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鮮血彷彿喚醒了處於長眠中的意識，蒼白的面頰上，濃密的眼睫毛動了動，將醒未醒。可是處於混戰中，無人注意到這點細節。
秦慕崢望着戰圈外，不錯眼地直視這個方向的秋瑞陽，冷冷說道：“你以爲抹去她的記憶，給她虛假的身份便能改寫一切？你錯了，她永遠都不會是你的，她的一切都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她的一切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隔着人羣紛亂的廝殺，這段話還是一字不落地進了秋瑞陽的耳朵，他握緊手裡的馬鞭，心裡驟然升起一股暴怒。
他費盡心機做盡一切，這些艱辛，秦慕崢怎麼懂得，明明他比秦慕崢對她更早上心，秦慕崢半路殺出憑什麼就該他放手。
“你不過就是比我幸運而已，論對她的付出，我不比你少，我偏要逆天改命，讓她沒有了那些牽絆，重新選擇一次，看看究竟誰纔會贏。”
“就算是重新選擇，她也未必會選你。”
重新再來一次嗎，秦慕崢有些動搖，原本以爲秋瑞陽不過是強取豪奪，沒想到他打得是這個算盤，他低估了秋瑞陽的心思——他要的是凝霜全心全意的心意，他說的沒錯，重新再來一次，凝霜未必會選擇他。越是如此，他就越是無法放手。
秋瑞陽挑了修長的眉，一股傲然之氣盡出：“不試試怎麼知道。”
秦慕崢瞧着他陰晴不定的臉，說道：“癡心妄想。”
秋瑞陽對着他笑了笑：“你分明是害怕。”
秦慕崢眉頭一皺，受傷的那隻胳膊終是支撐不住，抱着泠月的手一失力，一直緊緊護在懷裡的人眼看就滑了出來摔向地面。秦慕崢急忙去接，旁邊一個太子護衛瞅準破綻一刀朝他砍去，秋瑞陽遠遠看得分明，生怕傷及泠月，急忙叫道：“住手，別傷了她！”
同一時刻，那原本註定要跌落地面的人卻奇蹟般的自己調整姿勢站了起來。覆蓋在臉上的披風滑落，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隨即是整張柔美的面容——那張蒼白荏弱的面孔在混戰的人羣裡分外鮮明一時之間，但有餘暇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秦慕崢，他望着莫名久久昏迷的人驟然轉醒，一直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張了張口，聲音幾近呢喃：“你醒了……”
茫然地轉動視線，看到眼前映入一張熟悉的臉。這些天他爲了她東躲西藏，那張妖孽無
雙的面孔風霜浸染，飛挑而起斜入鬢角的長眉，以及記憶中流光溢彩的狹長鳳目，俱是疲憊不堪。
此刻看入她的眼中，卻有股難忍的酸澀。
“你瘦了好多……”一出聲，卻是沉重沙啞的音調。
秦慕崢一愣，見她直直望着自己，裡面是熟悉的柔軟光華，而不再是以泠月身份面對他時的冷漠防備。他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小心翼翼地問：“你是泠月，還是凝霜？”
迎視着他的目光，她的聲音不大，卻如同仙音，驅除盡他連日來所有的陰霾。
“從來都只有葉凝霜，啓國太子東宮的泠月夫人，不過是一場長達百日的夢而已。”
夢了這麼些許日子，如今也該醒了。
秋瑞陽握住繮繩的手一抖，巨大的力道勒得身下坐騎一陣不安的嘶鳴起來，而他卻彷彿毫無所覺，死死地盯着戰圈中心的兩人。
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她記起來了，偏偏在這個時候記起來了。
“你都記起來了？”秦慕崢愣愣地望着她。
凝霜剛剛清醒，站都站不穩，晃了一晃，被秦慕崢扶住才穩住身形。
她沒有再看身邊的人，而是望向四周的戰場，方纔的拼殺因爲這一變故，已經停了下來，但是地上的狼籍和血跡卻仍舊提醒着她之前的逃亡有多麼艱難，這一切都因她而起。
凝霜吸了口氣，視線與馬上的紅衣人對上。
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翹的脣角，高高束起的發冠，修長的身影站在陽光下無比鮮明，卻又風姿翩然。
從第一次見面，她就感到這俊俏得好似女子的男人，一舉一動散漫不羈，卻又蠱惑人心，彷彿遊戲人間的精靈。
在此之前，她想起這個時不時能夠自己開心的精靈的時候，心裡是溫暖的，對於他，是一種朋友般的相惜。
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精靈已經變得心懷執念，如此處心積慮？
即便答應了那個荒唐的百日之約，也是因爲心底深處對他的某種信賴，覺得他並不會傷害自己，然而終究是她太天真，這份信賴被利用，演變至如今的局面。
“我跟你的約定，你還記得吧。”
秋瑞陽神色一閃，他自然記得，百日之約，他用盡心機算計，卻也不過是爲了贏得這個約定。
凝霜皺了鄒眉，她之前一直昏迷，也不大記
得多少天了，想了想，轉過頭去，問秦慕崢：“距離我從相府失蹤已經有多少天了？”
秦慕崢不解她爲什麼突然這麼問，但這度日如年的每一天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於是立馬就答了出來：“今日是第九十九天。”
凝霜點了點頭：“還有最後一天。”
這句話秦慕崢沒聽懂，秋瑞陽卻是聽明白了。
不等他說話，凝霜便再度開口了：“你給我茶水中下藥，抹去我之前的一切記憶，就是爲了秦慕崢從我的生命裡除去，這樣即便一百天到來，沒有了從前的記憶，我自然就只能選擇留在你身邊了。”
昏迷的這些天，前塵過往在她腦中竟猶如夢幻一樣，在她眼前一一上演，包括她作爲泠月的那段時日，那些不曾留意的，在夢中分外鮮明，如今真想嘆一聲，前塵如夢。
“我想，這是你一早就算計好的吧。在交給我銀葉雪靈芝的時候，就已經把這一切都算計進去了。”
秦慕崢靜靜聽着這些他所不知的內情，一時心內巨震——
銀葉雪靈芝，百日之約，記憶全失……
種種因果聯繫在一起，迅速地在腦袋裡拼湊出一個連串的事件來。
原來助他復原的銀葉雪靈芝是來源於秋瑞陽，作爲交換條件，凝霜答應了他一個什麼百日之約，卻不知道他早有算計，這個百日之約並不單純。秋瑞陽趁她不備給她下了藥，讓她記憶全失，然後在編派一個子虛烏有的記憶，讓她心甘情願留在身邊。
這一番算計，他卻是自嘆弗如。肯爲她如此花心思，秋瑞陽的執念卻是比他想象的還要深重。
秦慕崢心緒起伏，若是他沒有在一百日內將凝霜找到，或是凝霜沒有在一百日內恢復過往的記憶，他是不是就要錯失一生？
隨即，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什麼百日之約，他從來就不承認，就算凝霜輸了這個約定，他仍舊會把她搶回來——
在他看來，世間的任何約定和規則，除非他願意，否則根本無法束縛住他。
若是他早知道這個百日之約，根本就不會讓凝霜去遵守。就算眼睛永遠無法復原，也不會讓秋瑞陽有可乘之機去接近她。
只是偏偏達成這個約定的凝霜跟他不是同一類人，她自幼受到的教育讓她一言既出，必然踐諾。所以纔會被秋瑞陽算計，導致記憶盡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