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胤礽的事情不但沒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了!
當我從宮外回來的時候,便看見一班大臣們圍在御書房外面,神情緊張,面面相覷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小六子也在外面急得團團轉,看着緊閉的房門手足無措。
“哐啷”一聲,屋裡傳來一陣巨響,在場的人都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冷顫,臉色越發的難看了。
“這……諸位大人,有什麼事麼?”我根本擠不進去,只好在後面問。
“敏姑姑來了!”
細語聲迅速傳播開去,大臣中起了一陣騷動。
“敏姑姑來了就好了!”
“敏姑姑,你快進去吧!”
他們迅速給我讓出了一條路,我走進去,看見小六子迎了上來。
“曦敏,你可回來了!”他一臉看見救世主的表情。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我一頭霧水。
他苦笑了一下,推着我往御書房裡走,一邊走一邊說:“你進去就知道了!快去吧!快去吧!”
我無奈,只能去向當事人的康熙問個明白了。
推開房門,只見屋內可用滿目瘡痍來形容,破紙碎瓷片滿地都是,椅子東倒西歪,鮮花、水果、蜜餞……到處都有。
康熙低着頭,坐在書桌後面,桌面上的東西都掃到了地下,整張桌子反而成了這房裡最乾淨的地方!
“皇上……”我擔心地輕輕叫了一聲,暗暗心驚。
他擡起了頭來,看着我,佈滿血絲的雙眼嚇了我一跳,而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眼中的憤怒、悲傷、自責、絕望……
“發生了什麼事了?”我急忙快步走過去,走到他身邊。
“胤褆根本就沒有對胤礽下過魘術!這一切全都是胤礽自己搞出來的把戲!”
他直接入題,血紅的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聲音中充滿了火藥味。
我愕然。
雖早已看穿胤礽的把戲,但這件事畢竟已經過去兩年,就在以爲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爲何又被翻了出來?
康熙的咆哮仍未停止,伴隨着大口大口的喘氣:“……他竟然陷害自己的親哥哥!他竟然用這麼毒辣的手段來陷害自己的親哥哥!這就是太子?這就是我立下的太子?!”
“皇上!”我急忙拉住他,防止他因爲過度激動傷害到自己,“太子固然不可原諒,你也要保重龍體啊!千萬彆氣壞了身子!!”
“敏敏……”
他看着我,漸漸地,憂傷和痛苦佔據了他全部的神情。
他抱住我,把頭深深埋進我的懷中。
“敏敏……怎麼會這樣?……胤礽怎麼會變成這樣?他的親哥哥啊!”
悶悶的聲音透露着哭意,我嘆了口氣,輕輕抱住他的頭。
哭吧,哭出來才能解脫,哭出來才能放下。他是皇帝,脆弱不能被人看見,而我,甘心成爲他的避風港,當他再也負擔不起沉重的堅強外殼時,能夠有個任由脆弱流淌的地方。
許久,無聲的哭泣終於漸歇。雨過天晴,看着他恢復清明的雙眸,我舒了口氣。只要能挺過這一關,以後便不妨事了。
他默默地拾起地上一張軟籤,上面寫滿了字,遞給我。我掃了一遍,正是胤礽設下陷阱,自導自演這出鬧劇的始末。
沒有問這是哪裡來的,我只看着他,輕聲問:“你打算怎麼辦?”
他長嘆了一聲,道:“太子……是絕對不能讓他做了。我一直以爲他不過就是嬌縱跋扈、不知節制,心胸是狹窄了些,但多少還是有些容人之量的。沒想到,他竟然是如此……不管是否對得起赫舍裡,這太子……是絕對不能讓他做了!”
我沒有表態,只是沉吟了一下,又問:“那,大阿哥胤褆,你又作何打算?”
他看着我,眼中閃動着自責和愧疚。我見了,低嘆一聲。
“你不反對麼?”他問。
“你決定的事,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他沉默地,點了點頭。
於是,康熙五十八年十月,正好是兩年前一廢太子的時候,胤礽再次被廢掉了太子之位,理由是“行事乖謬、不仁不孝”,其中內情,卻只有少數人知道。
而,在二廢太子之後,我帶着康熙的囑託,來到了胤褆的府邸。
王爺府的院牆被加高了至少一倍,將裡面的世界完全隔絕起來。荷槍實彈的兵丁守在門口,阻斷了門內外的溝通。
我向他們出示了康熙的令喻,這才被允許走進緊閉的大門。
門裡曾經風光無限的景物一去不返,雜草叢生,原本生機勃勃的庭院一片死氣沉沉,爲數不多的僕役零落走過,面無表情,眼神呆滯,那是對未來、對生活完全絕望的人才有的神情。我伸手拉住了一個路過的家丁,問起他胤褆的所在。他呆呆地看着我,許久,就在我幾乎以爲他聽不懂我的話時,他才慢慢地指了指庭院的另一頭。
“老爺在那邊。你隨我來吧。”他說着,帶着我慢慢向剛纔所指的方向走去。
我默默地跟着他,心情變得十分之沉重。也許,從未經歷過圈禁之苦的我真的太小瞧了這種刑罰的殘酷,它不僅是對自由的禁錮,更是對心靈的折磨!
終於見到了胤褆,而此時的他更是令我大吃一驚。
身着簡單的長袍,面容不知清瘦了許多,往日裡的神采飛揚仿若隔世,在我面前的是一個沒有希望、沒有未來的人,雖然活着、呼吸着,卻感覺不到生命的氣息,不過四十七歲的人,頭髮卻已經白了一半。
倒吸了一口冷氣,心頓時涼了,酸澀中彷彿被針扎着,什麼東西堵在了喉嚨,我有些說不出話來。
“是你……你怎麼來了?”
雖是問話,卻沒有什麼聲調的起伏,似乎不論我回答什麼,都與他無關。
“……皇上讓我來看看你。”
“哦。皇阿瑪有心,兒臣謝過了。”
場面頓時陷入了沉默的尷尬,我有點不知該如何啓口。
良久。
“皇上前日下旨,廢黜了太子。”深深吸了口氣,我說。
原以爲他會大吃一驚,誰知他只是看了我一眼。
“是嗎。”
等不到期待的反應,讓我覺得這樣的談話實在有些難以繼續,看着他的呆滯和漠然,不由暗自一嘆,再接再厲。
“大阿哥不想知道是爲什麼嗎?”
“爲什麼?”
他的語氣卻一點也聽不出“想知道”的意思。
“明着的理由,是太子結黨營私、貪贓枉法、行事乖謬、不仁不孝。而暗裡,真正的原因卻是他捏造魘術之事,陷害自己的親兄弟。”我說得很慢,幾乎是一字一頓。
他的表情終於有了點變化,愣了一下,到底肯正經看我。
“那……皇阿瑪怎麼說?”
“皇上廢去了二阿哥的太子之位。”我重複了一遍。
“那……我呢?”他的眼中突然有了一絲希望。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也很後悔今天來到這裡,或許,根本不該給了他希望,又殘酷地打破它!
沉吟又沉吟,下面的話再也難以說出口。
“……大阿哥,皇上……是皇上,是不能有錯的!”我艱難地說着。
他眼中剛剛升起的一點點希望之光立刻又熄滅了,陷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原來……這樣……”
我看着他,急於亡羊補牢:“皇上說……他對不起你,你可以恨他……”
然而再多的道歉也無濟於事,怨恨也無法解除他心中的痛苦!
他慘然地笑了:“恨……怎麼會呢?不論如何,他總是生我養我的父親,爲父分憂是做兒子的本分,我……知道的。”
他坐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我站在旁邊看着他,那個軀體彷彿已經死去。
再也忍不住,淚水滑落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