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等到該起牀的時間,我走出房門,沒想到迎面碰上了盆楚克。
雖然已是深秋,他卻還拿着把扇子扇啊扇,故作風流倜儻狀。不過經過這麼些年的歷練,本就不凡的相貌又增加了幾分成熟,三十多歲正是男人最鼎盛的時期,看上去,確實有着令女人尖叫沉醉的本錢。
他走近了,帶來一股濃烈的脂粉味。
我不由皺起了眉頭,薄斥道:“又去脂粉堆裡打滾了?”
認識久了,才明白他整個兒就是一個叛逆青年——如今變成了叛逆中年了!不僅跟他父親對着幹,還整日價沉迷於青樓酒館,難得還能夠兼顧飯莊的生意,真不知道這人的頭腦是用什麼做的。
不過,我相信,若是能把他沉迷青樓酒館的那點精神勁兒拿來乾點兒正事,成就絕對不知現在這樣。我想,我能瞭解他父親的心情了!
“怎麼,吃醋了?”他調笑着,沒個正經。
瞪了他一眼,我沒好氣:“該吃醋的是你夫人!也真難爲她,居然忍耐得了你!”
他一甩扇子,一臉的不屑:“她還能怎麼着?女人,出嫁從夫,我讓她幹什麼她就得幹什麼,讓她上哪兒待着就得上哪兒待着……呃,不過,你除外。你是九天仙女下凡塵,來人間幹大事業的,輔佐帝王,成就千秋萬代不世功業!所以,我任你差遣!”見我臉色不善,他急忙又陪笑道。
我哭笑不得,簡直拿他的油嘴滑舌沒法。
嘆了口氣,我鬱郁說道:“我真擔心,把允祾交給你,會變成個什麼樣子?!”
他哈哈一笑:“當然是英明神武一代飯莊大老闆啦!放心,他可好着呢,前些天拐他去怡春院,他可死活都不去。”
後兩句話當然是小小聲說的,卻還是被我聽見了。那怡春院是京城裡有名的青樓妓院,他竟然想拐允祾去那種地方?!
氣得我抓起門口的掃帚就是一頓亂打,打得他滿院子跑,哀哀求饒。
“等……等等!”他終於瞅着個空抓住我的掃帚,“這不是沒去成嗎?你生個什麼氣啊!”
“有這動機就該打!”我還沒消氣。
“娘,叔叔,你們在幹嘛?”允祾走進來,看着我們,好奇地問。
我瞪了盆楚克一眼,扔下掃帚,拉着允祾的手道:“祾兒,聽好了,千萬別跟你叔叔學,什麼青樓楚館的地方,絕對不能去!知道麼?”
他恍然大悟,瞟了一眼盆楚克,後者一臉尷尬。
他不由掩嘴笑道:“娘,你放心,我知道娘不會讓我去,所以都沒答應啊!”
“以後也不準去!”我看着他,非要他一個承諾不可。
“好,我發誓,以後也不去,這總成了吧?”他舉起了一隻手,做發誓狀。
我稍微放下點心。
誰知盆楚克又在旁邊咕噥:“男人不曾去過妓院,那多沒趣!”
恨得我又想一頓暴打!
允祾急忙拉住我,岔開話題道:“娘,我剛從十三哥那裡過來。”
我愣了一下,顧不得盆楚克了,急忙問道:“他還好嗎?”
允祾搖了搖頭,低沉着聲音說:“眼睛紅紅的,似乎一夜沒睡……娘,我很擔心啊!”
我沉默了一下,嘆道:“祾兒,出了這樣的事兒,你十三哥心裡不痛快,有空你就多陪陪他。”
他點了點頭,道:“這是自然。可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能夠解開十三哥心中這個結的心藥在哪裡?”
我有些頭痛。允祾說的我又何嘗不知?但當初憑着一股悲憫和衝動把胤祥要了過來,該怎樣安排他卻沒個計劃,總想着走一步看一步。
現在看來,似乎已經到了思考下一步的時候了。
盆楚克輕輕點了點我的手臂,我看向他,然後會意地對允祾說道:“祾兒,你去幫忙把月梅阿姨找來,娘找她有事兒。”
允祾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我轉過身來看着盆楚克,此時他的面上已經沒有了玩笑的意味。
“你真的打算把十三阿哥放在這裡?”
“對。以他的性子,繼續留在宮廷裡只會是死路一條。”
“可你能留他多久?一個月?十年?一輩子?你想過沒有,他畢竟是皇子,總有一天是要回到宮廷裡去的,不可能一輩子留在民間、留在你的護庇之下。今天把他跟陰謀和算計分開,看來似乎是爲他好,可以後呢?當他再次回到那處處殺機的宮廷之時,他該怎麼生活?”
很尖銳的問題,我卻無法回答。
我很清楚,就算讓胤祥在這兒待上十四年,雍正登基後也必然不會讓這最寵愛的弟弟流落民間,到時候,他仍然不可避免面對那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這些我都知道,可我又能怎麼辦?眼睜睜看着他被白白圈禁十四年嗎?
不!我做不到!
盆楚克看着我的表情,長嘆了一聲道:“你啊!就是心腸太軟了!總想爲別人做到最好,卻也不想想是否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罷了罷了,就讓他跟着我和允祾做生意吧!我會適時教他一些自保之法,畢竟商場上的勾心鬥角並不比朝堂中遜色多少,而有了飯莊的後盾,他也不至於有什麼解決不了的麻煩。”
我低着頭,有些悵然。
帶他出來便是想讓他避開那些你死我活的爭奪,然而始終還是避免不了嗎?
“貝勒爺說得對。”月梅的聲音傳了進來,隨即她的人走進了屋子,“小姐,你想要保留十三阿哥的純真,這是件好事,但對於十三阿哥自己來說,卻未必適合他。怪就怪,他爲何要生於帝王家啊!”
我愣了一下,眼前驀然又跳出多年前,那個落雪的月夜,一壺酒,兩個人,呢喃着“罪錯生在帝王家”……
眼眶溼了,我別過頭去:“那就……照你們的意思辦吧!”
屋內陷入了一片沉寂。
收拾了一下心情,我深深吸了口氣,道:“我去看看十三阿哥,然後就要趕回宮去了。你們也去忙你們的吧!”
說着,彷彿逃難似的,衝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