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只聽其中一個看去比較老成點的女子說:“回姑娘,我們八個姐妹以後就撥在姑娘房裡伺候了,管家說,姑娘一個人在這兒,怕兩個人伺候着不周全,叫水沒水,叫湯不熱的,而且多幾個人,也可以熱鬧一點。”

安拿眼睛瞄瞄雙胞胎,見她倆老大不願意的樣子,心裡明白,依她倆的城府,一早上來,一定已經吃過這八人的排頭,如果自己應允那八人留下,難保她兩人以後被排擠。而且自己也不喜歡屋裡撞來撞去全是人,樂得做個人情給她們雙胞胎。於是想了想,道:“我昨兒看我住的院子要比以前在東北時候與王爺合住的院子還大,你們姐妹兩個可能會忙不過來。這樣吧,這八位姐姐平日裡有空,呆自己房裡幫我屋裡做些針線,每天中午過來全面打掃個房子院子,其餘時候就不要進來了,我不喜歡屋裡嘰嘰喳喳的一股人氣。”

這話一出,把八人氣得一口氣悶肚子裡說不出來。他們是管家千挑萬選,頂兒尖兒的人物,卻被安三言兩語就那麼打了,可偏又知道這小姑娘來頭大,不敢說什麼別的。爲一人只得道:“既然姑娘這麼吩咐,我們照做就是了。不過……”

安知道她可能要拿禮儀綱常什麼的來又壓她,跳下牀打斷她:“嗯,你們可以出去了,什麼時候進來,她兩姐妹會來叫你們。順便告訴管事的一聲,感謝她爲我考慮得那麼周全,以後需忙着她的地方還多着呢。”然後別轉頭對雙胞胎姐妹道:“我走後有人欺負你們嗎?有誰拿你們怎麼樣了的話,我象以前對付姑萊兒姐妹那樣對付他們。”那八人爲的一聽就知道安的意思,知道這話是說給他們聽的,只得忍聲吞氣地告辭出去。喜得兩姐妹等他們一走掩上門大笑,安也喜歡這種和融氣氛,與她們說了很多別後各自遭遇,這才吃完繼續睡覺。

晚飯時間,多爾袞回家先到安的房間,一把自夾紗被裡揪出小人兒,拎去自己房裡吃飯。安擡頭看了看來人是誰,樂得自己不動一下腳步。進門一看裡面已擺上一張花梨木大圓桌,足可供十幾個人坐得寬裕。但安看來看去,也就她和王爺兩個人吃飯。而桌上已滿滿擺上十幾只冷菜,估計待人落座後,將有熱菜源源不斷上來。安心裡暗想,這氣派真的是與在瀋陽時候大不相同了,不知是不是多爾袞的本意。側眼看多爾袞時,見他對着菜桌皺了下眉頭,吩咐道:“就這些夠了,其他的不用再上,拿壺酒來,沒叫你們全不要進來。”安一聽,這才長長舒出一口氣。

多爾袞當仁不讓在上位坐下,安笑喜嘻嘻地偏坐到他對面。多爾袞只得離座長臂一抄把她捉回身邊,吩咐道:“不許再亂動。”說完自己也笑,嘆道:“奇怪,你最不聽我話,偏我又不會生你氣。”安理直氣壯道:“我從不陽奉陰違,其實我是最聽你話的。”多爾袞笑着點頭道:“你師傅太正經,否則以其之敏慧,應該也是很好的談話對手。不過,你走後,我又找到一個說話的人,居然也是個女人,此人站高看遠,所言都很有見地,往往一語出來,都會使人感慨萬千,呀,又與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安心頭一驚,揣摩片刻便道:“王爺你說的可是莊太后?”邊說,邊已領悟師傅爲什麼先前一直提醒她要對付莊太后,一定要先與王爺取得一致了。離王府半年多,看來兩人不知怎麼竟走到了一起。

多爾袞嘉許道:“不錯,你師傅告訴你了嗎?”

安搖頭否認道:“不,站得高的女人本就寥寥無幾,而可以與王爺說上話的更少。答案是明擺着的。”

多爾袞從裡面案上拿出一封信,交給安,道:“你看看這信。”

安拿來仔細看了一遍,重新摺好交還,想了想才道:“王爺,你倆的關係可以用幾個字來概括:惺惺相惜,相互利用,卻又勾心鬥角。”

多爾袞笑看着安:“不好嗎?”

安立刻恍然大悟,一拍桌子道:“這個女人好心計。”

多爾袞也知道安的意思,道:‘你不覺得這是我們之間最合理的相處方式嗎?“

安點頭道:“合理得太過天衣無縫。讓我都恨她不起來了,難爲她夾縫裡活得那麼滋潤,這也是一種大智慧。”

多爾袞仰了一口酒進去,笑道:“昨晚通風報信的人(,)

已經查出來了,不過那人也已經失蹤。我知道勇和不會如此善罷甘休,你猜猜看,勇和下一步會有什麼舉動?”

安托腮想了一想,道:“勇和的所作所爲,其實都是莊太后心思的體現,她既不想你在與漢人打仗時候輸了陣,影響國力,又怕你勝得太多越託大,以致人們只知有王爺,不知有皇帝,她也是矛盾的很。不過我想起王爺以前說過的話,到你們這一階層了的時候,權勢纔是一切。所以我想在莊太后心裡,後者所佔分量應該比較大一些。所以我想勇和此去,一定會攪出一點事情來,鼓動滿漢相鬥,逼王爺你們知難退回關外,此時王爺自然威信掃地,而皇帝又剛好成*人,你那時想不退都不成了。”

多爾袞道:“勇和一直在鼓動一幫老貴族退回關外去,我原來以爲他也就那些舉動,對他掉以輕心了。此人在朝還可以控制一二,在野的話,如龍歸大海,偌大一箇中原,上哪兒找他去?又怎麼能知道他下一步要幹些什麼?安,你有什麼主意?”

安一個鬼臉遞過去:“我今日當夜觀天象,找出條路子來。”

不想多爾袞點頭道:“嗯,鬼臉是小孩子的,話是神棍的。”

安只得顧左右而言他:“王爺真相信失蹤的那個人是勇和的手下嗎?這一程與勇和鬥下來,我知道他心思決不會那麼簡單,不會那麼輕易拋出一條線索讓我們可以順藤摸瓜。我倒是懷疑是其他人借殺勇和以轉移我們視線,而他依然潛伏在我們王府裡。”

多爾袞道:“那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又不被人知的只剩三個人了,你師傅,松陽和鶴齡。”說完雙目炯炯地看着安。

安知道他的意思是什麼,但也不欲就此表態,打了個迂迴,道:“我知道師傅的嫌疑最大,但我不懷疑他,不過我其他兩個也不懷疑,他們對我都不錯,尤其是師傅當我是自己女兒一般,必定不會出賣我。”

多爾袞盯緊一步,道:“這一回是通風報信,使罪魁逃脫,下一回又會做出點什麼?我這臥塌之側豈止是有人酣睡,簡直是有人懸刀了。小小安,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安認真爲難道:“王爺,我知道你是叫我看住這三人,但這三人到現在爲止個個都鞠躬盡瘁,以前立下的汗馬功勞數都數不過來,我在想,即使你找出那個人來,你對他怎麼下手?冒然下手會不會讓其他人心寒?至於我師傅,我就是知道是他也不會與你說。”

多爾袞看着安的眼睛,知道他搬出萬一有人威脅到他生命的話語,安一定回去會仔細考慮,她現在抹不開面子不答應做這事,並不表示她真不會去做,這等七竅玲瓏的人比一根腸子到底的人不同,心思太活絡,有時候什麼事情讓他們有個概念了,以後想綁住他們的手腳都不能。於是他岔開話題道:“這事先擱一邊,來,你詳細告訴我你這半年來的遭遇。你師傅說的總歸不直接。”

安卻自己在想:我爲師傅捱義氣,不答應查此事,但這一路被人追殺的惡氣又該怎麼出,何況也一定不會是師傅出賣於我。當然不妨瞭解事情前後了再做打算。也可幫王爺一個忙。便道:“別提了,我這一路被勇和派去的人追殺,覺都沒好睡過,幸好有任意幫着我,不過沒她幫着,我逃是逃得掉,但要查出是誰害我就不可能了。說起來,罪魁禍應該是莊太后,勇和也不過是她的爪牙棍棒……”

多爾袞卻道:“莊太后連我都想殺,不止是你一個人,具體操作的勇和纔是最大的威脅。即使你除掉莊太后,勇和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安無言,忽然想到,多爾袞預先與她大談與莊太后的交情,難保不是拿話封住她口的意思。

多爾袞見安沉默不語,一轉念便猜到了她的心思,笑道:“小小安,你人長一歲,想的東西也複雜一倍,不過這次你就想歪了。要報你的仇,一刀下去就痛快了嗎?不是。對於莊太后這樣的人來說,斬斷她的手腳,使之不得干預政事而鬱郁不得志,纔是最讓她痛苦的事。所以我叫你對付勇和而不是她,你說換成是你,叫你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勢力被削,會是什麼味道?況且男子漢大丈夫,欺負人家孤兒寡母也不是一回事。”

安一聽,這才訕笑道:“哪有的事?我還沒說就被王爺你給搶去話頭了。不過王爺這倒提醒了我,莊太后做這一切都是爲了啥?一是爲自己的地位,二是爲她的兒子,好,我下一步就對他兒子不起了。哼,她會欺負我一個小孩子,我回她這一手也算公平合理。”

多爾袞道:“這事萬萬不可,福臨雖說是她兒子,也是當今皇帝。”

安一聽,奇怪道:“王爺,你一邊忙着擴展自己的勢力,爲取福臨而代之做準備,一邊卻又固守忠君念頭,竭力維護他的權益,豈不是很矛盾?矛盾得很吶。”

多爾袞被她一說,不由想起自己過去種種,頓時汗如雨下,原來他一直在這個矛盾的圈子裡打滾而不自知,而他的這些舉動不知又給了親近自己的人什麼暗示。安見他神色恍惚,知道這一句話戳着了他的痛點,不去打擾他,動手給他斟滿酒。多爾袞拿起酒杯一乾而盡,這才道:“你說得有理,別人可能看着我矛盾卻不敢明說。我這半年多不知誤導多少親近之人,也不知由此把多少牆頭草推向莊太后一邊。原來勇和鼓動別人與我鬧回關外就是吃準我這一點,知道我本質上不會爲難皇帝,所以他有恃無恐。嗯,這下去,我不能再給他們機會了。”

安吃着菜,逮空纔回他一句:“王爺,你不覺得這是莊太后的眼光一流嗎?其實你在明她在暗,只要她用點心,早可以摸透你的脾氣,否則哪來那麼些投其所好的信函?我相信你這兒只要態度一強硬,而勇和又失蹤不見,消息傳到她耳朵裡,當晚她就會捲鋪蓋搶到北京來,都不用朝臣討論再三。”

多爾袞不禁笑道:“怪道莊太后一心想除掉你,你在我身邊專門壞她好事。”

安一撇嘴道:“要不是她大力追殺我,我倒真心擁護武則天再世的。這世道,做女人太受氣。”

多爾袞笑眯眯道:“你特權還不夠?我可以多封你幾個。”又喝口酒道:“女人厲害起來還真是讓人防不勝防,很知道從小處着眼,四兩撥千斤。這莊太后以後一定也會是個名垂青史的人物。”

安笑道:“當然得有你我給她機會。否則她也只能長嘆‘既生瑜,何生亮’。”

多爾袞笑看着安:“有你在,我如虎添翼。”

一頓飯說說笑笑,直吃到三更天。安一路精神緊張耗盡體力,先撐不住,連打哈

欠,兩人只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