的女兒,李梓。”
周長青轉頭看我一臉頹然的模樣,笑了,“小子,我不是勸你知難而退,我是告訴你,你要是想以後跟她做朋友,離那些小混混遠一點!”
我順着周長青的眼光看過去,是成全。我下意識的想要幫成全解釋:“他不是……”
周長青嚴肅並且認真的看着我,一字一字的說道:“他是!我非常確定!”
我知道我再去辯駁也是沒用的,一個成年人的思想怎麼會被我一個半大小子幾句話所動搖?可我隱隱的感覺到,周長青認識成全,兩個人還有不小的宿怨。
我們很快走到了成全身前,成全將一張單據交給他,拉起我就往外走。
“你本來不可以被保釋的,是李梓求我我才肯幫你,記住我說過的話。”周長青的話從我後背傳來,讓我的心爲之一疼。
我感覺到,我的心開始變得冷硬起來。這次的事情讓我明白,軟弱的人不只是在學校受人欺負。在這個大熔爐一般的社會裡,弱者,永遠被人踩在腳下!
成全見我不說話,以爲我還沒有從驚慌失措中走出來,他想了想跟我說道:“鄭越,你的事應該沒什麼問題,就看明天那姓張的怎麼說了。你只要記得,說他是吸毒後自殘就好。”
我點點頭,忽然想起我跟在成全身後他看不見,遂開口說道:“我知道了。”
我掏出手機邊走邊發着信息,給李梓。
我:謝謝。
李梓:沒事的,你在哪?你還好嗎?
我:我明天想見你,我去你學校門口好不好?送了東西我就走。
李梓:第一中學,到了給我信息。
我讓成全打車帶我去了學校,鐵將軍威武的把着門,根本進不去。我憤恨的一拳打開鐵門上,鐵門發出沉悶的“哐當”聲。
成全並沒有開口詢問我,陪着我蹲在大門外。我直接坐在了地上,掏出手機給林偉發了個信息:你看見信息了就給我回一個,有急事。
沒想到林偉回的極快:怎麼了,越哥?
我看看將近三點的時間有些奇怪: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沒事吧?
林偉:擔心你有事,我們最近睡得都不踏實。
我:謝了,兄弟,我想要我牀上的那瓶幸運星。
林偉:你在哪兒?
我:學校門口。
林偉:你去翻牆的那個口子等我,我送下去給你。
我招呼着成全去了學校圍牆的一塊裂縫處,紅磚建成的圍牆在這顯得很是低矮。臨時有事要出校時,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這裡,這就成了有名的翻牆聖地。我伸手拉下了試圖向上攀爬的成全,“你這是幹嘛去啊?”
成全一頭的黑線,說道:“不是從這翻牆進去嗎?”
我斜睨他一眼,道:“我找同學從這拿給我,咱們不用翻牆了。”
我順着牆頭往裡張望着,看見一束手電光朝我照了過來,我知道,是林偉過來了。
我趕緊踩着石頭攀了上去,小聲的說道:“我在這兒呢。”
我耳朵裡傳來兩個人小跑的聲音,到了近前,我看見了林偉和李柱,我有點驚訝,“你們倆怎麼一起來了?”
林偉說道:“大飛也起來了,在宿舍門口那守着門呢。給,瓶子。”
我小心的雙手接過來,緊緊的抱在懷裡,“謝了啊,兄弟,你們趕緊回去睡覺吧,這兩天我這邊完事了就回來。”
林偉比較謹慎的四處看看,小聲跟我說道:“行,咱們手機聯繫,我們先撤了,省的碰見查寢的老師。”
我就這麼站在石頭上,看着林偉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樓前,轉身招呼成全,“全哥,咱們走吧。”
這個時候的學校門口根本打不到車,我們倆就順着馬路向前走着,誰也不說話。
偶爾綠地上會出現幾個被人隨便丟棄的塑料瓶,成全看見了就彎腰撿起來,扔進附近的垃圾桶內,連續很多次。我看着這個樂此不疲的男人,有些不明白,這麼環保爲什麼要當黑社會呢?
成全反問我,“黑社會就不能環保了?”
我竟然無言以對,好像就是這麼個道理呢!
我把懷中的瓶子抱得更緊了些,因爲裡面裝的,是我那顆脆弱的心。
成全再次撿起了一個瓶子,可惜附近沒有垃圾桶。他拿在手裡端詳着,仔仔細細的。
我好奇地看了一眼,問道:“很普通的瓶子啊?你在看什麼?”
成全用手指點點瓶身給我看,“裡面有個疊好的字條。”
我伸手想要搶過來,看看裡面的紙上寫了什麼秘密。成全很輕靈的躲開了,輕輕的把它扔進了垃圾箱,“這裡纔是他的歸宿。”
我有些鬱悶,“裡面的秘密還沒看呢!”
成全笑的很愉快,看起來像個沒長大的孩子,“秘密本來就不該被人知道啊,知道了還叫什麼秘密啊!”
我突然脫口而出:“成全,你有秘密嗎?”
成全認真的點點頭,身後的影子被暗淡的月光照的若有似無,我好像忽然間失了明,看不清眼前成全的表情。
“有。”成全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