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多倫多的機票改簽到後天。對,就我,對,是多倫多。”
“陳律,後天下午四點,準時報案。後續的事,全權委託你跟進,按原計劃,進展不用再告訴我。”
掛斷電話,雷鳴霄攤開手,還是四仰八叉地仰躺着。結束了。他閉了眼,可再怎麼閉眼,耳畔還是隱隱迴響着她的話。
“我知道雷家的人都恨不得我去死。你也一樣。我本來……也覺得自己該死。可現在,不一樣了。”
“我或許……是有錯,可我罪不至死。我也不覺得,媽媽偏癱,爸爸破產,我坐牢,全是我罪有應得。”
“你就沒錯嗎?樑肖說的沒錯,這世上沒什麼比欺騙感情更無恥的。我欠你們雷家的,都還清了。即便我被逼得去自首,我也不覺得我罪有應得。我只是——”
“犯了這輩子最不該犯的錯,愛——過——你。我錯了,我認栽。”
“可你並不比我高尚,雷鳴霄,你騙我的,欠我的,我都只當還債。可是,一切到此爲止。不要再冤魂不散地纏着我。”
雷鳴霄捂着臉。他不知道他是想捂什麼,是想收回剛剛脫口而出的那句話,還是要把她的聲音捂回去?
“如果我說五年後多倫多見,你能離開樑肖嗎?”他想起自己問的這句話,就忍不住想挖地縫鑽。他側身,懊惱地盯着角落的壁球。
“你真當我傻?我就這麼好騙嗎?這世上我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你。”耳邊縈繞的全是最後這句,除了自取其辱,雷鳴霄再找不出更恰如其分的詞來形容自己。
他抓起手機,爬起了身,扔下壁球拍頭也不回地往外走。這個地方,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待了。這個局,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理。她結局如何,是判五年還是三年,他統統都不想知道。他只想斬斷這裡的一切,回加拿大重新開始。
朝陽灑在旋轉木馬上,小女孩騎在馬背,一臉愁容,好奇巴巴地盯着場外的兩個女人。哪怕木馬背轉了過去,她還忍不住扭頭往回看。
“囡囡有多依賴樑肖,我想,沒人比你更能感同身受。”樑肖的前妻,一襲黑裙,一臉平靜。
莫笑有些侷促地扶着木柵欄:“張小姐,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如果沒你攪局,我現在早不是張小姐,早做回樑太太了。”
莫笑被她咄咄逼人的架勢驚得扭了頭,禁不住仔細打量這個自信滿滿的女人。她顯年輕,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蓬鬆的捲髮隨意散落肩上,卻別有一番風韻。
“我先生春節那會突發心臟病,過世了。囡囡給肖打了電話,沒多久,他就決定來香港工作。我知道,你覺得樑肖去香港是爲了你。其實,不是的。至少不全是。”
莫笑的眼眸禁不住深了幾分。她看不懂眼前的女人。喪夫,她怎麼能這麼平靜?
“你肯定在想,我怎麼這麼冷血。對吧?呵——傷心,肯定的,好歹也一起這麼些年。可是,另一方面,我也罪惡地覺得解脫。我終於不用糾結在兩個男人中間,終於可以和樑肖破鏡重圓了。”
“對不起,張小姐。這是你的私事,我不方便聽你傾訴。如果沒其他事,我先走了。”如果不是囡囡開了口,莫笑絕不會赴約。她轉身要走,卻被拽住了。
“我這麼坦誠就是想讓你清楚,我這個人說一不二。我不會爲了挽回樑肖就睜眼說瞎話,這也是肖最欣賞我的地方。”她鬆了手,笑了,“樑肖不是推遲了一週回上海嗎?你就不想知道原因?”
還不等莫笑回神,她又在繼續,“那是因爲樑肖本來都答應我復婚了,是因爲你,他才猶豫了。”
莫笑覺得臉有些繃:“這些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你該找樑肖,而不是找我。”
“當然,我會找他。實際上,我昨晚已經找過他了。”
莫笑真有些佩服眼前的女人,那副胸有成足的架勢恰恰是她缺少的。
“我不否認,樑肖的確對你動了心。可這種動心,有幾分關乎愛情,又有幾分是憐憫,恐怕連他自己都分不清。他說,他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像極了當初的他。他說,你是一個讓人心疼的女人。他想照顧你。你覺得這是愛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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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笑無法形容當下的心境。她已經搞不清,她是該進還是該退。
“我知道你現在的處境不容易。我提這些,是有些強人所難了。就當樑肖對你的感情就是愛,你就忍心拖累一個愛你的無辜人嗎?你以爲他那紙香港的身份和婚前協議,真能把你們撇得乾乾淨淨。”這個女人喋喋不休,“對,香港是很有多夫妻,一方申請破產,說不影響另一半生活的。可實際上呢?前陣子那個過氣的港星,不就因爲老公破產而復出拍戲了嗎?”
“排期註冊是樑肖和我共同的決定。我並沒想要拖累誰,他也沒覺得我在拖累他。”莫笑其實都有些招架不住這個女人了。
“男人都好英雄救美的這套。不是嗎?”
這時,囡囡已經轉了回來,朝兩人直招手。
“囡囡很想一家團圓,在香港,其實,我們已經重回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了。而且,囡囡即將要當姐姐了……”
夜空,除了霓虹燈,找不到一顆星星。夜幕上,零星閃過幾點燈光,那是紅眼航班馳過魔都上空。
“不後悔?”歐陽陽遞過一杯牛奶。
莫笑倚着飄窗笑了笑。她接了過去,淺抿一口:“接受樑肖的求婚,本來就是因爲和他在一起沒負擔。現在,不一樣了。”
歐陽陽皺眉:“你沒必要取消排期,更沒必要趕走樑肖。你完全不用理會他前妻。什麼懷孕,哪那麼多恰巧的懷孕?”
莫笑微顯尷尬。她搖頭:“我不是爲了誰,我只是爲了我自己。我現在老自私了。”
“領證,我也可以的,笑笑,我——”
“歐陽。”莫笑搖頭,有些乞求似得止住了他。“其實,是不是婚生子沒那麼重要。”她低頭,悶氣灌下了整杯牛奶。
“爲什麼趕韓叔叔離開?”歐陽陽接過莫笑手中的玻璃杯,“雷家明天就會去報案,你叫韓叔叔怎麼能安心走?”
“留在這裡也無濟於事啊。”莫笑無奈地仰頭,看着歐陽陽,“我不想讓我爸看着我惹上官非脫不了身,甚至要鋃鐺入獄。媽媽那邊,我也不放心。她要是知道了,該多傷心?我爸不在她身邊,能行嗎?”
歐陽陽的眼圈紅了。他自責:“對不起,笑笑。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當年我不是昏了頭,我們不會走到那一步。你跟蔡峰八竿子都打不着,那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別傻了。”莫笑故作輕鬆地拍了拍他的肩,“你是我哥嘛。過去的,我早忘了,真的。”
空氣裡總像瀰漫着悲劇即將落幕的淒涼。歐陽陽紅着眼,動容地摟過莫笑,還在一個勁喃喃着“對不起”。
翌日清早,機場,韓建國免不了又是抱着女兒落淚自責。
莫笑覺得這個世界都詭異了,明明自己纔是悲情主角,卻成了天底下最冷靜的那個,輪流安慰着身邊的人。
從機場回來,歐陽陽又車莫笑去產檢。段子昊介紹的私家醫院,很隱蔽,回程,路上有些堵,歐陽陽很心煩地問:“笑笑,要見段子昊嗎?”
莫笑撐着車窗搖頭:“他提前告訴我,已經很夠朋友了,不要再爲難他了。”
“你變了好多。”
“不變能行嗎?”莫笑苦笑,“不變,我不瘋也傻了。”她低眉,輕撫着小腹:“幸好有她,否則我早撐不下去了。”
“笑笑——”
“沒事。我們不早做過心理建設了嗎?早來,早結束,我實在耗不起了。橫豎也找不到證據洗脫清白,那就早點了結吧。”莫笑扭頭笑着說,“我現在窮得很,沒錢住月子中心,你答應要照顧我的。”
歐陽陽篤定地點頭。可誰都知道,取保候審,保外就醫哪有那麼舒坦?難道事情真到了這個地步了?歐陽陽莫名地又紅了眼,淚光直在眼眶打轉。
莫笑瞥見,低頭翻包找紙巾。忽然,她臉色變了:“糟了,爸的登機牌在我這裡,起飛時間都過了。”
歐陽陽急急在路邊停了車。
“爸——”莫笑只當飛機晚點,剛接通電話就想問登機牌補辦是否順利。
可那頭韓建國急匆匆地就要掛電話:“笑笑,我登機了,馬上要起飛了,不說了,到了再電話你,先這樣,拜。”
莫笑聽着嘟嘟的機械聲,懵懵地盯着登機牌發呆。哪裡不對勁?隱隱的,她總覺得心底像好多小蟲子在啃噬,惴惴難安。
果然,歐陽陽的手機響了。
隱隱的,莫笑聽見了那個世上她最不想聽見的聲音。
歐陽陽扭轉頭,捂着手機,一臉爲難:“韓叔叔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