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吉官病的時候屋外白雪皚皚,等她痊癒時積雪早已匯成了小溪,枯黃的樹枝長出了嫩綠色的新芽,春天就要來了。
吉官養病期間府裡發生了不少事,年初的時候玉頤未來的婆婆進府相看了玉頤,相看後沒幾天男方家就送來了門戶貼。玉頤沒有下降外藩蒙古,所以婚禮並沒有加恩,一切按着普通滿人的習俗來辦。
李氏最近恪守身份,沒敢再做出什麼越矩的事來,胤禛對她的態度好了不少,加上玉頤馬上就要出嫁胤禛爲了給玉頤長臉,一個月裡有七八天歇在李氏的院裡。
李氏如今走路帶風,見了誰都笑的合不攏嘴,衆人面上一派喜氣洋洋的恭賀着李氏嫁女,只在暗地裡恨得牙癢癢。我不只一次見過宋氏看着李氏春風得意的樣子眼中露出嫉恨的神色,宋氏緊緊的捏住手中的檀香串珠,閉上眼睛輕唸佛號。宋氏死了兩個女兒,看着別人的女兒出嫁,就算是心如死水,也會掀起幾波漣漪。
玉頤的額駙姓烏喇那拉名星德,和福晉同姓,滿洲鑲白旗人,雖和福晉孃家不在一個旗可根上卻是一支,星德的高祖父也是福晉的高祖父,按理玉頤還要叫星德一聲堂舅舅。
我看着福晉慈愛的逗弄着元壽,笑道:“大格格也算是有了着落,李姐姐還不知道怎麼開心呢。”
福晉把元壽交給了奶媽,讓人抱了元壽下去後,纔對我說道:“李福晉最近在王爺面前得了臉面,藉口要給大格格準備嫁妝,也想在插手管家的事了。”
我聽了心中一驚,暗道:若是讓李氏掌控了王府,我以後的日子可不好過了。可不讓李氏插手又不行,她是玉頤的親母又是側妃,於情於理都不能攔着她給玉頤備嫁。福晉也覺得有些棘手,低頭沉思想找個理由打發了李氏,我看着福晉凝神思索的樣子不由得想到了玉頤,玉頤支着手想事時臉上的表情和福晉一模一樣,畢竟福晉也帶過玉頤幾年,言傳身教倒有幾分的神似。我腦中驟然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心下有了計策,我略爲惋惜的開口道:“王爺子嗣單薄,如今膝下有了幾個淘氣的小子,可是女兒緣還是差一些,只有大格格一個女兒可還要按着郡君的禮儀冊封,真是可惜了,若是能將大格格的位份往上提提就好了。”前幾天玉頤被冊封了郡君,冊封后第二天額駙家就帶了禮物上門過了小定。
福晉遲疑片刻,道:“你是說.....”
我微微一笑,道:“大格格可在您院裡養過幾年呢。”
福晉雙目一睜,很快就明白了,輕輕嘆道:“也是啊,那孩子還真是不錯呢。”
過了沒幾天就有了消息,玉頤算作福晉的養女記到了福晉的名下,嫁妝也由福晉安排了。李氏雖然不滿但也沒有阻攔,畢竟關係到女兒日後的身份,她這個當孃的爲了女兒的前途只能忍了下來。
我生了元壽後,阿瑪額娘就不能再進府看我了,我和家裡的聯繫又變回了原先的書信往來,阿瑪最近在給我的信裡總是提到,他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我知道阿瑪是察覺到前朝詭異的政治氣氛,心生退意了。我寫了封信讓錦繡帶回家,既然阿瑪不想再幹下去了,辭了差事也好專心培養幾個弟弟。
不論前朝的局勢如何的動盪不安,王府的女眷一如既往的沉浸在這玉堂富貴的榮華中,府中的玉蘭和海棠在柔和的春風中嬌豔的盛開着,雪白的杏花勝過冬日裡的新雪,只是這旖旎的春光怕是沒人有心情欣賞了。
福晉陪着胤禛去了圓明園,同去的還有年氏,李氏也帶着玉頤跟着去了圓明園,估計玉頤大定就要在園子裡辦了。福晉走後元壽搬到我的院裡住了,靜梔化遊殿比福晉的東寢殿小不少,好在元壽只是暫住一段時間,所以也不會覺得太憋屈了。
元壽一見到我立刻乖巧的叫了聲,“額娘。”我聽到元壽軟糯的聲音喉中一苦,眼睛也有些痠痛,只覺得想哭,我強忍住哭意將元壽抱在懷中。
元壽眯着眼睛看着我,肥嘟嘟的臉上掛着傻呵呵的笑容,似曾相識的面容讓我恍然出神,我看着元壽彷彿看到了我小時候的樣子。這是元壽出生後我和他最親密的接觸,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血脈相連的神奇,他是我生命的延續。
元壽對這個陌生的院子很感興趣,東張西望觀察着新環境,他剛會說話並不能很好的表達出內心的想法,只是用手指着自己感興趣的東西,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讓我抱他過去。
陪元壽玩了一會他就困了,便讓奶孃抱他下去睡覺了。回到屋裡,錦繡給我倒了杯茶,語氣欣慰的對我說道:“四阿哥來之前,奴才心裡一直打鼓,怕四阿哥認生,沒想到主子和四阿哥如此親密,果真是母子連心啊。”
我點點頭,感激的道:“福晉仁慈,沒把元壽教的與我離心。”
元壽雖然住在我院裡,但還是由奶媽帶着,不用我費心,我閒來無事找出一本楞伽經細細的研讀,吉官坐在一旁繡着一條汗巾。吉官的病雖然已經好了,可身子還有些弱,她很少出屋,每天來我屋裡陪我說說話,日子也不難過。她被年氏責罰後,性子靜下來不少,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她小小年紀就如此沉悶,讓人看着心裡難過。
我將手上的書往桌子上一扔,發出“嘭”的聲響,嚇得吉官一哆嗦,我看着她一臉茫然的表情,揚了揚眉毛,道:“你整日在屋裡呆的怪悶的,來陪我出去走走,免得浪費了這大好的春光。”吉官她不過二八芳華,以後的路還很長,就算她變得無心爭寵,也不能整天昏昏碌碌的,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
來到花園裡,看到滿園的綠色,讓我的心境輕快了不少,三月春風似剪刀,修飾着樹上細嫩的綠葉,吉官心事重重的跟在我的身後,對於園子中的景色並未留意,王府花園一年之中最好的景色也提不起她的興致。我看着她消瘦的臉龐,嘆了口氣,輕輕一笑道:“這王府的花園你原先還沒仔細逛過呢吧。”
吉官低頭答道:“是的,奴才進府不久規矩還不太清楚,不敢四處亂走。”
我拉着吉官在一塊青石上坐了下來,看她猶猶豫豫的樣子,笑道:“這青石雖然涼了些,但是隻坐一會沒什麼大事的,你坐下來我有話說。”
吉官挨着我坐了下來,我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錦燦和駱姑姑,她們會意的走到四周把風去了。我撥弄着手腕上的白玉環繩手鐲,道:“我看你近日神情恍惚的,想來是有了心事,是爲了年福晉的事情嗎。”
吉官聽我提到年氏身子一震,臉色變得驚恐萬分,嚇得眼眶都紅了,懦懦的呆在那裡不敢答話。我無奈的嘆了口氣,道:“上次是我疏忽,讓你受委屈了。”
吉官雖是庶出,但長的漂亮家人存了攀龍附鳳的意思,對她極爲的寵愛,進府後教她規矩的嬤嬤也都是客客氣氣的,到了我那更是像半個主子一樣被供了起來,何嘗受過這麼大的委屈,吉官聽着我的軟言細語,哽咽的道:“格格,奴才進府前就知道王府的規矩大,可是......”吉官越說越絕望,心底的難受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吉官從袖中拿出帕子,自己抹着眼淚。
王府中的勾心鬥角吉官早有準備,可是年氏這種直來直去的做法,讓吉官始料未及。莫說吉官,就連我也沒有想到年氏那麼禁不住挑撥,一見面就罰了吉官,不顧及胤禛和我的臉面,我的兒子還養在福晉的膝下呢。
一隻喜鵲落在了含苞待放的紫藤上面,不停地啄着乾枯的枝幹,我看着樹上的喜鵲道:“快別哭了,小心被風吹皴了,晚上疼。”我看她的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心疼道:“我看你最近也是被年福晉嚇着了,有些心寒了,對於爺的事情也不那麼上心了。”原先吉官給胤禛繡的荷包還有做的衣服,做了一半也都放下不再動過了。
吉官咬着下嘴脣,道:“奴才是真的怕了,那天奴才一個人跪在雪地裡,冷風吹在臉上,奴才覺得就像是要死了一樣。”她想到了當天的情形,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一臉的恐慌,想來那天是真的給她嚇怕了。
我看她不安的樣子,輕輕地拍着她的手,安慰她,道:“別怕都過去了,你若是真的怕了想要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也好,府中這麼多人也不差你一個,王爺是個大方的不會虧待你。”
吉官略微的安下心來,身子也不是那麼的僵硬了,道:“奴才病中想了很久,奴才願學宋格格吃齋唸佛替王爺祈福。”
我聽她想學宋氏,眼皮突地一跳,宋氏也不是心甘情願的吃齋唸佛,是被逼無奈才裝出一副善男信女的樣,以求得福晉的庇護和胤禛一點憐憫,吉官年輕沒見過宋氏原先的心思手段,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我面上仍是淡淡的笑容,道:“你有這份心就好了,給王爺祈福不一定要青燈古佛,這多子多孫也是一種福氣,王爺如今子息還有些單薄,你若是能替王爺生下一兒半女也算是替王爺造福了。”
吉官聽了我的話,連連擺手,道:“奴才不敢再有妄想了,奴才如今只求一個安身之地就夠了。”吉官近來無心容貌,每日的打扮甚是隨意,頭上簪子本來插的就不深,吉官輕輕一晃就從髮髻上掉了下來,落在地上發出“噹”的輕響。吉官看到髮簪掉在地上,臉色一紅連忙撿了起來,收在身上。
我按下她的手,語重心長的和她說道:“你別急,你聽我給你細說。你如今也不過十六歲,這一輩子就要在王府裡過了,往後的幾十年你要怎麼熬。有個孩子不但自己的名分有了着落,府裡的奴才高看你一眼,你以後的日子有個寄託,你家面也能跟着沾沾光。”我看吉官若有所思的聽我說話,我微微鬆了口氣,繼續道:“退一步說,你就算是沒有孩子,你今後也不能這麼消沉下去,王爺若是問起來,你要怎麼回,難道說是捱了罵不敢再侍寢了。若是這樣,王爺心裡怎麼想你,恐怕是要覺得你挑撥他和年福晉的關係,到時候你連個立足的地方都沒有。”原先李氏給吉官難堪,胤禛當晚就來安慰她,可年氏差點沒把吉官凍死,胤禛連句問候的話都沒有,年氏在胤禛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我清了清嗓子,道:“我說這番話也不是叫你去爭什麼,就是讓你別自暴自棄,你的好日子纔剛剛開始,那麼多的富貴都沒有享,怎麼就想着青燈古佛呢。”我指着遠處的玉蘭花,悠然道:“這麼好的玉蘭你進到院子裡看都沒看一眼,真是可惜了。”
吉官聽了我的話,身子一震,擡起頭來,迷迷糊糊的向我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晶瑩奪目的玉蘭嬌媚立在園中,清麗的花朵如削玉萬片,散發着淡雅的清香,吉官看的出神,過了好一會,才呆呆的道:“果真不錯呢,奴才原先都沒注意過。”吉官的聲音鎮定了不少,不再似原先的彷徨不安了。吉官只要想通了,我這一番話就沒白說,我舒了口氣。
我們倆坐在青石上,看着院中的景色,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讓人從心底伸出一股暖意,春天就是好。站在紫藤的喜鵲,“譁”的扇了一下灰褐色翅膀,發出“嘰嘰喳喳”的叫聲,飛走了。
吉官看見喜鵲,不禁笑道:“今日見了喜鵲,不知明日會發生什麼喜事呢。”
我看她盈盈的笑臉上,還留着淚痕,柔聲道:“你今日能想得開就算得上是喜事了。”
石板上坐久了身子有些發冷,我和吉官慢慢的走回院裡。一進院就看到錦繡焦急的站在院裡向外張望,我知道她有急事找我,就讓駱姑姑先送吉官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