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皇帝再度醒來,已是半夜時分。
守在偏殿中的太醫已經沒那麼多了,只留下院判留守,以備不時之需。
李德全靠在龍牀邊的腳踏上打盹,倒是胤禛,就着一盞微弱的燭光,慢慢地整理着攤在小几上的摺子。
“你在做什麼?”康熙目光如炬,聲音卻是沙啞的,語氣異常嚴厲。
胤禛見他醒來,忙從位置上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又跪下。
“那些是張大人呈上來的摺子,兒臣將他們分好了類別,皇阿瑪查看起來方便些。”
康熙皇帝一時語噎,瞧着兒子因疲憊而熬紅的雙眼,忽然又心軟了。
他的這個四兒子,做事情一向如此,細緻耐心,雷厲風行,就算將大位傳給他,他相信以他的能力一定可以打理好這大清江山。可是,他的這點欣賞不能這麼快的表露出來,一個太子之禍已經延伸出這樣大的暗流,若是再確立一個,只怕整個紫禁城都會血流成河。
這時,太醫和李德全相繼被動靜吵醒,揉着眼睛瞧了過來。見康熙醒了,忙上前探脈的探脈,伺候的伺候。御膳房端上來一碗蔘湯,李德全接過餵給康熙皇帝喝。康熙喝了兩口,便指了指胤禛:“去,給雍親王也拿一碗來。”
這一句話倒是解了太醫方纔的誤解,院判也是投來了歉意的目光。倒是胤禛,一直就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孔,不冷不淡地,讓院判大人討了個沒趣。
康熙皇帝揮了揮手,將李德全和太醫通通趕出偏殿,這纔對胤禛說道:“太子之事,朕自有定論。至於老十三,朕會隨便找個錯處將他圈禁起來,你可明白朕的用心?”
聽到圈禁二字,胤禛心中咯噔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康熙的用意。
他是在保護他的兒子,他真的聽進去了胤禛的話,用這樣決絕的方式保住這個也許他並不十分在意的兒子。
這也就意味着,他已經下定決心向太子動手。如果他不將十三阿哥保護起來,那麼,太子一旦與準葛爾取得聯繫,便會查出十三阿哥僞裝成他派去的使者之事,定會想盡辦法殺了十三阿哥滅口。
現在將他圈禁起來,那些殺手就沒那麼容易傷到他了。
胤禛眼眶有些溼潤,最終只化成一句:“謝皇阿瑪……”
康熙沉默半響,再開口,聲音已經充滿了老態:“朕只希望你能記住你說過的話,這輩子只爲朕效力,只爲大清天下效力,絕無二心。”
“是,兒臣定不會忘記自己的誓言,請皇阿瑪寬心!”
康熙皇帝閉上眼,點了點頭。“你去把那些摺子看了,有無法做決斷的就放着待朕明日再議,其他的你就替朕處理了。”
胤禛擡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實在疲憊,便沒再說什麼,應了聲便回到方纔的座位上,繼續工作。
康熙休息了一天一夜,第二日起來神清氣爽,倒是守了他一日又通宵看摺子的胤禛顯得頗爲狼狽,下巴已被青須佈滿。
康熙一邊讓李德全伺候着穿衣,一邊對端着盥洗盆的宮女說道:“去找個人來伺候雍親王,這個樣子怎麼上朝。”
胤禛打了個哈欠,半是玩笑半抱怨道:“皇阿瑪就不能讓兒臣休沐一日嗎?”
他倒不是因爲熬不住這一個通宵,而是他隱約覺得,康熙圈禁十三阿哥的旨意會在今日的朝堂上傳達,他不願親耳聽到。
康熙瞥了他一眼:“怎麼,能幹的雍親王連這點苦都熬不住了?”
胤禛忙垂頭肅穆,不敢再發表任何意見。
果然,早朝之上,康熙皇帝將十三阿哥胤祥痛斥一番,便下令圈禁,驚得衆人目瞪口呆。再一聯想到昨日的情形,只怕是對雍親王也是好一頓訓斥。誰叫十三阿哥和四王爺是連在一起的共同體呢!十三阿哥犯錯,四王爺也難辭其咎。
退朝時,胤禛只覺得自己的腳步都有些虛浮,走起路來也沒有往常穩健。在旁人看來,這是深受打擊的表現,誰也不知道他在乾清宮熬了一日一夜,沒有得到片刻休息。
太子特意走到他身旁,小聲問道:“老十三怎麼回事,讓皇阿瑪那麼生氣?”
胤禛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憐憫,卻低着頭不讓他發現。也許,他也沒幾天好日子過了,只怕到頭來也會和十三阿哥一樣,圈禁在一處高高的圍牆之中。
“回太子的話,十三弟年輕,辦事草率,這次是真的惹怒了皇阿瑪。”
太子點了點頭,“我就覺得他還是太年輕,做起事來一點都不穩健,不像你,任何事情經過你的手必然妥妥當當。”他極力拉攏着胤禛。
“謝太子謬讚。”
“還有事沒?沒事去我宮裡坐坐?咱們哥兩個好久沒一塊喝喝酒聊聊天了。”太子一手搭在胤禛肩上,看起來甚是親密。
誰知,胤禛慌忙擺了擺手,道:“回稟太子,皇阿瑪還囑了差事讓臣弟去辦。”
太子覺得有些掃興,但也不好多說什麼,親切道:“有事便算了,咱們下次再約。”
與太子道別,胤禛獨自一人走在出宮的甬道上。宮門外有個小太監也是等了一天一夜,正是十三阿哥的貼身跟班小何子。昨日胤禛進宮,帶上他頗不方便,便囑咐他在外頭等着,誰知道這一等就花費了這麼長的時間。
小何子不敢離開,生怕四王爺突然就從宮裡出來了。晚上等得困了也就靠着棵大樹打盹,時常半夢半醒,不敢錯過宮門前的任何動靜。
此時,看見胤禛走來,慌忙候在門口,急切地問道:“四王爺,十三爺怎麼樣了?”
胤禛嘆息一聲,搖了搖頭,“皇上下令將十三弟圈禁在養蜂夾道。”
小何子驚呼一聲,跌坐在地上痛哭起來。
胤禛沒有阻攔他發泄,此時此刻他的心情也是異常糟糕。
“你儘快回去通知十三弟妹,給她一個心理準備,莫要等皇上派人去了,便更加接受不了。你讓她放寬心,皇上並無針對家眷,所以她們還是和原來一樣,我也會讓福晉往後多加照顧。”
小何子抽泣着,也知道這是四王爺唯一能做的了,便告辭,獨自回了十三阿哥府。他的迴歸令府內大亂,妾室們皆是呼天喊地的,通通喪失了對未來的希望。唯獨十三福晉,在最初的惶恐過後,很快鎮定了下來,並得體的打發了前來報信的宮人。
將哭鬧的妾室通通趕走後,她單獨招來小何子問道:“四王爺可有說,能不能讓人進去伺候?”
“不行,四王爺也沒有辦法。”
“可是,爺那般灑脫的性子,如何能熬得住呢?”十三福晉落下淚來。
她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那個被自家夫君惦念了那麼多年的女人。如果,她去找她,能否說動她去照顧十三爺,能否讓爺在裡面也能有些安慰呢?
“小何子,備馬車,我要出去一趟。”
十三福晉很快便找到了石明卜的住所,這是方纔小何子向雍親王府的下人偷偷打聽得知的地址。
年玉瑩正在房中讀書,只是手中的書久久沒有翻動過,看書的人一直想着自己的心事。
十三福晉出現在她面前時,她也嚇了一跳,頓時不好的預感迎面襲來。
“妹妹,求您救救爺吧!”十三福晉拉着她的手,想也不想就跪了下去。也許,她與十三阿哥並沒有那般深刻的愛戀,但是這麼多年以來的相敬如賓,也令她處處爲他着想。她不知道年玉瑩會不會答應如此荒謬的懇求,但她要試一試,她不能讓她的夫君去了那個糟糕的地方就再也回不來了。
“福晉,您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年玉瑩死命拉着十三福晉,卻怎麼也拉不動。她也慌忙跪下,與十三福晉面對面,看她哭得傷心,自己也掉了不少眼淚。
難道十三爺他出了事?
“方纔皇上差人來報,說爺做錯了事,被圈禁在了養蜂夾道。”
年玉瑩一怔:“怎麼會這樣?”
“我不知道爺究竟做了什麼惹皇上這般生氣,可是這件事已經無力迴天,就連四王爺也沒辦法。”
“王爺也沒辦法了嗎?”年玉瑩喃喃自語着,整個人失魂落魄。她還是沒等到他平安回來,她還是沒有機會將自己的心意告訴他,她的人生怎麼會如此悲慘,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這樣的絕境?
不要,她不要,十三阿哥不過是圈禁而已,就算他死了,她也願意相隨。既然他還活着,爲什麼自己不能抗爭一回,爲他們倆的關係製造一點生機呢?
想到這裡,她狠狠抹去眼淚,赫然站起了身,也不管十三福晉了,直接往雍親王府衝去。
在青漣閣,她找到了胤禛,年馨瑤正陪在他身邊垂淚,顯然也是知道了關於十三阿哥的這個壞消息。
年馨瑤怔怔地看着她,輕喚:“姐姐……”
年玉瑩顧不上答她,徑直胤禛面前,對他磕了三個頭,求道:“民女想去養蜂夾道陪伴十三阿哥,請王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