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腹心事說出去,安這一覺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醒來外面已是大亮。她隱隱約約聽見外面有女的在小聲說話,聽不真切,但語音中的愉悅還是很明顯的。於是頑心大起,悄悄穿上衣服掩到門邊想去嚇她們一跳,可沒想到門稍一打開,不知掛在哪個角落的銅鈴一陣亂響,眼看形跡暴露,只得放棄。外面的兩個丫環正是昨天管家指給她使的,是對漢人雙胞胎,一見她起來,忙端了臉盆面巾過來伺候。安瞥見桌上花花綠綠地放了一堆東西,像是女孩子家用的,便問道:“這些是什麼?誰拿來的?”
“是早上福晉和格格們送來的禮。”
“不對不對,是福晉和格格們差屋裡的姐姐送來的,送最多的是側福晉,兩身衣服,還有很多頭上戴的。”
“真奇怪了,連格格們都會送禮來,人進不來這個院裡,但都說希望我們姑娘去玩兒。”
“側福晉才奇怪呢,她一直不大搭理人,除了王爺和福晉,她看都不會看旁人一眼的,今兒個也會差人過來,想不到啊想不到。”
“你這就少見多怪了,側福晉的兒子和我們姑娘認識得早,誰都知道他們倆要好。”
“哎呀哎呀,就你知道多了好不好?我們姑娘……”
“打住打住。”雙胞胎不僅人長得一模一樣,穿的也是一樣,聲音更聽不出有什麼不同,說話又快,又穿梭般地在安面前伺候,弄得她都分不出是誰在說話,只得先出聲緩緩,免得她們一爭論她更搞不清。但她雖讀破萬卷書,卻與時下飽讀經書明白三從四德的才女大不相同,不知道這時候該捂嘴輕咳一聲,閒閒搬一句《女兒經》來說她們,“呀,姑姑長,嬸嬸短,人家短長我不話。”她自己反而有一堆問題要問她們倆。“你們說勞親的娘是側福晉?”
“是啊是啊,但勞親小爺可不是她親生的,是她知道自己不會生孩子求王爺許她從外面抱養的。”
“側福晉平時不好相處,我們府里人連勞親小爺都不大愛搭理的,王爺對他也不怎麼好,終究不是自己生的。”
“可是可是,勞親小爺人其實頂爽快的,對我們也客氣。”
“你就知道吃,他兩塊奶捲就可以收買你。呀呸。”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勞親小爺前幾天拿來的松子糖是給誰偷吃光的?是哪個老鼠?”
安聽到這兒總算清楚雙胞胎一個是習慣重複說話的,另一個似乎要明白點,但與她們的臉還是對不上號。但勞親的身世卻有點讓她意外,她不由得暗忖,勞親這麼看重多爾袞的賞賜和她的友誼,是不是因爲他平日裡得不到,分外珍惜的緣故。見雙胞胎又把話叉開去,只得又打斷她們:“你們說格格們也有送東西來?她們那麼小知道什麼,是她們母親叫送的吧?”
“姑娘想錯了,這格格不是那格格,按我們漢人的叫法,這些格格也該叫姨***。”
“就是就是,我們爲不搞混,自己叫的時候常在前面加個名兒的,免得搞錯。”
“嘿,做妹妹的就是煩。自己不想好,專跟人家後屁股嚷嚷,有本事你自己想出來啊。”
(注:王府或皇宮裡面管小老婆叫格格與管女兒叫格格的混用法直到入關後才陸續改變。)
安聽了一句就知道意思了,後面還是不由得想到她們說側福晉不易相處的事。她腦海裡浮現着勞親額娘月光下有點孤寒,但又對她充滿慈愛和依賴的目光,心想:勞親額娘可能性格比較孤僻,不大與人接觸,對這種話多的下人更可能不願接觸,但她的心地還是善良,甚至是柔弱的。作爲沒有親子的側福晉,她的地位很尷尬,而且可能她還因年老而失寵,對,這可能性很大,否則她臉上不會這麼淒涼。她自己沒孩子,瞧她對勞親多好,看來一定是個有愛心的人,所以也會一見面就喜歡我這勞親的好朋友了。見雙胞胎又嘰嘰呱呱吵開了,忙插話道:“慢着,再一個問題,你們怎麼會指來我房裡的?”
“這個這個可巧了,姑娘昨天剛進來,誰都不願意伺候您。”話說得別提多傷人。
“不,我們還是願意的,但其他旗裡的家生奴才誰都不願意跟個沒來由的主兒,怕辛辛苦苦伺候幾年永遠出不了頭。”
“對啊對啊,見誰都不愛來,管家只好指我們兩個來了。真沒想到王爺對姑娘這麼重視,今兒一早各房以前見了我們連眼風都不捎我們一下的姐姐們也巴在院門口爭着傳話進來和我們套近乎”
安聞言心中暗笑,輕描淡寫地道:“這些姐姐給你們什麼好處了?”
明事兒點的那位姐姐立即感覺事情不妙,一般主子們是最恨底下人私自收授的,妹妹怎麼一漏嘴把這個給說了出來,忙忙地陪罪:“呀,姑娘,奴婢們錯了,以後可不敢的。”
可另一個還沒明白過來,辯道:“又沒什麼啦,不就是幾塊玫瑰松子糕嘛。”聽得另一個忙踩她的腳,她這才反應過來,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連正編着的安的辮子都不顧了。
安哭笑不得,她猜想這可能是他們府裡的什麼規矩吧,但她可不管,於是安慰她倆:“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情,以後他們送什麼來,不管是給你們的還是給我的,統統收下,一概都別放走。好吃的大家一起吃,好穿的大家一起用,銅錢銀子你們回我個數目,自己收着用。姑娘我自己手頭多的是銀子。”
這兩姐妹畢竟還是直腸子,面對從沒見過的這麼大的好處,歡喜得臉都漲紅了,剛剛的擔心早拋爪窪國去了,可姐姐還是有一點點疑問,抓過桌上放的一卷紅綾給安看:“姑娘,這些可都是上好的官制紅綾哪,外面買都買不到的,是明朝皇帝進過來的,這個……”
安接過看了眼,說道:“我不喜歡大紅大綠的,你們自己做衣服穿。側福晉給我的兩套衣服在哪裡?給我看看。”
妹妹大喜,忙依言把壓在下面的側福晉的包袱找出來,安一看是一件淡綠一件淡黃
兩套衫子,正適合現在穿。忙挑了淡綠的衫子換上,不僅大小剛好,顏色樣式也很漂亮,不禁很歡喜。這衣服可說是她穿越時空到這兒後穿到的最合體最漂亮的衣服了,心裡很是感激。轉念又一想,側福晉手頭也沒現成的小姑娘衣服來送她,這一定是她連夜和丫環一起趕製的,難得的是又做的這麼考究,一定是費心又費力的,想到這兒,心裡更是暖暖的。於是吃完早餐,便要去她的院子給她看看新衣。可出門前見雙胞胎皺着眉頭飛快地在爭論什麼,心想她們還有什麼要爲難的,頓覺非常好奇,忍不住過去問:“你們還在擔心什麼?”
妹妹搶着道:“煩死了煩死了,奴婢們怕姑娘您這一出去,回來就換了伺候的人。”
安剛想問爲什麼,可姐姐飛快地接上來:“原先大家都不喜歡來這兒,可見了姑娘這麼好,王府上下又這麼重視你,現在恐怕都打破頭到管家面前求着要替換我們了,您說我們倆怎麼爭得過這些家生的?”說着說着,兩人一齊大哭,話也顧不上說了。
安這才明白,心想這也不是不可能,尤其是她倆穿着新衣服亮相出去的時候。但這兩人雖然咋咋呼呼,可是都是直腸子,沒心思,好糊弄,要真的換個有心計的人來,每天得堤防着她不說,還可能得聽她講規矩受約束。因此她斬釘截鐵地道:“不行,你們倆一個都不能換,我喜歡你們倆伺候我,誰要敢動一動你們,我第一個不依。我出去就告訴他們,別擔心。”兩姐妹一聽立刻破涕爲笑,真的非常直腸子,好對付得很。
走出房門,安想還是先去書房看看多爾袞在不在。才轉了個彎還沒靠近書房,卻見大喇嘛轉了出來,見了安笑嘻嘻地問道:“小施主去找王爺嗎?王爺早上都去皇宮的,到中午吃飯纔回來。”
安想也沒事,我還正要找你呢。因打着主意想引得大喇嘛既很痛快的收她爲徒,又不用出家落,她得變着法子讓老和尚很喜歡她,很賞識她,這才能順水推舟,大功告成。老和尚意外出現讓她有點措手不及,但她很快就鎮靜下來,也換了個她以前在鏡子前看過的哥哥說是最可愛的笑容,就是右臉有一顆小酒窩,雙眼和小嘴都彎成小月牙兒那種。隨後道:“大師傅,王爺不在也沒事兒,我就去書房拿本書看看。您看我這身新衣服好不好看哪?”
其實大喇嘛爲製造這個偶遇,今天一早到現在已經在院子裡徘徊了一個多時辰,害得其他人都以爲他有什麼爲難事一時想不出來,都不敢吵他,連走路收拾房子都躡手躡腳的。因是昨晚他無意間路過聽見松陽大師受挫,而他也正有這收安爲徒的心思,有此前車之鑑,他自然不敢再冒然行事,回屋覈計了半天,決定先不提收徒這事,心急吃不得熱豆腐,看來還是先與安搞好關係,慢慢引她入門,等她嚐出滋味時候再提不遲。於是這兩人就這麼笑嘻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派熱絡親切,其實各自心懷鬼胎。
走進書房,爲了討好大師傅(安這小心眼裡面已經把老和尚改成了大師傅,算是打心眼兒裡拍他馬屁),她故意找到佛經一格。沒想到滿人信佛,這一格的收藏非常可觀,看來她沒法在一時之間有什麼大作爲。她只得翻了翻,摸到般若部,翻開其中一本目錄一看,居然看到裡面有幾篇的譯者是她曾偷偷在網上看過的《西遊記》裡面的唐玄奘。頓時大感興趣,依着書頁翻過去,翻到一篇《般若波羅密多心經》,見連序在內也沒多少字數,便加意默唸了幾遍,把:“大師傅,信不信我已經把這篇經文背出來了?”
大喇嘛早已經知道她絕頂聰明,但此時卻不是證明他認清這個現實的時候,他猜測了下安問這話的意圖,覺得她是希望他推測錯誤,好問他討什麼彩頭。原本他也可以順水推舟的,但他也看見過這個小機靈前兩天笑嘻嘻地給王洛陽下套的經過,知道此人心思不是那麼單純,他如果裝傻裝得太乾脆了,會適得其反,引起小機靈的懷疑,破壞他收徒計劃的步驟。於是還是笑嘻嘻地道:“背個經文並不難,如果你能倒背如流,一字不差,這纔是最難的。不過我也不爲難你,給你一柱香時間準備。”
安到底是閱歷不夠,雖然還能控制着臉上的表情,可聲音中還是有一絲激動流露:“大師傅啊,我也不要一柱香什麼的,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靈感一來,佛至心靈,保證倒背如流。”
大喇嘛心中暗笑:來了,這小狐狸的尾巴藏不住了。但臉上卻一點都沒異常,故意裝作不相信地搖搖頭:“小施主願意學習佛法那是好事,但學法關鍵是心中有佛,老老實實地學,老老實實地背,要腳踏實地。你這倒背佛經雖是不易,卻是有點走了斜路,我佛大致也不會降這個靈到你心裡的。”一口把她否定了,看她後面還玩什麼花樣。
安心中暗道:這老和尚,我又什麼時候說過要學佛法了。心念一轉,又有計上心頭,退一步道:“好吧,我原也不知道這做法不是大道。現在還是依大師傅你說的一柱香吧。一柱香過後,你信不信我背得出來?”
大喇嘛早已知道即使現在叫她背也是沒問題的,但他要的是符合自己計劃的結果,所以心不能急。於是笑道:“這纔是好孩子。大師傅本想答應你一個條件的,但你這小壞蛋有時候想出來的主意太過滑頭,萬一你要老喇嘛養長頭,我已經答應了你又不好混賴,以後我還怎麼出去見人。要不這樣,我看你有心向佛,這是好事。我先教你個打坐的法子,每天坐一個時辰,足可修養身心,去除雜念。然後再念佛經,可至另樣境界。”
安楞了一楞,心說老和尚還當真了啊,這可不妙,難保他一糊塗以爲天下大同,人皆和尚,下一步會要求她落修行。但此時她又有求於他,不好拒絕老和尚的好意了,只得先答應了,後面走一步看一步,真有不妙,立即求王爺庇護。現在反正有一柱香時間,於是乾脆認認真真看那篇心經,究竟有什麼花頭。她狡計不得售本來有點不滿,但考慮到如此可以討得老和尚歡心,也爲以後謀他功夫創造了一個便利條件,便也心安理得了。
大喇嘛雖見她是勉勉強強答應的,也沒料到有這麼順利。趁安專心研讀,他把自己最精華的內功修煉法梳理了一遍,選擇出一段最不用動手動腳,只要意念運轉用心領悟的口訣,他相信以安的聰明,一定可以通過常人難逾的難關。
安在心裡把“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反反覆覆想了若干遍,始終還是覺得經裡說得很滑頭,把一切都說成空了,讓你一點尾巴都揪不着。你說你看見的,它告訴你那是空,你說你已經是很抽象的想到了,它還是說你是空,兵來將擋,凡事都可以用一“空”字來涵蓋過去,你還有理嗎?空!安想老和尚論經論到這一篇不知道是怎麼講解的,有沒人跳出來大叫一聲說他說的全是空的。她不知道的是這種尷尬早在五祖講道時被六祖惠能的謁語給惹到過,大喇嘛通熟古今,怎麼還會犯這等大忌呢?
眼見一柱香燒盡了,她才說:“大師傅相信我背得出來了嗎?”
大喇嘛點頭道:“我相信你,你不背也可以了。來,盤腿和我一樣坐到地毯上來,我教你如何靜心養氣。”心裡暗想,這個徒弟收得太過費勁,竟然要他連騙帶拐倒求上門去。不過一生走來,恐怕往後再難得遇如此資質的小孩子,出家人五大皆空,膝下無有子息,自然把個良材美質的徒弟看作重中之重,他也是頭可斷血可流,這個徒弟是非收不可了。
小孩子筋骨軟,隨便怎麼一坐,就學足了大喇嘛五心向天的坐姿,這原本是普通孩子大多都做的出來的,但看在大喇嘛眼裡還是覺得這孩子有根底。接着大喇嘛自管自開始念一段文字,安用心記着,整篇下來,覺得和剛背過的般若心經頗是不同,但再想想多爾袞手頭的佛經就有那麼多卷,有個把不同的又有什麼稀奇的。於是又細心聽大喇嘛講解。一個講解的精闢,一個領悟得透徹,不到一柱香工夫,大喇嘛就講解完畢,說道:“你現下試着把我剛教你的口訣從頭一字不差念一遍,務必要做到意隨訣走,如是小和尚唸經一樣地打過去,那就一點效果都顯不出來,不如不念。”
安在心中默唸一遍,覺得這有什麼難的,真好上天給機會讓老和尚見識見識她過耳不忘的聰明。便閉目坐正,一字一字認真地清晰地念出來。頭幾句講的是此時該持的身法,安依着擡起腿上擱着的雙手慢慢抱圓,然後照它說的儘量保持五蘊皆空的狀態。但漸漸地隨着雙手抱圓的上下滾動,安越來越覺雖然字字句句都清晰排列在腦海裡,可字到嘴邊,卻無法把那一聲將出去,除非念個錯字,但她又心有不甘,只得不斷調節呼吸,一會兒深吸一會兒微呼,這才能把句子讀順暢了。整篇下來,竟是全身熱,額角冒汗,恰似做了什麼大運動量的動作。安心裡頗犯嘀咕,想不出雙手搓來揉去同時背一段不太長的文字有什麼困難的,也不忙睜開眼睛,仔細從記憶裡把剛纔的那一段回想了一遍,又想起剛剛雙手抱圓似乎真有抱着個彈性氣團的感覺,自己只要順着氣團轉動雙手就是,想到這裡不禁有點吃驚,明知剛纔絕無真的氣團讓她轉着,那這種感覺又是怎麼來的?難道這是什麼幻覺?難道是這老和尚真有法術?心裡一驚,自然而然睜眼瞧向大喇嘛,果見他一臉關注地凝視着她,見她睜眼才舒口氣嘆道:“天意,天意。這段口訣我當初學時直唸了一年有餘才全文貫通,沒想到你只聽得一遍就可以一氣到底,真天意啊。”心裡更是堅定了收安爲徒的決心。
安不明底細,聞言問道:“大師傅你還是說實話,你到底叫我背的是什麼東西,不會是什麼捉鬼的法術吧?好生稀奇古怪。”
大喇嘛還沒摸透安的心思,不想把事實說了引得她反感,笑嘻嘻地道:“我們青藏一帶冬季非常嚴寒,坐在大殿裡唸經講道,足以把人凍死,所以師傅們教了我們這個口訣,你現在是不是感覺到全身熱但又不累,只覺神清氣爽?”
安點點頭,道:“奇怪,出了身汗,反而人卻精神不少,想跳起來蹦兩下子。”
大喇嘛高興而寬慰的笑道:“這就是了,難爲你初煉就能自己摸索出呼吸之道,多練之後,氣息自然會更加圓通,也不會出現大汗淋漓的狼狽場面啦。不用多久,也就今年冬天來時,你在雪地了打坐都不會給凍僵啦。”
安聽着有理,不由讚歎道:“我以前聽說藏醫藏藥神奇的很,口口相傳的偏方能治得了人一條性命,現在想來是不假的了。光是寺裡和尚念個經就有那麼多的講究,老天,還真不知道有什麼是我想都想不到的呢。?”
大喇嘛聽着也不去糾正自己是喇嘛不是和尚,也絕不會告訴她自己傳她的那段口訣實是一套至精純至高明的內息吐納法,尋常人想一聞真言而不可得。只等她自己品出甜頭來,再慢慢告知不遲。
安想着乘熱打鐵再溫習一遍,見大喇嘛笑嘻嘻地不說話,也閉上眼睛輕念口訣。第一遍時不熟悉,聲音念得很大很高,唸到後面纔會覺着呼吸接不上,這回她學乖了,仿着和尚唸經似的哼哼着念,沒想到唸到後來還是費勁,但已比第一次好上許多。全篇唸完,渾身都舒服有勁,不由自主的微微而笑。忽一想不對,怎麼坐着唸經會舒服到想笑?聯想到大喇嘛每天笑嘻嘻的神態,她有點擔心,會不會學了大喇嘛教的東西以後自己也成天沒原則地嘻嘻哈哈,那還成什麼樣子?而且會不會就悲天憫人起來,哪天腦袋進水也去做了尼姑?這一想讓她心中悄悄打起退堂鼓。
大喇嘛見她念完微笑,但忽然又收起笑臉只見兩隻眼珠子骨碌碌地在眼皮底下亂轉,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了,他可不敢小看這小孩子的任何念頭,想着還是少讓她胡思亂想的好,便作聲道:“小施主做得不錯,第一二次能做到這等地步已算萬中無一啦,但也有一些不到位,你看我做一遍。”
見說有小錯,安有點不服,心想我可是都一字不差地照你教的做的,怎麼會有差?便不服氣地斜着眼看老喇嘛。前面沒什麼不同,可後面才覺他每個字都念得很長聲,而且吐氣綿長,絕無斷續。如果說安唸完一遍要一盞茶的時間,可大喇嘛缺卻足足要用四五盞茶吧。越到後面,他的吐字音越是渾然一體,聽在耳朵裡說不出的舒服受用。安此時早不是側身斜視了,但要她規規矩矩也是與狐謀皮一般的不可能。她看着大喇嘛抱圓的雙手,忽然想自己做的時候感覺那氣團似有吸力似的,也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他做的那麼好,是不是那種感覺會更強烈一點?忍不住伸出一根指頭照着看上去什麼都沒有的氣團輕輕戳過去,想看看是什麼感覺。
大喇嘛的工夫早是爐火純青,雖閉着眼,但也感覺得到旁邊的小動作,知道她偷偷摸摸想幹什麼,也不吱聲,準備等她接近,再收氣回丹田,因他知道這股氣場非同小可,安如果觸着的話,手臂廢了都有可能。可安卻是不知道還有這一層,起先手指伸出去還有點猶豫,怕打擾了大喇嘛修習,可見到他閉着眼毫無知覺,不由頑心大起,手指一轉,猛搔向大喇嘛右肋,想逗他笑練不下去。大喇嘛出其不意,他下意識間已把安當大人考慮,沒想到小傢伙竟會如斯頑皮,一時收勢不及,氣團餘翼還是掃到安的小指。
大喇嘛心想,完了,這樣一擊依安的聰明早應該想出自己教她的是什麼了。想到昨天松陽遭遇的尷尬,他也不知道着小傢伙該如何對付他,而這收徒的計劃看來是無法再實現了。他也不由覺得好笑,自己和松陽也算是當今武林響噹噹的宗師,卻是一個個爲了收個徒兒一反常態,都做出大違本性的事情來,要說出去,都不知道別人會怎麼笑話。怪只怪今天安抽唸的是那篇心經,說什麼空不空的,沒的讓他們的師徒緣分也成了一個空。雖不致難過得心如死灰,但也在心裡大呼可惜。
可大喇嘛瞑目兀自心潮起伏了好半天也沒見安有什麼動靜,不由覺得奇怪,張開眼一看,只見安舉着那個手指伸到亮地裡細細地在瞧,臉上全是不置信的神色,倒是沒有大喇嘛心裡預計的恍然大悟,而後憤慨於受騙上當的樣子。大喇嘛想,依剛纔那一擊,她感覺是會有點的,但還不至於受傷,不知她饒有興趣地舉着個手指研究個啥,忍不住問:“怎麼了?”
安似被驚醒般回過神來,疑惑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大喇嘛,心說剛纔被擊的感覺好奇怪,好熟悉,就像以前被電擊到一般,手指給麻了一麻,但又不很痛,可她又明知自己並沒有碰到大喇嘛身體,怎麼會被電到呢?不會是青藏一帶出來的法師真的神通廣大,身上帶着強電磁場吧。想到這個,她興致高漲,,興奮的對大喇嘛道:“大師傅,我剛剛感覺到手指被你麻了一下,非常奇怪,你怎麼會有電在身上的,按說人是不會有這麼強烈的電磁場的,能不接觸就麻到人,大師傅,是不是你教我的坐功有什麼古怪?”
大喇嘛被她的一串話搞得有點懵,心說她說出來的怎麼我都聽得進卻弄不明白。但他好歹還是明白了一個道理,安壓根就沒往功夫那邊去想。心裡不由一寬,回道:“坐功是我們青藏一帶黃教世世代代口口相傳傳下來的,有緣的人不管僧道俗,習得了都終身受惠無窮,哪裡會有什麼古怪的。”
“可是剛纔我的手麻了一陣是怎麼回事?”安邊說邊小心翼翼地拿手背又去碰碰大喇嘛的手,可這回別說氣團了,連手指相觸都沒感覺,琢磨了一下,更是認定問題就出在那個坐功上,於是軟語央求大喇嘛再做一遍讓她好好感受一下。
大喇嘛見她有興趣,雖然不知道她究竟喜歡的是什麼,他還是有點安心,安明顯地對坐功有興趣,就說明他有希望了。但他還是要敲實了。不想一邊的安卻忽然拍手道:“大師傅,你教我的坐功是不是武功中的氣功?”安想這手上的感覺太奇怪了,決不可能是子虛烏有的法術,最可能的解釋只有氣功了,她很想知道大師傅輕易就教她的是不是真是氣功,如果是,爲什麼他願意教她?
大喇嘛也沒被她這一問驚住,反而是不解安臉上的欣喜神色,便道:“你哪裡看出來這是氣功的?”
安疑惑:“不是嗎?我不相信有什麼法術,我自己做了兩遍已經隱約想到,一定是念口訣時候呼吸吐納觸動了人體什麼不可知的地方,激人體生出某個能量場來,這現象除了用氣功似乎沒其他別的可以解釋。”
大喇嘛又被她話裡的幾個詞搞得一頭霧水,猜度這可能是她們的異域文化了。但他還是聽出了個大概,笑道:“小施主恁的聰明。”
安見他即不承認也不否認,不知道他心裡是什麼考慮,雙眼一轉計上心頭。她跑去叫門外下人退出十步,關上門窗,這才認真地問道:“大師傅的門派是不是有什麼規矩,說門內武功只能傳給佛家弟子?所以大師傅傳了我氣功口訣卻又不點明,只是因爲喜歡我但又不捨得我落做了尼姑?如果是這樣,我非常感謝大師傅。”說完走過去抱住大喇嘛臉貼了下他的臉。
大喇嘛平時雖然笑容可掬,但一般人都對他敬愛有加,老遠路見了就彎腰作禮,幾十年來哪裡會有人對他做這麼一副小女兒態的,雖然很不習慣,可心卻早軟成一灘稀泥。他微微有點尷尬地把臉側開一點,笑嘻嘻的道:“哪裡有這種說法了,只是怕你嫌練功辛苦,我才馬馬虎虎教些強身的東西給你,以後你也可以少得些頭痛咳嗽的煩惱。”
大喇嘛是很想看看安聽他說完有什麼反應的,但安卻在他說話間就着他肩膀一滾,雙腿支地牢牢與他做了個背靠背,等他說完,她在後面拍着手吱吱笑道:“大師傅果然比人家一般人厲害,一說話全身都會震動,我靠着你的背就象靠着個大音箱似的。一定是大師傅內功精湛所致。”大喇嘛這才明白她小猢猻般轉來轉去是做什麼了。“既然沒那種說法,我也鬆了口氣,我倒不怕剃頭唸佛經,只是燒九個香疤一定疼得很,沒肉吃也很要不得。既是如此,我向大師傅鄭重推薦一個弟子人選,此人之聰明天下無雙,良心也是非常不錯,性格更是非常可愛活潑,有此人做你徒弟,保你衣鉢盡傳,甚至揚光大。嘻嘻,那個最佳人選就是我。”
大喇嘛聽了大笑,其中既有笑安自吹自擂的,也有笑自己太過謹慎與安猜了一早啞迷的,更是老懷大慰。安卻被他笑時震得更激烈的背震得暈,也被他笑的莫名其妙,忙跳開問道:“怎麼了?”
大喇嘛笑道:“你確實聰明,我至今還沒見過腦子比你更好的,良心嘛,不壞,但小狡猾太多,以後必定會讓我頭痛萬分。”
安一聽就知道大師傅承認收她做徒弟了,一天的努力得逞,高興得尖叫一聲,雙手一撐大喇嘛的肩跳起來,又重重壓到他背上,歡呼了幾聲,也不忙下來,自管吱吱地笑道:“大師傅,嗯,不對,以後該叫你師傅了。師傅,你的頭皮幾天沒颳了吧,刺得我生疼,待往後我學了你的本事,我來好好替你刮刮,免得你自己刮後腦勺看不見。不過我現在可不敢,前兩天黃大塊的臉皮給我颳得血糊糊的,連勞親都看不過去,所以這個馬屁我還是留着以後再拍。”
大喇嘛哭笑不得,費盡心思卻收了個這麼沒規沒矩的徒弟,才入門就敢翻上師傅背脊大做道場,可自己偏又喜歡她這樣刁滑可愛,一點也沒有任何阻止的意思,看來以後的日子有得煩惱了。他運功在掌團團撫了遍自己的頭,笑道:“看見了嗎?”
安見他掌到盡,轉眼頭上的茬就被他清理得乾乾淨淨,忍不住“吔”了一聲,對這個新拜的師傅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