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莫做犢鼻褌
蕭雲軔完全回不過神來。
他這些天收到師父師叔師妹無數的傳音安慰,他都懶得聽,聽得煩。翻來覆去就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下次努力就是了”“你是不是哪一步出差錯了?沒關係……”“別難過,好好養傷”“你怎麼樣了?大家都擔心你”……
只要看到流光飛來,他心裡就升起一股厭煩。
一點用都沒有,只知道聒噪!
誰知道他的壓力?
誰能分擔他的壓力?
輕飄飄的一動嘴皮子就盡了心意了!
說這些就有用嗎?他就能好起來嗎?一切就會好轉嗎?
所以,被無數安慰性的絮叨弄得暴躁的他看到李幼蕖的劍光飛過的時候,忍不住想截她下來,聽聽她說什麼。這小姑娘清清淡淡的,說話一向在理,又不像其他師弟師妹那樣一味討好他,也許能安慰點有用的。
哪裡曉得,這丫頭是根長成青竹模樣的朝天椒!嗆得他氣都不順了。
“你自己躺着耍賴裝死,大家都這麼忙,誰有空來扶你起來?你到還怪別人沒上心?沒用好方法來幫你?”
蕭雲軔從來不知道李幼蕖這麼能言,她冷淡堅硬、氣勢陡漲,讓他有些不能適應,完全不是他習慣的對話方式,這種人強己弱的古怪氣場令他竟然一時沒法回擊。
“我,你怎麼說這麼難聽?我哪裡耍……我都這樣了,你一點都不同情嗎?我一直當你是個善心的……”
蕭雲軔其實討厭別人“同情”他,可是當對面這個丫頭真的一點都不同情他的時候,他又不舒服了。
幼蕖嘆了口氣:“同情……怎麼也用不到你身上吧!你出身優越,生來就享有各種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資源。得不到這些資源的人可值得同情?一輩子都衝不到金丹的人可值得同情?往遠了說,那些掙扎生存的散修可值得同情?一輩子連元嬰化神的面都沒見過的人可值得同情?”
她嚥下了一句“你怎麼好意思要人同情”,畢竟想想對面這位蕭大公子有些嬌貴脆弱,她還是別太尖銳了。
蕭雲軔突然想起她小小年紀遭遇了師門慘變,自己從前一直也沒顧得上分一點“同情”予她,對她索要“同情”,似乎確實不佔理。
他突然有些理虧,只好轉換了方向,語氣蕭索:
“我,我這不是愧對師長培養,愧對宗門麼……時值宗門慶典,本來是件錦上添花的好事,我卻令宗門蒙羞……”
“你這是自責嗎?”幼蕖好奇的盯着他的臉。
“你、說、呢?”蕭雲軔再度咬牙。
“呃,那個,我說了你別介意啊,”幼蕖搖搖手,一臉尷尬的笑,“其實,那個,你也太看重自己了。你哪有那麼重要?我這是大實話,你介意我就不說了啊!”
“……”蕭雲軔不知道怎麼接這話。
“真的,說實話啊,那天大家看到獨秀嶺結丹的天象動靜,確實關注的人挺多。你名氣響嘛!我覺得也不是因爲你多厲害,就對你期望高。實在是你們蕭家老祖捧得狠嘛!”幼蕖捏着手指,表情很真誠。
“嗯……”蕭雲軔看着對面小姑娘那實誠的樣,都不知道該怎麼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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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嘛,金丹沒成,大家那兩日裡是不免談論了一些。不管是看到誰結丹啊,都不是日日可見的對不?就聊聊天象應該怎麼樣,那個情況該如何應對云云,難得八派齊聚,各說各的見聞與心得,哎,可長見識了!然後,大家就關注結丹這件事了,對於是誰在結丹,都快忘了。”
“忘了?”蕭雲軔喃喃,他竟然有些失望。都說不以成敗論英雄,他蕭雲軔即使衝擊金丹失敗,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不管成功還是失敗,都足以成爲讓人談論的傳說,他以爲。
應該是有人失望有人扼腕嘆息,有人竊喜有人幸災樂禍,還有欽佩、同情、憐憫、鄙夷……總之,應該是個揹負着紛紜衆議、帶有傳奇色彩的悲劇英雄。
是怡然所講的戲臺子上,失國的君主、自刎的霸王、戰敗的將軍……
而不是像個普通人,努力折騰出一朵碗大的水花,卻在人們口中存在不到一天。
“是忘了呀!慶典在即,大家討論的是宗門大比,熱議的是新來的誰家才俊,新鮮事兒那麼多,誰顧得上盯着誰一個人去說?蕭師兄,除非你每天都來個衝擊金丹再度失利的場景,大家纔會再談談你。可是,這也不可能對不?”幼蕖攤攤手,很無能爲力的態度。
蕭雲軔都不知道怎麼往下說了。
但是火氣不知不覺就淡了。
“所以,蕭師兄,金丹未成,把自己關在這獨秀嶺,讓金元真人他們空擔心,不知道你到底怎麼了。我想問一下,你是對自己的表現不夠滿意才這麼頹喪,還是因爲覺得丟人現眼了覺得沒面子了纔不肯出去?”幼蕖追問,腦袋微微前傾,一幅打探稀奇的神氣。
蕭雲軔給氣笑了,他張口欲罵,心裡卻一個“咯噔”。
是啊,他到底是因爲什麼?
其實自己一直很清醒,是不是?
修爲是靠靈丹硬生生堆砌起來的,經脈內滿是滿了,可是運轉得一直就不十分如意。老祖和師父探測的時候對他的靈氣充滿的情況很滿意,可是他自己一直知道,他沒有控制那股巨流的能力了。
可是他想試試,哪怕只是勉強試試。從出生以來,他有過好幾處這樣勉強爲之的情況,每次也都是仗着老祖給的寶貝和運氣硬是闖過去了。
所以,他覺得自己還是得天獨厚的天道眷顧的寵兒,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所以,他信心是有的,底氣卻是虛的,打坐入定之後,常有夢囈一樣的冷電在心頭掠過,提醒他:你其實還差點兒。
在他內心的最深處,知道自己的不足。
因爲知道,所以沒有什麼不滿意,自己在這樣的基礎上真的已經表現得不錯了。
沒有不滿意,那就是——被這個死丫頭說中了——是因爲覺得丟人現眼丟了面子。
他蕭雲軔,寧可血戰而死,也不能接受有一日功敗垂成灰頭土臉,從人人仰望的天之驕子變成被同情被憐憫的可憐蟲。
他怕,他丟不起這個人。
如果出去,他一個如何面對那些人那些眼光?比起師祖的失望、師父的嘆氣,他更害怕的是同輩之間的指指戳戳。
還不如傷重昏死,無知無覺地渡過這幾年風頭,然後在大家對他的死活不抱期望的時候醒轉過來,反而還能給人一點驚喜,那樣的過渡還容易一些。
“不就是怕人笑話嘛!”幼蕖拍拍手,語氣輕鬆,“肯定會有吧。行,我就安慰下你吧!這種事呢,你又不疼又不癢,又不少塊肉!你不當回事兒,就是個……屁!你要死活認定了背在身上,哎呀,這個眼神我受不了,哎呀,那兩個人竊竊私語肯定在笑話我。要這樣啊,難受的多着呢!市井裡有句難聽的話,說是,你別嫌粗,就這個意思——沒必要別人放個屁你都得兜着,你又不是條犢鼻褌!你要那樣那我也沒辦法,你就兜着唄!”
“行了行了,我還有事呢,我走啦!”幼蕖又要擡腿走人。話管不管用自己看吧,她可不是渡人的菩薩!
“你、就這麼安慰我?”蕭雲軔簡直不服氣,這也太潦草了,太不用心了吧!
他蕭雲軔幾時被人這樣草草應付過?
雖然師父師妹他們頻頻發來的大段安慰他覺得煩人,可那至少是人家將他放在心上啊!
注:犢鼻褌,即古代勞動人民的大短褲,因才子司馬相如而出名。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私奔後,卓父氣極,宣稱斷絕關係,不給一文錢。小夫妻倆便開了家小酒店謀生,文件親自當壚賣酒,司馬相如故意穿這個很不體統的犢鼻褌來刺激近在咫尺的豪富老丈人。老丈人捨不得女兒文君當壚,又覺得女婿赤膊洗碗太過丟人,只好出了一大筆安家費……
畢竟本文的文風不適合出現“短褲”這樣的字眼,犢鼻褌只好出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