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找到了狼族的源頭。”山鬼道。
琉璃微怔,淡淡地道。
“多謝。你該是人類所稱的神吧?”
“我像嗎?”山鬼的笑容有些調皮。
琉璃目光一柔。
“我剛化人形整日想着見神仙。”
“見神仙做什麼?”
琉璃怔了怔,沒想到山鬼會這樣問,如實道。
“想學點法術,弄些好吃的。”
山鬼呵呵笑了。
“如今你如願已償了,學到了最厲害的法術,我想這天下好吃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得不到的。”
琉璃舒出口氣,望着碧藍的天空。
“在這世上什麼是最厲害的法術呢?往小了說,保命,往大了說,能使本族世代延續。”
山鬼欣賞似的望着她。
“人類有句話說,吃爲了活着,活着卻不是爲了吃。”
琉璃搖搖頭。
“其實活着何嘗不是爲了吃呢。”
山鬼目光一暗。
“可惜人類無論爲了什麼都太過貪了。”
“貪?”
琉璃轉頭望着鴿林的方向,想起所見的荒唐一幕,冷嘲道。
“人類還不配這個‘貪’字,他們只是……”
“只是什麼?”山鬼緊問道。
“茫然。”琉璃簡短地道。
山鬼重複着這兩個字。
“茫然?怎麼會是茫然呢?”
“因爲茫然他們纔會迷失自己,若不然強大的人類爲何要信仰神。”
山鬼驚訝住,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一個化了人形的狼妖口裡說出的,忍不住道。
“那麼你呢?”
琉璃苦笑,澀聲道。
“迷惘。”
山鬼理解似地點點頭,替她說下去。
“是呀,你怎麼會不迷惘呢,天性、人性、本性,能到你此時境地的就算是神也會迷惘的。”動情似的打量着她,忽然問,“你相信天道嗎?”
琉璃略一愣,想了想,搖搖頭。
“天道便是世事的無常。”
山鬼張口吐出顆冷紅色透明的圓石,遞給她。
“這是顆淚石,混沌初開之物,有定魂收魄的靈力,大凡得道的無論是人還是妖都怕萬劫不復,這顆淚石能助你入輪迴之道,即使你不願,形滅神也會存在的。”
“給我?”
“它本來就是你的。”
“我的?”
“是。”山鬼注視着淚石,長嘆一聲,自語道,“天意,洪荒之時,你算定有今日,我此時之舉,你怕是沒算到吧?”說着輕輕一彈,淚石沒入了琉璃的口中,“日後你會知道的。”話音未落,冷冷透明的紅漫過琉璃的視線,山鬼消失了。
她的話像一個結一樣打在了琉璃的心上。
徐徐而過的暖風拂來,琉璃抽抽鼻子,先是愣住,隨即又驚又喜,狐狸的氣味!是紅狐狸的氣味!
不錯,是空翼的氣味,就算再過幾個百年,琉璃也不會忘記。
琉璃發了好一會呆,忽然感到胸口涌出股溫熱,這股溫熱很激動,像是迫使她轉過身去,幾縷再熟悉不過的氣味飄了過來,可是……
不遠處一個紅衣人靜靜地站在月光下,淡淡的月華輕輕淺淺地勾勒出他完美的輪廓:烏黑的長髮微微揚起,一雙黑漆漆的雙眸神采流轉之即像帶着壓抑的傷痛,雙脣欲語又止……
好熟悉呀,他的氣味好熟悉……琉璃不由自主地向他走過去,還差三四步就到他身邊時,站住了,低低,又低低地嗅道。
“紅狐狸……”
紅衣人身子一晃,垂下了頭,閉着雙目,好半天才掙扎出一句。
“是!”
真的是她的紅狐狸,真的是那個空翼……他的話音一落,琉璃胸口大痛,身體像是忽然有兩種一冷一熱的東西撕扯着,許多的事紛紛呈現,帶着奇異的光浮在眼前。
多少黑暗的歲月,拖着如此孤單如此柔弱的身體,艱辛地活在這世上,忍受着煎熬,不就是爲了此時的這一刻嗎?
月光如花瓣一般的飛舞,那是那一夜最後一次飛舞,它美麗的佔有了生命裡的全部,從此便斷開了。黑暗、生死……穿過它們,不就是爲了尋找那曾經的美麗和曾經的你嗎?
……你給了我這世間所有的快樂……
可是一百多年了,什麼都改變了,惟有對你的思念從沒有改變過。
“紅狐狸……”琉璃再次鼓起勇氣邁近了一步。
空翼一抖,猛地擡起頭,清澈的雙眸有了晶瑩的東西,那小白狼三個字怎麼也沒有說出來,只是看着她,有點傻、有點呆、更多的是痛!
“紅狐狸……”琉璃喃喃地輕輕叫着,一直走到他的身邊,微揚起臉,神情有點傻、有點呆、更多的是痛!
空翼雙臂擡起,真的就好想好想擁住她,再也不放開,一百多年的思念那該是怎樣的痛苦,可是……母親的樣子悄然滑過,粗魯地推開琉璃,嘶啞着迸出一句。
“我不會忘記我母親的!”踉踉蹌蹌地走開了。
他離開好一段距離,琉璃胸口大痛嘔出口血,而身後,空翼的前胸也早被他吐出的血染紅了。
——當我們穿過黑暗和生死的時候,是否還能拋開恩怨去重複那美好的日子?
其實真的很想對你說,曾經的我們爲了彼此付出了畢生的快樂……
琉璃直直站了一夜,第一縷晨光灑在臉上,天空的鳥飛過,像沉睡了千年醒來看到滿眼的物是人非一樣,一種揮不去的蒼涼籠上了眉目間,帶替了原來的哀傷。擡起頭,一怔。
白衣飄動,清雅的氣質略帶了歲月的痕跡仍俊美依舊的容貌,長髮微揚……那溫暖的懷抱也許還留着你殘存的蝶香……
“歐陽炎炎……”琉璃怔怔的,有些失神。
“你站了一夜……”歐陽炎炎輕輕走過來,伸手給她整理一下頭髮。
琉璃精神一愕,你陪我站了一夜嗎?
“你怎麼會在這裡?”有意地退開一步。
歐陽炎炎目光閃過一絲失望,無論他怎樣對她,在她心中他始終是最重要的,無論自己怎樣對她,在她心中,自己始終都是他的影子。從前她還願意親近自己,如今,他出現了,自己連影子也做不成了吧?這種感覺很酸,是壓抑中的傷心。
歐陽炎炎看着琉璃,絕塵獨世般立在面前,卻如鏡中花水中月一樣可望而不可及,儘管他們曾經有過那一段親密無間的日夜。心裡泛起苦意。
“我在找你……一直在找你……”
想起百年來尋遍大江南北,只爲了知道九淵下一次在哪開啓,爲了琉璃能從九淵活着出來這一渺茫的希望。如今真的聽到她活着、還做了狼王,他歐陽炎炎該是怎樣的欣喜若狂啊。此時終於見到了,他忽然感到自己不過是一個影子,過去也許不在乎,可這百年裡心力交瘁,難道只爲做個影子嗎?
琉璃見他久久沒言語,一件往事忽閃過心底,萬分愧疚地道。
“歐陽炎炎,阿氏叔叔,是我害死的……我……”垂下了頭。
歐陽炎炎略一愣怔,輕輕走近她。
“……我知道……可那不怪你……我也從沒有怪過你……”聲音依舊是那般的溫柔。
琉璃眸光顫動,感激地望着他,帶着幾分痠痛道。
“……我不再是月魔了……”
歐陽炎炎一怔,恍惚中,面對的還是當年那個傻傻的琉璃——杏花開了,杏花落了,漫天的飛花中,那個柔弱無助的女孩向他跑來……
“……琉璃……”伸臂抱住了她。
一時,琉璃心一熱,杏子箐的那段時光紛紛涌現,心底嘆息了一聲,真如隔世一般啊……
樹叢裡傳出陣陣的沙沙聲,一個熟悉的笑聲跟着響起,琉璃身體一緊,歐陽炎炎放開她柔聲道。
“是夜揚。”
“夜揚,他跟你在一起?”
歐陽炎炎神情一黯,苦苦道。
“他瘋了……”
“瘋了!”琉璃驚得睜大了眼睛,這時,夜揚從樹叢手舞足蹈蹦跳着出來,當看到琉璃愣了愣,哈哈大笑。
“我找到神壇了,我知道了昇天的秘密,總有一天我們都會走的,都會回去的,我是神呢!哈哈!”
夜揚一本正經地對他們說。
琉璃看他穿着還算乾淨,頭髮也梳理的一絲不苟,就是表情有點誇張。
“他說的那可是真的?”琉璃看向歐陽炎炎。歐陽炎炎搖搖頭。
“從我看到他那日起,他就一直說這些話,其他的什麼都問不出來。”
原來歐陽炎炎聽到九淵要在雪原開啓便來到這裡找琉璃,沒想到卻遇上了瘋瘋癲癲的夜揚,於是將夜揚留在了身邊。
“大多數他是安靜的。”
“他認得你嗎?”
“有時候認得,有時候就不認得了。”
琉璃走近夜揚輕聲道。
“夜揚你還認得我嗎?”
夜揚對着遠處正在發呆,琉璃叫了他好幾聲纔回頭看了看她,給了她一個極美好燦爛的笑容。
“小白狼,美麗的小白狼……”
琉璃驚愕住,歐陽炎炎也是一呆,只見夜揚擡起手撫着琉璃左臉頰上的那紫蝴蝶胎記輕柔地道。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已經把你記在我的心裡了,不管你記不記住我夜揚,不管你心裡有沒有我夜揚……小白狼,美麗的小白狼……”
“夜揚,你……”琉璃愕然退了一步,實在不敢相信這話是從夜揚口裡說出的,他這是怎麼了,真的瘋了嗎?
歐陽炎炎露出複雜的神情,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話好。
正在呆愕之際,天空涌過了一大團烏雲,在琉璃破陣眼處憑空現出二十四座石拱橋,霞光萬道,瑞彩千條,一時樂聲漸漸傳進耳朵。
“這不是鴿林的那二十四座石拱橋嗎?怎麼會在這裡出現?一定是幻象,是幻象……”
然而夜揚卻高興得手舞足蹈。
“神壇!那就是神壇!我找到了!”身形一動早向幻象疾馳過去。
“夜揚!”
琉璃和歐陽炎炎幾乎同時喊道,飛身去抓他,可是夜揚像被一股無匹的大力吸過去一樣,他們只看見夜揚的那支骨簫綻放出一朵妖異的花朵,把夜揚完全裹在了其中……
“夜揚!”
一起發出大力想要將那股無匹的大力劈開,遺憾的是晚了,二十四橋幻象不斷地擴大,鋪天蓋地一般壓來,歐陽炎炎反身把琉璃抱住在虛空中平退了十丈之多,再次擡眼看去,天上的烏雲裡雷聲轟鳴,“咔”“咔”十幾聲後,幻象漸漸淡去,夜揚的身體重重地掉了下來。
夜揚……他們一呆,隨即衝上去接住了夜揚。
“我找到神壇了……”夜揚露出一個極美好而燦爛的微笑,閉上了雙目。
“夜揚!”歐陽炎炎搖着他,夜揚的那支骨簫由天上落下,滾到了琉璃的腳邊。
琉璃木然。
就地埋了夜揚,他們在夜揚的墓前守着,誰也沒動,誰也沒說,直到第二日的午後,突然傳來一聲冷笑,同時轉頭望去。
陽光下,一個黑衣的女子正對他們投來恨意的目光,竟然是雲晶。
雲晶冷傲地對歐陽炎炎道。
“你父親被困在白狐陣裡了,快跟我來!”說完疾逝去。
白狐陣是空翼專佈下對付歐陽餘炎的,這也因爲與白狐如雲的關係。
雲晶簡略地講了講,忍不住看了看歐陽炎炎,此時的歐陽炎炎面似鐵青,一語不發。一起隨來的琉璃道。
“歐陽餘炎怎麼會進了白狐陣?”
對歐陽餘炎與如雲那段隱事,歐陽炎炎曾跟她說過,何況這也不算是什麼秘密了。
歐陽炎炎恨恨地道。
“都是那個歐陽向天!他明知道……還派,他去奪什麼鑰匙!”
琉璃心念一動,隱隱地感到,歐陽向天多半是有意這麼做的。
他們來到一片亂石灘上,都是一呆,八十條的白狐的原身擺成了一個法陣,同時施法,把歐陽餘炎活活困在裡面。奇怪的是,歐陽餘炎並沒有反抗,劍斜斜地插在一邊,人半跪在那,嘔出的血把前衣襟浸紅了。
琉璃雖站在陣外,但仍能感到陣裡的暗力割肉刮骨一般,歐陽餘炎在裡面的痛苦可想而知了。
歐陽炎炎身子急衝向前,險險倒下,順着這種衝勁逝進了白狐陣,張手祭出骨簫,隨即就是一抹血花!兩條白狐被斬成了身首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