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修士言辭有力，一露面就引起了衆人矚目。
其腰間玉璜更是暗暗標識了不凡身份。
“是朱璜真君！”有人低呼出聲。
幼蕖心裡“哦”了一下，原來是楊晞他爹。兒子那般盛氣凌人，當爹的倒是不差，瞧着挺穩重嚴肅。
青空界晉級最順利的元嬰有兩位，周流心齋的朱璜真君與上清山的善從真君。年紀輕輕就超越了一幫在金丹頂峰打熬多年的老前輩，赫然躍上元嬰之階，機緣、運氣羨死個人。
這兩位俱是天縱之資，但氣質迥然不同。幼蕖遠瞧過去，心裡不由對比了一下。
善從自小在上清山優哉遊哉，有個掌門師兄作靠山，從無操心之事，是在富貴平和中溫養出的真君，有種不知世事艱辛的狂妄與天真。還自以爲是，不然也不會被田雨因這麼個小姑娘哄得團團轉。
而朱璜卻是從底層泥濘裡走出來的。他不夠溫潤，沒有那種如玉的太平風範，雖然如今衣飾華貴，卻總給人一種吃苦負重的感覺，眉心有“深深的川”字，嘴角一抿便有兩道明顯的愁紋現出。
身邊已經有人在悄聲交流，任何時候都不乏愛私議閒話之人，幾個熱衷收集小道消息的已經將朱璜真君的私事拼了個七七八八。
大體便是朱璜真君能在周流心齋立足，也是不易。楊雲玲當然不是個體貼溫柔的妻子，他最初是入贅楊氏，也經歷過被人瞧不起而暗自發奮的艱難歲月。
幼蕖只在上清山慶典上遙遙見過這位周流心齋的年輕真君，此刻近距離瞻其形貌，再聽那些竊竊私語的閒言，心裡也大致拼出了朱璜真君的圖畫。
雖然她對其縱容妻子橫行暗有腹誹，可也不得不承認，這位真君確實氣度非凡，又是周流心齋屈指可數的人物，難怪楊雲玲和楊晞那樣驕傲。
就聽他此刻一番佛道融合的言語，便知此人確實有一番心胸。他之觀點，應該很大程度上是八派聯盟的意思。
還不止於此，並立於朱璜真君身後的尚有樂遊門的寒翎真君與虛盈門的白羽真君，他們一爲四明道會的主持者，一爲綠柳浦的護境真君，是八派聯盟裡的有力人物。
白羽真君揚聲而道：
“佛有異俗，道有縟節，小異而已。大同在於，理之可貴者，道也，事之可賤者，俗也。法華會廣納百川，焉能爲區區門戶之見，作無謂無用之爭？”
她爲人最是精明高傲，逢利必爭，頗能代表虛盈門的特色，但這種境地下，全然維護門派間和諧，足見八派一體，並非虛言。
寒翎真君向來和氣，他呵呵一笑，道：
“我等大敵，乃魔門之惡。須知，佛設地獄以懲惡，道說永生以勸善，皆是修行功德、仁愛爲懷，使奸邪不敢胡爲。這纔是青空界之本。區區禮俗之別，皆是小節，何足掛齒？”
若說先前慧鏡大師的辯解之言尚可視爲佛門的單方面彌合之語，而此刻三位真君之語則表明了道門對佛門的接納融合態度。
那先前大呼佛道差異的狂熱修士愣了半晌，抱拳行了個禮，道了聲“在下明白了”，遂心平氣和地下去了，顯見是已被說服。
餘人紛紛低聲雜議，大多人都有豁然開朗之感。
“原來我也隱隱這麼覺得呢，果然還是真君一語中的。”
“我也在想，卓犖寺爲何列在道門八派之內，原來，此道非彼道。非狹義之道門，而是正道、大道之道。”
“那修士莫不是魔門奸細？存心挑撥呢！”
“就算是挑撥，不也被三位真君說得無話可駁？”
“我倒覺得未必是奸細挑撥，好多人難免有這樣的想法。確實，義理越辯越明，這麼一爭，大家都透徹了。”
景明低嘆：
“聽這些前輩高談，所求所思皆是大道之學，俱是爲我青空界博長遠未來的苦行，我才知，自己困於那點個人悲歡，真是庸人自擾。”
幼蕖心裡一動，很想趁機問一問這位與世無爭長居萬頃碧的景明師姐，此次患得患失地來卓犖寺究竟是爲何事？
可她覺得自認與景明交情還沒到可以交換秘密的程度。景師姐連師祖善治真君都要瞞着，多半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算了，還是不要自尋尷尬了。
過了這處主論壇，景明一邊看似隨意走過各處論壇，一邊又若有若無地留意卓犖寺散佈在各處的僧人。
幼蕖暗猜，景師姐多半是在找什麼人？
幸好這裡人多，無甚秩序，幾個同伴已經順着自己興趣各往一方了。這樣最好，毫無痕跡地走散，然後各人才方便做自己的事。
幼蕖當下對某個正在討論“如何除惡”的論壇表示很大興趣，那裡一說“菩薩亦有怒目獅子吼”，一說“慈悲爲懷當以度化點化爲上”，兩邊爭得面紅耳赤，各出案例經典爲據。
景明見她挪不動腳步，果然自行去了，腳步都輕鬆了不少。
幼蕖心頭暗笑，要不動聲色地成全人，可真不容易！
她突然想起當日在西北收服了幾個攔路剪徑的強人，號作什麼“蒙山四友”的。
當時真海將這蒙山四友送去了卓犖寺的下院清平寺，後來幼蕖與蕭雲軔在聯珠山脈剿滅旱魃後，要施雲布雨安撫地方，還曾招了這四人來作幫手，聽說幹得挺不錯，幼蕖也挺爲他們高興。
此番卓犖寺法華會，清平寺不知有沒有來人？不如順便打探一下這四人的消息。
想到此處，幼蕖連轉幾個彎，往印象裡有散佈着幾身下院僧衣的那兩處尋去。
果然，找到第二處，就見到灰色的僧袍羣裡，有四道身影格外扎眼，正是胡威、吳好雨、夏赳、週四喜這幾人。
無他，實在是這四人毫無寺院氣質，雖然個頭有高有矮，可都透着股油滑世故氣，眉眼間也難掩“無知鼠輩”的市儈算計。
同樣穿着灰色僧衣，他們卻將衣袍下襬掖在了腰間。袖口也捲了幾道，就像隨時準備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