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見,自是分外相惜。十五年太長,可他們依舊記得從前的彼此,即便如今的舊人早已經換了面貌,也沒有絲毫覺得陌生。
謝玉和樑景軒住在了陸宅,陸宅每日歡聲笑語,彷彿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從前的穆府。
蕭景焱依舊像往常一樣進宮,可那日,本是晴空萬里,卻忽然下起了大雨,冷得有些刺骨,隨同蕭景焱一起入宮的還有樑景軒。
謝玉被留在了陸宅,她知道父親還有蕭景焱是去辦一件他們一直都想要做的事情,所以她不會去添亂,乖乖地待在家裡,只是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一顆心七上八下地跳動的厲害。
有些事情,做起來何其容易,期間辛酸,謝玉每每回憶起蕭景焱說的那些話,便不由會紅了眼眶。
李逍從方廳裡出來,瞧見謝玉一個人站在屋檐下發愣,連忙提步走到她身邊,出聲說道:“小玉姑娘,這外邊下着大雨,還是進屋去吧。”
謝玉回了神,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淋了雨,對着李逍笑了笑應道:“好。”
李逍看出來了謝玉心情不好,他自然是曉得她爲何如此的,今日之事是蕭景焱籌謀了這麼多年一直期盼的,結果如何太重要了,有關於生死。
而此時的皇宮乾坤殿中,身體有些起色的樑帝正端坐在龍榻上,目光灼灼地望着站在他跟前的兩個人。
一襲白衣的自然是蕭景焱,他身邊的青衣的是樑景軒。
樑景軒直直地望着樑帝,嘴角帶着一絲譏諷的笑。
世上再沒有比此刻更爲可笑的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害死了自己,而他重新回來,卻是不相識。眼前早已經白髮蒼蒼的人是他從前最爲尊敬的父皇,樑景軒從來都不曾有一絲旁心,他一直都本分地完成父皇交代的事情,可是父子之情太過於薄涼,終究是敗給了這至尊之位,古語有言,虎毒不食子,可是這高高在上的樑帝選擇了皇位,爲了鞏固他自己的帝位而選擇了拋棄他。可悲的是,這一切都是他到死的那一刻才明白,有時候他也會想,這麼多年了,他的父皇可曾後悔過,可曾有一絲絲不忍心。
“你說他纔是那位一直爲朕診治的大夫?”樑帝開口問道,纔將將說完便咳嗽不停,臉色慘白的厲害,他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青衣公子,可是卻恍惚覺得有些眼熟,彷彿他們倆或許從前走過一面之緣,也許是他自己記不得了而已。
“草民謝景。”樑景軒恭身應道,他目光平淡,沒有任何波動,就好像他真的只是自己口中的謝景而已。
“咳咳,蕭神醫,你之前向朕承諾之事已經辦成,朕也曾經答應過你一個條件,如今梁州城危機已解除,你可以向朕說出你的條件了。”
蕭景焱輕笑,王孟二人終是敗給了對方的詭譎猜測,樑帝的圍困之危被解。
樑帝掙扎着坐正身體,望向蕭景焱,“你可以說了。”
“皇上,草民只是想問陛下一個問題。”
“但說無妨。
”
“你這一生,可曾有不敢入夢的時候,是否有那麼幾個讓你無法入夢之人呢?”
樑帝怔愣,直直地盯着蕭景焱出聲質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心跳的厲害,越發覺得蕭景焱並沒有那麼簡單。
“陛下曾經問過我,說我到底是什麼人,我也只是說我是蕭景焱,想必陛下也忘不掉十五年前的事情吧,忘不了凌王殿下,忘不掉穆帥,也忘不掉你的妹妹。瑤山一役,你明知道穆家將和凌王是被污衊的,可是你卻依舊狠下心來將他們趕盡殺絕,這些年,你可曾後悔過?你是否會回憶往事呢?大梁二十二年,五王逼困梁州,是穆帥帶領穆家軍浴血奮戰三天三夜解了梁州之困,二十五年,也是穆帥和凌王戰勝了判軍,穆帥和凌王從來都是忠勇之人,從未走過謀逆反叛之心,可是到最後卻落得如此結局。”
聞言,樑帝氣地直粗喊,“別說了!給我閉嘴,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呵,我是誰又有何區別,我只不過是想爲那些人討個公道,還個清白而已。”
樑帝大喘着粗氣,怒言,“給我閉嘴,你是餘孽,該死!”說完,隨手抓起手邊矮几上的果盤直接丟向蕭景焱。
“景軒深受百姓愛戴,是深得民心的儲君,可是最後怎麼也想不到會死在自己父皇的手上,他死的時候什麼話都不曾說,沒有任何怨言,這便是子不知父的結果,又有誰能夠想到你會如此狠呢!”
樑帝整個人都在顫抖,嘴脣發白,腦子裡浮現的是自己從前最得意的兒子。
“閉嘴!樑景軒他蠱惑人心,收買朝堂,這些都是大逆之罪。”
“呵,如果聽從皇上的吩咐,禮賢下士就是謀逆,這還真是這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事到如今,皇上還是最愛你的龍椅,還是最愛你的皇位。”許久沒有開口的樑景軒忽然出聲笑道,“還真是夠可悲的,陛下,你可曾做過噩夢?”
那一日,皇宮裡外守了很多的禁衛軍,可是乾坤殿中到底發生了何事,卻是無人知曉。
只不過衆人只知樑帝見了兩位年輕的公子,後來半夜時分,樑帝一人獨自走在御花園中,本是沒有任何情緒,後來卻忽然痛哭出聲,跪伏在地。
而謝玉則一直站在院子裡等着蕭景焱和樑景軒,雨下了停,停了又下,她撐着傘佇立在雨中。
等到屋外傳來馬車的咕嚕聲,她便提步往外跑去,無所顧忌。
蕭景焱從馬車上跳下來,還沒有站穩便被謝玉抱了個滿懷。
“你回來了,真好。”謝玉整個腦袋埋進蕭景焱的懷裡,紅着眼說道。
蕭景焱輕笑,伸手摸了摸謝玉的腦袋應道:“傻丫頭,外面下雨了,怎麼也不知道多穿一點。”
從馬車上下來的樑景軒瞥了眼自己的女兒,嘴角帶着一絲笑意,也不說話,徑自提步往屋子裡走去。
雨,下得很大,整整一夜未停。
第三日,大梁朝堂上傳出消息,樑帝
命人徹查十五年前的瑤山之案。
第十日,真相大白,穆府以及凌王府時隔十五年重新獲得清白,十五年前的舊案被推翻,王孟二人以及牽涉其中的官員皆得到了懲罰。
梁州城,又恢復了平靜,城裡似乎又恢復了從前的熱鬧。
穆府重新解封,蕭景焱帶着謝玉還有其他人一同去了穆府。
聽人言,那日,穆府燈火通明,有絲竹悅耳之音。
半個月後,蕭景焱一人去了穆府宗祠,待在宗祠裡整整一天都未曾離開,最後他親手將那塊刻有穆楓二字的靈牌用一塊白布給遮上了。
他跪在蒲草之上,久久未曾言語。
十五年,終於回來了,父親,母親,楓兒回來了。
步步爲營,勾心鬥角,終於還了所有人清白。此生最大的心願和牽掛終於了卻了。
只是老天總是喜歡戲弄人,蕭景焱從宗祠回去以後,第二日便病倒在牀榻了,而這一次病勢來得太猛,蕭景焱昏睡在牀,整整半月都未有好轉的跡象。
謝玉每日都陪在他的身邊,悉心照顧蕭景焱,因爲她相信蕭景焱一定會醒過來的,即使陸昊曄都一臉鬱色,她也不放棄。
每日她都坐在牀榻前,同蕭景焱說話,講很多很多的故事,講從前,也幻想以後,她說,“景焱,等你好了以後,我們便回徐州城吧,我們還去茶園巷好不好?你叫人找回來的水已經找到了,我們回茶園巷去救那株梨樹,等到梨樹開花了,我們還像從前那樣去摘梨花,然後我會釀很多的酒,你還可以做很多漂亮的風箏,天氣好的時候,我們還要一起去放風箏,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的,我會一直等你醒過來。”
可是,蕭景焱卻絲毫反應都沒有用,陸宅陷入了悲傷。
兩月後,樑帝暴病而亡,新皇登基,登上皇位的是樑景軒,樑帝死前改寫遺昭,告知天下人,樑景軒是他的兒子。樑帝本就子肆單薄,百姓還在擔憂無人治國,如今倒好,有新帝即位,自然是件歡喜之事。
蕭景焱是在樑景軒登上皇位的半個月後醒來的,睜開眼便瞧見趴在牀頭的謝玉,她的眉頭緊皺,整個人都睡得不安穩。
他是知道的,這些日子,謝玉的辛苦,他雖然昏睡着,可是卻依舊能夠聽得見她說的話。
蕭景焱動了動手指頭,想要摸一摸謝玉的臉頰,謝玉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猛然睜開眼睛。
當瞧見睜開眼睛的蕭景焱,謝玉整個人都呆楞住了,像個傻瓜一樣,不敢相信,怕自己是在做夢。
好一會兒,眼淚便奪眶而出,撲進蕭景焱的懷裡,大哭出聲,弄得蕭景焱措手不及。
“嗚嗚……你醒了,蕭景焱,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一定會醒的。”
蕭景焱撫着她的背,應道:“小玉,別哭了。”
“我就要哭,嗚嗚,蕭景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蕭景焱用力抱緊了她,卻沒有再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