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重生,朱祁陽醒來時,正躺在一張木榻上,他有些晃神,不知道自己處在何地。隱約記得是那場大風暴,然後他跳下了水,只是拼命往前遊,試圖想要游到岸邊,可後來他好像體力不支,直接昏厥過去了,後來發生了什麼,他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房間是陌生的,牀榻前還擺着兩瓶花,正對着牀榻是一梳妝檯,他這才意識到此處是女子的閨房。
會是誰救了他呢?朱祁陽疑惑叢生,掀開被子從牀榻上爬起來,可剛一掀開被子,房間的門便被人給推開了。
擡眼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年輕姑娘,確切地來講,是一個嬌俏的姑娘。
“你醒啦。”林蘇瞧見自己救回來的俊朗公子醒來了,很是驚訝和歡喜。
五日前,林蘇帶着自己的隨從去往寺廟上香,路上發現了暈厥的他,便直接給帶了回來。
“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朱祁陽自知是眼前這位姑娘救了自己,連忙出聲說道。
林蘇走到牀榻邊,上下打量了一番跟前的男子,開口問,“你姓甚名誰。”
朱祁陽垂眸應道:“朱祁陽。”
“朱……祁陽。”林蘇囔囔出聲,“真好聽,我喜歡。”
這一醒來就遇到了個如此那什麼的姑娘,朱祁陽有些困惑。
“這個,祁陽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
林蘇打量了一番朱祁陽,在心裡描摹他的樣子,濃眉大眼,高挺的鼻子,還真是長得好看,比她見過的任何男人都長得好看。
“我的確救了你一命,古人不是經常說要知恩圖報麼?”
朱祁陽微皺着眉問道:“姑娘想要在下如何回報?”
林蘇淺笑,很是認真地說道:“要不,公子便以身相許吧!”
“……”真是個無禮至極的丫頭,一個女孩子怎麼可以隨意說出這樣的話來,實在是不知羞恥。
“你覺得怎麼樣?”林蘇眨巴了下眼睛,走近了朱祁陽,踮着腳靠近他,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幾乎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吸聲,只要朱祁陽稍微低下腦袋,兩人的嘴脣都要碰到一塊去。朱祁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揚着頭與她保持距離。
可林蘇卻越發覺得有趣,靠近了些,逼得朱祁陽連連後退,直接坐在了榻上,可林蘇卻沒有任何要起身的意思。
“姑娘,切不可如此,你還是先讓讓吧。”朱祁陽試圖想要站起身,可是這女子卻擋在他的身前,他要想站起來,就必須得將她給弄到一旁去,可是男女授受不親,他又怎麼好直接將她給拎走。
林蘇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嘴角帶笑地望着朱祁陽,她之所以會救他,是因爲第一眼見到朱祁陽的時候,她幾乎產生了幻覺,以爲那個人又回來了。
曾經年少無知的她愛上了一個男人,也是一個她自己親自救回來的男人,黑暗的生命裡忽然多了一個依靠,她掏心掏肺地對那個男人好,也想着要嫁給他,男人也似乎很愛她,對她百般好,她同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所有人都覺得極爲般配,是一對金童玉女。
可是一切都只是謊言,那個男人有一天對她說,他要離開出去一趟,她答應了,可是他再沒有回來,來赴約的只是他的一封信而已。
男人告訴她,他記起了從前的所有事情,他與從前心愛的女人重逢了,所以他不會再回來了。
林蘇又被打入了黑暗的深淵裡,從此便又開始每日做噩夢,有無數次,她有過親生的念頭。
雖貴爲名門千金,可是卻揹負了太多,所有人都說她是殺人兇手,就連她的親生父親都說她是兇手,說她弒母殺敵,爲了逃離這所有的黑暗,她一直在尋找救贖,幸運的是,她找到了。
有人或許會說一見鍾情很可笑,可是林蘇卻是真的相信了,她想要這個叫做朱祁陽的男人,無論用什麼手段,她都要得到這個男人,朱祁陽是她的救贖,如果他不要她,她會死的。
“林蘇,我叫林蘇,你要記得我的名字。”她忽然出聲說道,幽蘭香撲面而來。
朱祁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頗爲無奈,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怎會如此輕浮。
“我爲什麼要記得你的名字!”朱祁陽冷聲應道,他是有些生氣的。
“因爲這會是你未來娘子的名字,當然得記住了。”林蘇很是認真地應道,隨即還伸手勾住朱祁陽的下巴,“你是我的,朱祁陽。”
“你……”朱祁陽頭疼地瞥了眼林蘇,“姑娘家要知廉恥,這樣的話還是莫要隨意說出口纔是。”
“我哪裡不知廉恥了?你是我林蘇的未來夫婿,這有什麼羞恥的。”
朱祁陽咬了咬牙,出聲問道:“你想要什麼?”
林蘇淺笑,她本就長得好看,笑起來更是魅惑人心。
“我說過了,我只要你,你不是要報恩麼?那就和我在一起。”
“我說這位姑娘……”
“林蘇,你叫我林蘇。”林蘇打斷了朱祁陽的話。
朱祁陽無力地應道:“好,林蘇姑娘,你救了我一命,在下心懷感激,
如果你想要我報答你,我也會想辦法辦到的,可是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說些令人難堪的話,在下實在是不能聽從。”
“我哪裡說了不堪的話了,我問你,你可曾娶妻生子?”林蘇昂了昂下巴問道。
他哪裡有娶妻生子了,如果真的有,他母親也不會一個勁地催他了。朱祁陽搖了搖頭。
見狀,林蘇淺笑,“你看,你沒有娶妻生子,所以我說讓你和我在一塊,也沒有違背什麼倫理道德,我也就沒有做不堪的事情!”
“……”林蘇言辭灼灼,他竟不知道該如何迴應。
說話間,林蘇又靠近了一些,幾乎俯在他的身上,朱祁陽再不顧及男女之別,伸手握住林蘇左右肩膀,將她給拎開了,而他則從牀榻上站起來。
“林蘇姑娘,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一命,可是姑娘的要求,恕我難以答應。”朱祁陽躬身說道。
聞言,林蘇也不生氣,她毫不在意朱祁陽說了什麼。
“你肯定會接受我的,你不要這麼早就拒絕。”
“林蘇姑娘,如今我身體已無大礙,也是時候離開了,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
“噢?你的意思是不報答救命之恩就想離開?你難道就不怕被安上忘恩負義之名?”林蘇玩着自己的手指頭,故作無意地說道。
“所以你到底想要什麼?你說的什麼同姑娘在一起的話,我就當做沒有聽見。”
眼看都快要將人給逼急了,林蘇連忙開口,“咳,不答應以身相許也行,那你就答應我三個條件。”
“好,你說什麼條件,只要我能夠辦到,就一定會替姑娘辦。”
林蘇平靜地望着朱祁陽,“這麼快就答應了,你就不怕我這三個要求裡面有一個是讓你和我在一塊?”
朱祁陽默然,他還真地沒有想到這些,現下他只想快點離開,去梁州找謝玉他們,失蹤了這麼多天,謝玉和樑伯父肯定擔心的很。
“不和你開玩笑了,三個要求呢,肯定不會讓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情的,所謂君子不強人所難。”林蘇輕笑,“肯定不會讓你做違背俠義道德之事,我可是正經人家的姑娘。”
還真是夠正經,正經到拉着人就說要同他在一塊,朱祁陽嘴角抽了抽。
“怎麼你不信?”
朱祁陽搖了搖頭,應道:“那你說第一個條件是什麼?”
“第一個條件我還沒有想到,等我想到了,我就會告訴你的。”
“可以。”
林蘇直勾勾地望着朱祁陽,如火般炙熱。
“口頭上說了不夠正式,我們擊掌爲盟,三擊掌。”
朱祁陽抽了抽嘴角,還沒有伸手,林蘇已經把她的手給搶了去。
“啪。”三下,三擊掌,擊掌爲誓。
林蘇收回了手,看了眼朱祁陽說道:“你纔剛剛恢復,快坐下,別站着了。”見朱祁陽傻楞着,林蘇連忙動手去扶,很是自然隨意地扶着朱祁陽的手,也不管朱祁陽是不是喜歡。
朱祁陽坐在了牀榻上,他的確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嗆了水,呼吸都顯得有些重。
“林蘇姑娘,這是何處?”
“這裡是元城。”
元城?朱祁陽在腦海中過濾了一片,確實沒想起來元城在什麼地方。
“元城離梁州遠麼?”
林蘇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朱祁陽,出聲說道:“當然遠了,元城可是最西邊。”
朱祁陽的心沉了沉,最西邊,離梁州遙遠至極,每年邊境的民族也就在年端去往梁州朝拜。
“你是從梁州來得麼?可是又怎麼會暈死在河邊呢?不過想來這就是叫做緣分,老天註定了我會救你,還真是妙不可言的緣分。”
朱祁陽抽了抽嘴角,“我不是梁州來得,只是忽然遭遇了大風暴,我坐的船翻了,所以我纔會掉進水裡。”
“不管,無論怎樣,是我救了你,這就是緣分了。”
朱祁陽很是無奈,他知道他要是說什麼,林蘇肯定又會說的比他自己更多的,她總是能夠找出更多的話來講。
“我累了,想要休息了。”
聞言,林蘇連忙出聲應道:“好啊,你肯定很累,還是趕緊睡吧。”可她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堂而皇之地站在牀邊看着朱祁陽。
一個姑娘用直勾勾地眼神盯着他,他再怎麼厲害也不能平靜入睡。
“你幹什麼?”朱祁陽忽地睜開雙眼。
林蘇不解地應道:“當然是看着你了,你昏睡的五天,我都是這樣守着你的。”
“……”他被人這樣盯了五天都沒有什麼反應,那是因爲昏厥了,可是他現在是非常清醒的,又怎麼可能一樣。
“你快睡吧,我不會走的,我會守着你。”說完,林蘇熟門熟路地從牀榻底下搬出來了一張小椅子。
朱祁陽很是無語地側過了身,背對着林蘇睡覺。
不去想身後是不是有一個人盯着自己,朱祁陽整個人都放空了,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林蘇一直坐在那,望着朱祁陽。
談不上愛,她只是不想放手而已。從小到大,林府上下都說她脾氣古怪,是個孤煞。
視線忽然變得有些恍惚起來,恐怖的黑暗又再次將林蘇給包裹住了,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你這個妖女,是你害死了你的母親,你真該死。”
“林蘇,你是個害人精,你弒母殺弟,你簡直不是人。”
“該死的人是你,你應該死纔對,你爲什麼不去死。林蘇,真正該下地獄的人是你,你是個魔鬼。”
好多人的聲音都交織在她的耳旁,重複說着,林蘇慌亂地否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母親不是她殺死的,不是的。
林家在元城是名門望族,林老爺生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作爲林家的女兒,林蘇自然是幸福的,可是她的幸福止步於她六歲那年。
完整的家,忠貞愛妻的林老爺忽然愛上了別的女人,他變成了負心之人,拋棄了糟糠之妻。
林蘇的母親傅顏是個多思的女人,丈夫有了別的女人之後,她脾性大改,整日患得患失,猶如行屍走肉。
傅顏帶着林蘇住在別院裡,只有六歲的林蘇還不懂爲何自己的母親要如此的不快樂,可是她知道肯定是和自己的父親有關。
有一天,林蘇從外面回來,瞧見自己的母親站在院中的湖水旁。
她疑惑地看着背影蕭條的母親,察覺到母親在偷偷地哭,林蘇握着母親的手,細聲細語地出聲說道:“別哭,孃親。”
傅顏哽咽,抱着林蘇,紅着眼說道:“小蘇,你願不願意陪孃親一塊死?”
才六歲的林蘇並不懂爲何自己的母親要自己陪她死,也沒有察覺到傅顏的不對勁,她害怕地掙脫母親的手。
“爲什麼要死,孃親,我們爲什麼要一塊死,你是因爲爹爹麼?可是我們不應該死,我們應該把爹爹搶回來!”林蘇這般說着,然後不等傅顏說什麼,她拔腿就跑。
晚上,林蘇躲在被窩裡,她有些害怕傅顏會做傻事,所以從被窩裡爬起來走出了屋子,站在遠處瞧,發現母親還是坐在那,見其無事,林蘇也就放心的往回走,重新躺回了被窩裡。
只有六歲,她又怎麼可能知道自己的拒絕對傅顏來說是一次更爲沉重的打擊,失去丈夫對傅顏來說已經是最大的痛苦了,她本想帶着女兒一同離開,可是孩子拒絕了她。
林蘇睡着了,一夜無夢,是後半夜被雷電聲給驚醒的。
她急忙忙往外跑,沒有瞧見坐在岸邊的傅顏,卻瞧見了湖中央漂浮着的屍體。
猶如噩夢一場,她親眼瞧見了自己的母親死亡。
後來發生什麼了。
她哭喊的聲音引來了人,下人跳下湖將傅顏的屍首給打撈了上來,而她從此揹負了弒母的罪名,一直活在陰暗中。
而她的弟弟呢?同父異母的弟弟。
那不是她的弟弟,是那個女人懷的孩子,林蘇討厭死了那個女人,所以連同她肚子裡的孩子,林蘇也照樣深惡痛絕。
她想着法子刁難這個女人,可是卻從沒有真正想過要讓這個女人肚子裡的孩子沒掉。
可事事總是如此湊巧,那日她只不過是輕輕推了一把而已,女人便摔倒在地了,林蘇瞧見女人的腿間不斷有鮮紅的血流出來,止也止不住。
後來,林老爺來了,二話沒說扇了林蘇一巴掌,而女人肚子裡的孩子也沒有了,聽人說是個男孩。自此,林蘇又揹負了一條人命。
她成了弒母殺弟的罪人,林家上下皆是對她冷眼相待,她雖沒有真正動手殺人,可是他們卻都死了。
林蘇恍惚,總覺得是自己害死了母親,所以這些年來,她一直夢見過去,夢見小時候。
她陷入了幻境,痛苦掙扎卻解脫不了,她原以爲遇上沈承熙是救贖,是重生,可是到最後,是他將她塵封了多年的記憶給召喚了出來。
沈承熙解除了與她的婚約,告訴她,他已經找到了相愛之人,還告訴她,他不愛她,她弒母殺弟……
句句殺人,猶如鋒利的匕首直入人的心口,然後鑿出一個洞來。
她曾經用盡所有的力氣去信,去愛一個叫做沈承熙的男人,到最後得到的是背叛。
她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好女孩,所以要想更快地走出痛苦,便要找到下一個目標,這是下下策,而她選擇了下下策。
她找到了朱祁陽,她想要緊緊抓住他,雖然她只是把她當成一根浮木,可是即便如此,她也要得到他,只有這樣,她纔不會那麼痛苦。
黑暗中,林蘇忽然瞧見了一抹光亮,她勇敢地去追逐這抹光亮。
“醒醒。”朱祁陽伸手拍了拍趴在牀榻邊,明顯睡着了正做噩夢的林蘇。
林蘇警醒的很,朱祁陽一拍她,她便直接睜開了眼睛。
恍惚至極,林蘇紅着眼望向朱祁陽。
朱祁陽疑惑地望着她,“林蘇姑娘,你怎麼了?”
“朱祁陽,我歡喜你,你爲何不歡喜我?”
“林蘇姑娘,這樣的話,莫要再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