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滄泓回到龍赫殿時,卻見很多宮侍、宮女正在不停地忙碌着,搬着各色器皿跑來跑去。
“你這是做什麼?”傅滄泓不解地看着她,眼裡閃過絲好奇。
“我想做一個——”夜璃歌擡起手來,比劃了一下——其實要做什麼,她心裡也不是很清楚。
傅滄泓往前後左右瞧瞧:“是要搭建一個新東西嗎?”
“嗯。”夜璃歌用,“昨天夜裡想了個新奇的玩意兒,不知道做出來是什麼效果。”
她有事情忙,他自然樂得成全。
“你,把那個放到那裡去——”夜璃歌走到空地上立定,指揮着幾個宮侍,按照她的設想去做。
可是幾個宮侍不得要領,端着器皿很是茫然,夜璃歌心中升起絲不耐,本想出聲斥責,轉念捺住——其實也怪不得那些宮侍,大概只因她表述得不夠明白。
“讓我來吧。”傅滄泓仔細琢磨半晌,大致已經明白,走過去親自提起幾隻罐子,架成小山。
“嗯,就是這樣,”夜璃歌點頭,臉上浮出幾許明麗的笑,一手支着下頷,“讓我看看,還差什麼。”
傅滄泓左右瞅瞅,另外拾起樣器皿,架在山頂上。
“呀,”夜璃歌禁不住拍手,“你怎麼如此聰明?”
傅滄泓捂着嘴偷樂。
就在幾天前發生的那些痛苦的事、悲傷的事,忽然間都淡然隨風……
看來,做些建設性的工作,總是有益身心的。
“夫人,”一名宮侍走過來,有些小心地道,“奴才能不能請教一下,這個,是做什麼用的?”
是啊,這個是做什麼用的?夜璃歌眨巴眨巴眼,忽然莞爾:“玩唄。”
於是乎,滿院子裡的人嘰嘰嘎嘎笑成一團。
“都累了吧?每人賞一兩銀子,去御膳房領膳吧。”
“謝謝夫人,謝謝夫人。”
所有宮侍們齊齊鞠躬,歡欣鼓舞地退了下去。
傅滄泓卻一直瞅着那堆小山。
“怎麼?”
“我看你這個裝置——”他雙眸忽然一凜。
那,居然是個防衛系統。
適才的快慰忽然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滄泓。”夜璃歌移步近前,雙手從他腋下繞過,“不要怪我,可能,已經養成了習慣……”
“我知道。”傅滄泓雙眉揪緊,很多話在舌尖上翻翻滾滾,卻終究說不出口——璃歌,璃歌,難道我就那麼不值得你信任麼?縱然我在你身邊,你還是挖空心思,想盡辦法——
夜璃歌沒有說話,只是更加用力地擁緊他——她只是不想,以後有任何的悲劇再次發生,她只不想,再失去任何至親至近之人。
很久以後,傅滄泓終於鬆開手,轉頭吻了吻她的臉頰:“好了,我們進去吧。”
側身的剎那,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那座“小山”,心裡發堵的感覺,依然存在。
……
“啊——”
第一眼看見大海,安陽涪頊驀地發一聲喊,然後張開雙臂,衝向遼闊無邊的海洋。
關青雪立在沙灘上,靜靜地看着他。
真是個奇怪的男人。
真是個還沒有長大的男人。
不管他經歷多少血腥和磨難,骨子裡始終保存着一份天真——
爲什麼那個女人就從來沒有留心呢?
爲什麼那個女人就是死犟着不肯愛他呢?
因爲他不如傅滄泓強大?
未必。
強,或者弱,從來都只是相對的,關鍵只在於,每個人有沒有發現,那一份潛抑在身體裡的激情而已。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強勢,每個人,也有每個人的弱勢,上天生人,從來都不是一樣的。
嗤——
自己什麼時候,竟然會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關青雪不禁擡起手,摸了摸下巴——再回想起從前在無命閣鐵血修煉的日子,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是多少手起刀落間的血色飛揚,是多少生死瞬間的極致鋒寒,終於鍛造成絕頂聰慧,絕頂強悍,也是絕頂冷漠的她?
熟諳生存法則的她深深懂得,行走世間之時,最好少一點“婦人之仁”,最好給自己戴上一副沉冷的面具,至少這樣,就再不會受傷。
可是,同這個男子在一起之後,她似乎正一點一點在改變。
眉宇間增添了笑意,眼眸中瑩潤了亮光,尤其是心底,似乎增添了某種難言的牽掛——這樣好嗎?
幾次“做買賣”時,面對僱主那一雙雙充滿乞憐的眼睛,她都下不去手——若任由情況繼續下去,她還能做殺手嗎?還能做一個合格的殺手嗎?
如果不能做殺手,她還能做什麼?
“青雪,青雪——”
遠處忽然傳來安陽涪頊滿含驚喜的喊聲。
關青雪朝前踏了一步,卻到底頓住,反轉過頭,朝遠處走去。
“你怎麼了?”沒一會兒,後面忽然響起安陽涪頊的聲音。
“我——”關青雪擡頭掃了他一眼,眸中再次浮起那種冰冷的神色,“我想一個人四處走走,查探下情況。”
“我和你一起。”安陽涪頊立即毫不遲疑地答道,並且主動握起他的手。
關青雪再次看了他一眼,有那麼瞬間,她想甩開他,掉頭而去,卻到底只是任他牽着,朝前走去。
太陽一點點向西邊兒滑去,晚霞的光在天邊鋪染開來,海鷗揮舞雙翼,不停地在空中盤旋。
“瞧,”安陽涪頊忽然停了下來,“這是一個多麼美麗的地方,真是讓人捨不得離開——”
很美麗嗎?
關青雪那些嘲諷的話,悉數煙消雲散。
男子俯低頭,靜靜地看着她,眼裡忽然多了許多晶瑩明亮的東西:“青雪……”
氣氛很詭異。
關青雪不禁轉開頭,臉上卻浮起幾絲紅霞。
她用力掙了掙,他卻始終緊緊地握着,不肯鬆開。
“你——”關青雪擡頭,剛說了一個字,男子的頭忽然俯了下來。
這——涼涼的,濡濡的,溼溼的,是什麼感覺?
她不禁瞪大了雙眼。
自來,她會提刀殺人,她會仗劍江湖,但是被一個男人吻,這絕對是頭一遭兒。
猛然地,關青雪一把將男人推倒在地,自個兒氣呼呼地走了,身後,卻響起安陽涪頊略略得意的笑聲。
他相信,剛纔她真的動了心。
關青雪茫然無緒地走着,心頭亂糟糟一片,說不上是爲什麼。
一腳一腳地把黃沙踢起來,看着它再一點點沉下去,她口中不住嘰哩咕嚕地罵,卻不知道自己是在罵誰。
直到天黑,關青雪都沒有再出現。
左右看了看,安陽涪頊禁不住微微心慌起來——難道她真這樣扔下他,一個人走了?
慣熟的挫敗感再次浮上心頭,他左右看了看,決定做點什麼來轉移注意力。
對了,生堆火吧,聽說海邊的夜晚都特別地冷。
可是,該用什麼生火呢?
他從溼地上站起來,開始四處搜索引火之物,可是很快便泄氣了——這裡四處都是沙子,除了沙子還是沙子。
就在他茫然無措之時,沙灘的另一方,忽然亮起火光。
安陽涪頊心中一跳,頓時跑了過去,但見溼沙地上竟然真的有一堆火,旁邊坐着關青雪。
默了一瞬,他輕輕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噯,你是怎麼做到的?”
關青雪卻一聳肩膀,不搭理他。
安陽涪頊鬱悶了,左想想右想想,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做錯了。
他在她身邊轉來轉去,想走,終究卻在她身邊坐下。
“我哪裡又惹你生氣了?”
“沒有。”
安陽涪頊的眉頭頓時擰了起來:“那你倒是說話啊。”
“跟你,我沒什麼好說。”冷冰冰的一句話,刺得安陽涪頊胸口直流血。
他也生了氣,站起身來調頭便走,可行出一段路,卻終究忍不住回頭去看,卻見關青雪也正擡頭看着他,於是,安陽涪頊又啪噠啪噠地跑了回去,還是在她身邊蹲着。
關青雪很想笑,卻到底沒有,因爲她知道,自己一笑,這小子定然會非常得意。
可她到底沒忍住,於是就笑了。
安陽涪頊一臉的莫明其妙——爲什麼他遇到的每個女人,都是這樣的難以捉摸?
母后是,夜璃歌是,關青雪,也是,似乎她們身上,都有着相同的特質——強悍。
做女人,需要這麼強悍麼?
但同一時刻,他也不禁回頭沉思了下自己——做男人,是不是做得太懦弱了?
但,接下來發生的意外事故,很快終止了他的思考。
冷風掃過,火苗跳了幾下,眼看着要熄滅,卻到底沒有熄滅。
關青雪倏地眯緊雙眼,安陽涪頊一看她的模樣,頓時高高懸起心來——通常,她如斯表現,肯定是因爲有危險出現。
果然。
幾道鬼魅般的人影驟然現形,個個立得筆挺,活像一根根樁子。
“這又是哪條道上的?”歷經多次風浪後,安陽涪頊已然沒有了當初那種驚駭,顯得熟門熟路,從容自若。
“黑道的。”關青雪淡淡地回了句,緩緩把腰間的劍拔出來,託在掌中翻來覆去地看。
瞧着她這副模樣,安陽涪頊額上不由掉下串冷汗——其實他很想站起來,衝那些黑影大吼一聲——有什麼事兒衝本大爺來,別找女人麻煩!
可他卻也更清楚,逞英雄也是要看實力的,沒實力最好別亂逞英雄,該呆哪兒呆哪兒去。
於是,他仍然只坐在那兒。
關青雪擡頭,很淡定地看了他一眼,拈起鬢邊垂落的烏髮,咬在脣間,然後倏地躍向空中,旋轉數圈後飄然落下——
漂亮,很漂亮。
安陽涪頊幾乎瞪圓了眼,可是所有的驚歎卻團在舌尖——因爲他看見那些樁子都齊刷刷地倒了下去,從中間斷爲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