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門大街,我找了一間客棧住下,便上街買了些換洗衣服,再找了一家酒樓吃飯。
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無聊地看着街上人來人往,我有些發愁以後的生活。並不是銀錢的問題,康熙給我的包袱裡面金塊、銀票、首飾,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幾千兩,夠我揮霍一陣子的。其實就算他不給我,我也能生活無憂一陣子的,因爲我切實執行了當初把值錢的東西藏在內衣裡的決定,不管走到哪裡,我身上總是揣着價值上千的東西。雖然回家的希望渺茫,但我並未放棄,況且這樣有備無患,萬一哪天出了事情我也有應急的資本,這不,這回不就派上了用場?
我發愁的是以後該到哪裡去。想我剛到古代沒幾天就進了皇宮,對於宮外平民百姓的生活其實並不很熟悉,如今只剩我一個人在這外面,一個女孩子家該如何生存呢?回去找林叔一家?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我現在有錢,也可以報答一下他們當年收留我的恩惠。只是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那兒。如果搬走了呢?
我是決計不想離開北京城的,這會被趕出宮來,反倒把我原來快要熄滅的“回家”的念頭又給燒了起來,我來的時候就在北京附近,爲了回家,我不能離開這裡。但是在這裡又該怎麼生活呢?坐吃總有山空的一天,而且總不能一天到晚無所事事吧?總得找點兒事情幹,但是幹什麼好呢?
還有,錢財不能露白,我孤身一人帶着那麼多值錢的東西終究不安全,金銀還是換成銀票比較好收藏,帶些零用在身上就行了。首飾可以找個地方存起來或者埋起來,這些事情一定要趕快處理才行。
慢慢吃着飯,我的腦袋終於從被趕出宮的打擊中恢復過來,開始一條條整理者應該做的事情。只有在歇息的剎那,眼神不經意又飄向皇宮的方向,心裡帶起一抹淡淡的清愁。
這一輩子,該是跟那裡無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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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我又坐在同樣的地方,無聊,發呆。
銀票很快就弄好了,首飾也藏了起來,但林叔一家卻沒了音訊。原來那條衚衕已經被鰲拜的屬下佔去了,裡面的人也全部搬走了,一個人都找不到。現在看來,我只能自立救濟了。可是該怎麼辦呢?
小二過來上茶,一面笑着對我說道:“姑娘這幾天都在我們這兒吃飯,想必我們這家店還能入您的眼吧?”
我笑着點了點頭。雖然我天天來這裡不過是因爲這兒離我那家客棧近,而且我在現代的時候就習慣了吃飯、買東西什麼的都認準一個地方去,所以纔會天天來報道,但這裡的飯菜味道確實不錯也是真的。小二既然來跟我說話,沒必要駁了人家的興致。我在英國當過服務生,知道這個中三味的。
小二眉開眼笑,旋又有些垂頭喪氣地說:“只可惜,我們這兒開不了多久了。”
我對這些八卦沒什麼興趣,但看小二一副“我有話要說”的樣子,不由微微笑了一下,應景地問道:“是麼?爲什麼呢?”
見我賞臉地搭茬,小二提起了精神,說道:“您不知道,我家東主年紀大了,想要葉落歸根,舉家遷回老家去,所以要把這店子給盤了。”
“盤了?”我心中一動,“盤出去了嗎?”
“還沒呢,正找着人呢。”說到這裡,旁邊有人叫喚,那小二忙急急趕過去,還我一個思考的空間。
反正我現在無依無靠的,也沒個營生,弄家店來過過老闆癮也不錯啊!只是不知道店家要盤多少銀子,我的資金夠麼?
吃完了飯,我較小二喚來老闆,託辭說我一個親戚剛好想進京做生意,問他這點要盤多少錢。結果老闆急着要走,所以儘管這裡地處鬧市,開的價倒也不是很貴,只不過是我現有財產的三分之一,我合計了一下,這家店地點不錯,也有一定的客戶羣,原有的員工可以繼續聘任,只要重新裝修一下換個名字就可以馬上開始經營,這樣算來我並不吃虧。於是便跟老闆定了下來,過了幾日拿了房契地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便擁有了一家屬於自己的店。
接下來的日子是頗忙碌的,我忙着把整個店重新裝修,忙着考覈現有的僱員,該聘的聘,該辭的辭,又新聘請了一個大廚以求推陳出新推出更多的新菜式……
所有的一切都是以我那子虛烏有的“親戚”名義來做的,因爲我知道在古代一個女人要做生意不容易。好在我做的是飯館的生意,我也沒有太大的野心只有不要虧本就行,所以很多事情我都交給掌櫃的去做,自己則躲在幕後主持大局。
爲了宣傳,我請人制作了傳單在各條大街上散發,又使出了開業前三天八折優惠的促銷手段,更推出了“折扣卡”和“俱樂部”制度,前者,只要在我這裡吃滿了十兩銀子就送一張九五折折扣卡,二十兩銀子送九折折扣卡,依此類推直到七折;後者,每年交納二百兩銀子就能得到“會員卡”,憑卡吃飯每次都可以打八五折優惠。
這些都是簡單的促銷手段,我的本業是金融,雖然在英國學了一年商業管理,但那畢竟是皮毛,我不敢賣弄。可惜古代沒有什麼投資證券之類的,沒有我一展長才的地方,只能班門弄斧,賣弄一些簡單的經營手段了。
不過雖然簡單,但到底這些措施都是古代的人聞所未聞的,自然新鮮不已。所以到我開店的那一天,店門前的大街已經被看熱鬧和嚐鮮的人們擠得水泄不通,而新聘請的大廚的手藝更是令人滿意,我這家飯館終於打響了頭炮。
我鬆了口氣,開業三天因爲八折優惠的關係不派送“折扣卡”,而“俱樂部”制度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成型的,除了這兩項,其他的目標基本上都達到了,這讓我鬆了口氣。畢竟這是我第一次做生意,說不惶恐是假的。
晚上關店以後掌櫃向我彙報一天的收支,他是唯一一個知道我就是真正老闆的人,我的一切經營策略都要通過他去執行,總是瞞着他是不行的。
“小姐,小的有一件事不明白。”報完了賬目,他躊躇再三,開口問道。
我早就看出來他有話想說,只不過我不開腔,等他自己說出來而已。聽到他終於開口,我笑了笑說道:“你說吧。”
坐了個揖,“小姐,爲什麼我們要在開業前三天打八折優惠呢?您看這麼多人,一桌打八折,這一天下來我們損失了多少銀子啊!”他一連肉痛。
我笑了起來,不愧是做掌櫃的,對錢這麼計較。不過這也正好,很適合掌櫃的工作。我慢慢說道:“何掌櫃,你想過沒有,如果不是八折優惠,會有這麼多人上門嗎?看起來我們損失了不少銀子,但如果沒有這項舉措,來店裡的人必然會減少很多,就算我們桌桌都收齊了飯錢,加起來也不過這個數吧?所以我們是沒有損失的。況且,難道你不覺得我們的菜價定得有點高麼?”我詭異地笑笑。
他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雖然是八折,但我們的定價本來就高,這本其實已經賺回來了!”
我點了點頭,笑道:“不但賺回了本,還有多。”
他一臉佩服,一躬到底道:“小姐真是聰慧過人,我做了半輩子的掌櫃,還是第一次碰到小姐這麼英明的人。”
我淡淡地笑了。說了這麼多無非是爲了收服他的心,我知道他對於在一介女流之下做事是頗不屑的,只不過因爲我給的薪酬高才沒有掉頭就走。不過經過今天,他應該知道我的厲害了吧?雖然還不至於心服口服,但不急,以後有的是時間讓他折服。
“我叫你僱人去打聽京裡的行情、各方面情報,你做好了麼?”我問。出生在信息時代的人自然知道資訊的重要,現代商業無比看重市場調查,雖然我這店開得倉促不曾做過這方面的研究,但亡羊補牢,尤未晚矣。
他垂首恭恭敬敬地說:“都辦好了。……不過,小姐,爲什麼要連達官貴人們的動向一起打探呢?這要是傳了出去,可是要惹禍的!”
我心裡一跳,覺得臉上有些發燒,忙掩飾似的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才說道:“這京城裡,做主的都是那些王公貴族,他們的一點兒動靜都能讓咱們忙活半天。咱們身在京城,就不能不瞭解他們的動向,如果萬一有什麼事情,咱們也能迅速應變不是?”雖然這是確實是個原因,但其實我這種小店是不必在意這些東西的,我的目的當然不止這個。
唉!說了半天,我仍是記掛着裡面的人啊……
他自是不知道其中的蹊蹺,只覺得我說的別有一番道理,當下讚歎不已。旋又皺起了眉頭,苦惱地說:“不過這兩天到真是有件怪事兒,跟咱們做生意是沒什麼關係的,但小的聽着倒也新鮮。”
“什麼事?說來聽聽吧。”我喝着茶,漫不經心地說。賬目料理完了,聽聽八卦吧。多瞭解一些信息總沒有壞處——哎呀,被宮裡的人帶壞了!
“前些日子宮裡頭給衙門、九門提督這些管理京城的官兒下了一道指令,說是要尋人。小的尋思着不知這人是不是有什麼特別之處,還是犯了什麼事兒?竟然連九門提督都驚動了。”
我心裡一震,差點拿不住手裡的茶杯,濺了些水出來,急忙放下,力持鎮定問道:“尋什麼人?你有打聽到麼?”
他呵呵笑道:“這事兒如今已經成爲一樁怪談在京城裡傳開了,小姐您這幾日忙着店裡的事兒纔沒有留心。聽說要尋的是一個宮女,在皇上身邊當差的,不知爲何被趕出宮來了。”
我的心如同擊鼓一樣被狠狠地敲了一下,玄燁啊玄燁,既要尋我,當初爲何要放我走?!
我想我的面色一定很蒼白,因爲何掌櫃很擔心地看着我,問道:“小姐身體不舒服麼?”
我勉強笑了笑說道:“沒什麼,只是想起了失散的親人,一時間有些感懷罷了。”我跟他說的身份是江南沒落望族家的閨女,變賣了家中所有前來投親,結果尋親不遇,無奈何只能自力更生。
看他仍然一副不放心的樣子,我不由“噗嗤”一聲笑道:“別擔心,我不會讓你在開店第一天就沒了老闆的。”
他有些訕然,呵呵笑着,退了下去。
我走到窗前,打開窗戶看着外面銀裝素裹的一片,在皎潔的月光下彷彿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面紗,朦朦朧朧,帶着一種神秘的美。雖然皇宮與這裡相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但這景色卻都是一般無二。乾清宮,今日還跟往常一樣麼?
搖了搖頭,彷彿要把這些都拋出腦後,我不由苦笑:爲什麼還惦記着這些東西呢?
不可否認,因爲來這裡不久就進了宮,又在裡面待了六年,潛意識裡,我是把那兒當成了“家”的,雖然那個“家”裡有太多的兇險、太多的人心難測。但既然出來了,我是決計不會再回去的。那個地方太過可怕,繼續留在那裡很大的可能就是被它同化,最後吃進去的是肉、吐出來的是骨頭。況且,我是看慣了小說漫畫的人,怎能不清楚我對康熙的感情變化意味着什麼?我不是屬於這裡的人,終究是要回去的,跟這兒的人有了感情糾葛實爲不智。退一萬步,如果真的回不去了,而康熙是個普通的人,我是不介意跟他一輩子在一起的,但他畢竟是個皇帝啊!小說中那些廢黜後宮專愛一人的皇帝不過是虛幻的幻想,康熙皇帝更是歷史上有名的多妻君主,我怎能奢望自己能夠改變康熙、改變歷史?
從小到大,我對感情的事情是淡漠的,但換個角度來說又何嘗不是苛刻的?不是觸動我心的那一個,我不要!不是能給我唯一的那一個,我不要!!若無緣碰到這樣的人,我寧願孤獨一生。
所以,還是趁一切都在萌芽中,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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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在繁忙的經營中平淡地過去,我如今無比慶幸沒有找到林叔一家,沒有回到那條巷子,因爲進宮前魯家就住在那兒啊!康熙一定會派人去查的。
魯家已經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我又是個沒根的人,也沒個什麼才女美人之類的名聲在外,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這個平凡無奇的人,就算是皇帝也沒有可能吧?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做夢也不會想到我就在北京城,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我有些安心,也有些悵然,但這些都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沉澱,終至古井不波。
七月,康熙親政了,大赦天下,不如其他人的興奮和激動,我知道這只不過是他漫長帝王生涯的第一步,以後的路途還相當艱辛。掛心卻不擔心,我知道他必會逢凶化吉,卻仍是忍不住憐惜他年紀輕輕就要承擔的重負。
親政以後,尋我的事情漸漸平息下來了,許是他太忙,許是已經不再掛懷,總之漸漸地,便沒有人再提起我的事兒。不是沒有心酸的,但日子長了,連自己也慢慢淡忘了。時間能夠沖淡一切,誰說不是呢?
時光如梭,斗轉星移,眨眼間,已近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