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出門時久,回來睡自己的牀反而不習慣,有點認生。但還是睡到太陽曬到肚皮纔起來。洗漱吃飯後,出門想去多爾袞那裡。纔出自己的門,卻見汪洋孤零零地站着,見有人出來,猛一擡頭,可一見是安卻滿臉失望,他向安行禮後問:“請問安姑娘,我們小姐在嗎?”

安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想了想才明白他嘴裡的我們小姐應該指的是任意。不由“哎喲”一聲,昨晚糊里糊塗,都差點忘了這檔子事。“難爲你一早就過來,你們小姐不在我這兒,你和我一起過王爺那兒找她去吧。”

不想卻見汪洋怔在當地,臉色非常難看,牙齒緊緊咬着下脣,隱隱有鮮血流出,安不知所措,忽然想到他昨天拉着勞親過來是看任意的眼神,不由暗想:“不會吧,他最多也就與勞親一樣大小,不會也給任意迷住了吧,那可千萬不能帶他去王爺那裡了,否則小孩子家家的,做出什麼難看舉動來,對誰都不好。”

她拿手在汪洋麪前晃晃,笑道:“醒醒,醒醒,勞親在哪裡?我們去找他去。”

汪洋卻回過神來道:“小王爺在小校場打布庫,我們別去打擾他,還是找小姐去吧。”說完倔着頭就去多爾袞的院子。安不放心只得跟過去。

兩個院子離得最近,幾乎是跨幾步就到。卻見大喇嘛神情嚴肅地站在院門外,全沒了一貫笑嘻嘻的樣子,一見安就一把把她拉到僻靜處,道:“不用進去了,王爺已經吩咐出來,誰也不見。聽說昨天進去一個女子,你知道是誰嗎?是任意嗎?”

安伸伸舌頭,道:“我看見任意進去的,不過是王爺自己開門請進去的,所以我就不管了。那王爺就不打算上朝了?”

大喇嘛點點頭道:“那就是了,昨天鶴齡先生告訴我任意來的事,我總覺得要出點事情。”

安擠眉弄眼地笑道:“師傅不怕,任意看見我們王爺,迷得魂都沒了,一定不會出大事情的,不信我喊一聲,看裡面怎麼答應。”

大喇嘛見安這麼說,神色略爲鬆弛了點,道:“胡鬧,你這一喊,叫他們怎麼回答你?”

安一聽不由很不好意思地做個鬼臉道:“那算了,我看勞親打布庫去。”

大喇嘛與她一起走離,嘆道:“我就怕任意在江湖上時日久了,脾氣太過倔強難馴,現如今兩人才在一起,王爺眼裡自然只有她一人,但王爺現在已經妻妾成羣,任意怎麼可能永遠一人獨專,依她的個性和以往殺人不眨眼的記錄,我擔心以後她以後會攪出什麼亂子來。”

安對此沒經驗,想不到那麼遠,只得道:“他們就是那回在關外認識的,都互相記着彼此。我現現在頭好大,有那麼多事像炸彈似的隨時會爆,我也懷疑任意生起氣來會幹出什麼殺人下毒的事來,她這人總歸太危險。還有勇和,他現在落了單,更不容易找到,不知道他下一步會怎麼做,也不知道他會在什麼地方突然冒出來,哎呀,這都是我無心種下的禍根啊。”

說到勇和,安忽然想起自己前一陣連師傅都不與商量的事,不由看着師傅心虛。大喇嘛看着她那樣子反而笑了,道:“還是王爺最知道你,說你畢竟還小,少年人貪功心切,做事少了考慮。不過也別太擔心,勇和除非永不起事,否則總有蛛絲馬跡可尋。”

安一聽師傅這麼說,立刻明白自己與王爺打招呼下兩湘後,王爺一定爲她回來後處境考慮向師傅編了個她好功心切的理由。想到師傅被他們矇在鼓裡,她頗覺不好意思,但再想想,如果再遇上這種情況,她還是會那麼做的。不過以後再這樣做的話,一定要學學王爺,爲自己編個圓滿的好理由。正如王爺昨天所說,這是命,她以後遇事,那習慣性的思路是用不着再改了。

小校場裡有很多人,但安一眼就看見勞親站在打布庫的人羣最前面,跟着鶴齡,一招一式做得很是認真。安輕聲問道:“師傅,勞親也練武嗎?練得怎麼樣了?”

大喇嘛道:“他現在拜鶴齡先生爲師,練的是剛猛那一路,適合他以後騎馬打仗衝鋒陷陣用。多爾博拜了松陽大師學,不過鬆陽不喜歡他,教得馬馬虎虎,多爾博也不想學,所以一直拖着。你慢慢看,我別出去巡巡。”

安內疚地抱抱這個老好人師傅,看他走了,自己也輕輕滑到人羣最後面跟着打。一輪打下來,鶴齡交代兩句離開,勞親轉身看見安,只笑着招招手,隨即對那幫與他差不多大的一起練的人喝道:“各人去搬兩把石鎖來。”說完自己也去拿。安認出那幫人中有勞親的小廝,多爾博的小廝,還有幾個錦衣燦爛的,估計是別個官家的子弟,想着攀附王府的權貴,找正這機會把子弟送進來先與王府小主子混熟,以後可以便宜行事。

石鎖就不搬了,乾脆回憶着剛纔打過的拳再回一把火。一邊看着勞親很是那麼回事地指揮着衆人行事,全然沒有見了多爾博時的那股懦弱樣。可見他從小受母親約束,已經養成退避多爾博的習慣。這也是命。

一會兒勞親又在那邊嚷:“弓要拉開,拉得開才射得遠。你,姿勢不對,看我的。”

安一看,果然他拉得如同滿月一般,不由拍手道:勞親,這麼多日子沒見,沒想到你這麼厲害了哦。下回豫王爺出征,你可以跟着去真正上陣了。”

勞親收回弓,得意地道:“安妹妹,我已經可以舉起五十斤的石鎖了,阿瑪答應過我,讓我下回跟英親王一起出徵。”

安一想,對啊,當然應該是讓他跟生身父親去纔是。“你如果去(,)

打仗的話,我給你去做軍師,保證不比諸葛亮差。”

勞親握住安的手大笑:“還從來沒聽說過女軍師呢,但是安妹妹一定是我們大清最好的軍師。有你幫着,我們一定會給阿瑪掙臉。”說完拉着安走,“我額娘一直念着你呢,你今天有空一定要去看看她。”

安想起側福晉孤寒而美麗的臉,又想起是自己引任意入室又分了他的丈夫,心裡不安,頗沒膽量去見她,只得道:“不了,我要去看看豫親王,你一起去嗎?”勞親不知就裡,換了件衣服就跟上。

不想多鐸見了兩人,劈面就問:“你們王爺呢?怎麼什麼都不說就不去上朝?莊太后問我要人,我一句話都說不出。”

勞親聞言也一臉疑惑地看着安:“我阿瑪今天沒去上朝?”

安不知道怎麼回答,覺得如果直說那些話很八卦,想了想,只得給他們背《長恨歌》,她知道白樂天的詩容易上口,多鐸應該知道。

果然,多鐸聽到“從此君王不早朝”時打斷她:“昨天還好好的。”

安不欲解釋,免得人家怪她引狼入室,笑道:“我也是今晨走不進書房才知。”而勞親卻還是不知出了什麼事。

多鐸問道:“你說,莊太后問起來我該說什麼?”

安笑言:“王爺怎麼問我。我只會背詩。”

多鐸也笑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一定有話要說。我早知道你狡猾。”

安頓足道:“還不是向王爺求情,保全我在濟南的家產。”心裡卻想:兩兄弟一般狡猾,不過大的含蓄,知道拿眼睛殺人,面前這個道行還淺一點,說話太急,容易對付得多。

多鐸也知道她不會說實話,否則怎麼會有狡猾的“美名”,也順着她笑道:“已經與你言明,做我師爺,一切好說。否則免談,啊,我還可以徵用那裡做我的臨時府邸,和主人認識,到底安全一些。”

安忙笑道:“王爺這主意不錯,你到濟南,我捧着宅子孝敬你還來不及呢,何況你住我那裡,那裡不就鐵桶般安全了嗎?畢竟是王爺,想出來的主意一舉多得,勞親,我們就沒那麼周全了吧?”

多鐸哭笑不得,正要說話,卻見一個家人遠遠跑來,便大喝:“跑這麼急做什麼?”

那家人卻還是不停,到門前撲地跪倒,回道:“王爺,莊太后有請。”

多鐸忍不住看着安:“你知道她要來叫我?所以你來看我?”

安笑而不答,昨天他們在皇宮多爾袞的書房扔出一個綠松石小佛像,又在裡面燒了一張畫像,太監宮女還不急着彙報給莊太后去?那裡一定是莊太后重點布控對象。而今天多爾袞又意外地無緣無故不去早朝,莊太后還能坐得安穩,自然要找多鐸探探口風了。她今天來多鐸府,就是要先給多鐸一點信息,好讓他傳達給太后,搞得太后更無所適從,坐立不安。

多鐸緊着換上朝服,一把抱起安道:“你別笑得得意,你剛纔背的詩太長,我背不下來,乾脆你隨我一起進宮。”

安輕輕一掙逸走,站屋外笑道:“我又不是你豫親王府上的人,跟着你去見太后象什麼,不去。”

多鐸見她竟然能逃脫他的掌握,心裡吃驚,怪不得多爾袞當她如珠如寶,這麼小女娃子果然樣樣出色。但見她說了不去,卻又站在門口不走,心裡明白她是要談條件,只得笑罵道:“小東西,換成是你們王爺,你還敢那麼待他?不讓他捶死。好吧,明天你把你那寶貝宅子的方位畫給我,我叫人看着點就是了。走吧,趕進宮去剛好吃飯。”

安眉開眼笑,道:“我們王爺不用我要求,什麼都會給我想好,而且想得周全大方,纔不象你那麼小氣。”邊說,邊拉着勞親道:“勞親,你還是回家去吧,皇宮你還是不去的好。”勞親點頭道:“是的,你們說話像打啞迷,我都不知道你們說的是啥意思,我會與師說你進宮了的。”

多鐸知道事情一定不那麼簡單,否則安真的不會無事不登三寶殿,而莊太后也不會因爲多爾袞才一天不上朝,就急着找他打探消息。這裡面有什麼隱在水面下的洶涌。所以他只有帶安去,內情她一定知道,叫她回答精明無比的莊太后去,免得他多說多錯。

莊太后見到安,立即堆下一張笑臉,親暱地拉着安的小手,一疊聲的吩咐宮女取糖果糕點招待小客人。安極不喜歡她,也不想裝假,被她拉着覺得彆扭,裝着去拿奶捲兒,把手抽了出來。而這動作在莊太后看來,表明了的是多爾袞的態度,心裡憂慮,臉上卻一絲不露,依然笑吟吟地對多鐸道:“你倒會辦事,知道我要問你睿王的事,就事先把睿王的小軍師請出來。”

多鐸笑回:“小安正與勞親來我府裡找孩子們玩,我問起睿王的事,她給我背了唐詩聽聽,那麼長的東西我記不下來,只好把她一起抓來見太后了。小安,把你剛剛背的詩再給太后說一遍。”

安笑道:“哪裡是什麼難的事情了,豫王爺是存心偷懶纔是。這詩是唐朝樂天居士的《長恨歌》,王爺既然不願意背,那只有我獻醜了。”於是從“漢皇重色思傾國”背起,嘰嘰呱呱背到“從此君王不早朝”時一把剎住,笑道:“豫王爺就叫我背到這兒。”兩眼睛笑眯眯地直盯着太后。

卻聽得門口有人朗聲道:“這詩大肆議論皇帝是非,該打。”

多鐸回頭,見是小皇帝板着臉進來,只得行禮。安卻頭也不回地依然看着莊太后,居然看得她別過臉去對皇帝道:“皇帝功課結束啦?餓不餓?先吃點小點心。”

安本來以爲應該在莊太后臉上看到一絲輕鬆,卻以外現她笑着的眼睛裡竟然有一絲黯然。她想不通了,怎麼會反而不輕鬆?不會是裝出來的吧,要裝出眼神來,那也真太神了。

不想皇帝卻坐到莊太后身邊,直指着安道:“你見朕不拜,還妄議皇帝是非,真是好沒教養,跪下。”

安本性隨和,剛纔光顧着盯太后沒注意,現在見皇帝進來本來也會跟着多鐸行禮,但見皇帝如此自以爲是,她心裡冷笑一聲,偏負手站着,仰着下巴理也不理。多鐸也不話,捏着下巴看太后怎麼處理。

皇帝福臨見安一付不拿他當一回事的樣子,大怒,喝道:“還愣着看什麼,把她拿下,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可太監都不敢上前,他們知道,這小姑娘是多爾袞的心腹,寧可惹皇帝生氣也不能惹到多爾袞。

福臨氣得小臉通紅,眼珠子在眶裡面打轉,小手緊緊捏着拳頭,噌一下跳下炕,就想自己動手。多鐸見此只得上前把安拉開,對莊太后道:“小孩子不懂規矩,太后皇上見諒。”

安卻冷笑道:“皇帝一個小拳頭有什麼打緊,那個現在化名花二和尚的人又給我吃刀子,又餵我吃炸藥的,我也不是好好地活着。有人不自量力,不識時務,那纔是真實可笑呢。對了,回豫王爺,我剛剛前幾天給你把花二和尚佈置到江南的死士殺個精光,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你不必謝我。”說完袖子一甩回身就走。

莊太后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心中有是一驚,千頭萬緒一時涌上心頭,她也不欲多說,起身面無表情地道:“小姑娘太沒教養,多鐸,叫睿王管教管教她。”說完拉起極不甘心的福臨轉回內室。

多鐸忍着直到走出門外,才暢快地笑對安言:“我帶你來你就闖禍,雖然我看得很痛快,但你們王爺一定不放過你。”

安“哼”了一聲,道:“要不是我師傅和王爺一力攔着,哼。”

這“哼”後面是什麼,多鐸不問也知,想想她對着太后說的話,心想原來是事出有因,那倒也不算太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