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彷彿又都回到了原點。
我病好了以後便回到康熙身邊,仍然是他最寵愛的宮女,似乎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變的只有心境,我開朗了許多,彷彿又找回了剛進宮時的閒散自在。對於我的變化,康熙只是帶着寵溺的笑容一旁看着,他對我愈見溫柔,我也敞開心胸對他,六年的隔閡彷彿從不存在,我們之間竟是相處得更加和諧了。
三月裡,耿精忠也反了,然而有了吳三桂的先例,雖然南方的戰況火上澆油,朝廷裡卻不復原來的驚慌失措。因爲戰禍的關係,飯莊裡北京與南方各地分店的消息幾乎斷絕,所幸再怎麼打仗飯還是要吃的,雖然生意受到嚴重影響,倒還不至於不下去。自從發生了上次那件事後康熙就調回了博赤哈,將整個信息網完全交給我打理。我是無可無不可的,於是飯莊收集情報的重點就從南方三藩改爲了尚未叛變的尚可喜的廣東及西部和北部地區。
進入五月,局勢已經壞無可壞,朝廷反而鎮靜下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康熙三天兩頭上景山打獵,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皇帝和太皇太后都很沉得住氣,這多少起了些安撫人心的作用。
這天,他又要去打獵,我爲他換上行服,穿上紫貂馬褂,趁着穿衣的空當稟報新來的情報。
“皇上,最近許多漢官都悄悄把自己的家眷送出北京,居心所爲,昭然若揭。”我輕輕說道。
康熙冷笑一聲道:“他們的主意朕很清楚,大清一旦敗亡了,他們便可改事新主不是麼?如今政局不穩,且先記下,等打敗了吳三桂再來收拾他們。”
我抿嘴笑着,他看了看我,好奇地問道:“曦敏,你還從來沒說過,你對這場戰事看法如何啊?你認爲大清有勝望嗎?”
我笑道:“這還用說嗎,皇上?吳三桂先是反明降清,如今又打着反清復明的口號,就算那些迂腐的文人秀士都大多不屑,更別提他重起戰亂擾民亂世,更是不得人心。況且大清以全國之力敵一隅,如今吳三桂他們不過是趁着朝廷措手不及、準備不足的空隙勢大,一旦朝廷緩過勁來,他們的失敗指日可待。”
他也笑了,說道:“你倒是說得頭頭是道,真是個七竅玲瓏心,聰黠。有你這番話,朕的膽氣也足了三分呢。”我哧哧笑着,他在我臉上輕輕一吻。
穿戴好衣服,他提步往外走去,忽又頓住對我說道:“你把那些漢官的名字都記下來,還有,嚴密監視他們的動向,以免他們內外勾結。”
我盈盈一福,說道:“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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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康熙,我便回到屋裡整理新來的情報。過了一陣子,忽然聽見外面有宮女叫道:“曦敏姐姐,裕親王求見皇上。”
我愣了一下,便站起身來。福全去年受命去雲南“考察吏治”,適逢吳三桂叛亂,歷盡艱辛纔在兩個月後回到北京。康熙嘉獎了他,從此他便經常出入皇宮,兄弟兩個反覆研究平叛之法。因此康熙特賜他隨時進入宮掖的特權。不過今日康熙出去了,他怕是白跑一趟。
我急忙迎了出去,看見福全正站在庭院裡,神態安然,仍然是一副瀟灑出塵的樣子。
我走上前請安道:“奴婢見過裕親王。”
他轉過身來看見是我,眼中閃過一絲納悶。點了點頭道:“曦敏,皇上呢?”
我笑了笑道:“王爺來的不巧,皇上去景山打獵了。”
他聽着皺起了眉頭道:“如今天下局勢正亂,皇上怎麼還跑出去打獵呢?萬一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好?曦敏你也是的,怎麼不勸着一些?”
我抿嘴笑道:“王爺,吳三桂一日沒有渡江作戰,就一天不能威脅到北京的安寧。如今北京雖然有些混亂,但皇上有大批侍衛護衛,安全當無慮。況且皇上越是鎮定,越能安撫百官和百姓的心,對於穩定局勢也是頗有利的。”
他訝然看着我,嘆道:“難怪皇上如此看重於你。聽說打小你就由着皇上玩耍嬉鬧不加規勸,與旁人不同。我原不信,今日才知真相如此。”
我笑了笑說道:“對於對皇上沒有損害的事情,奴婢何苦多嘴掃了皇上的興致呢?”
他又看了我兩眼,忽然一笑,嘆道:“你還是一點都沒變。我還以爲經過那件事,你會改變許多呢。”
我笑着不說話。實際上我是變了的,只不過是變回了從前,找回了恬淡的心境。當然那時福全尚與我不熟,自然無從體會。
他默了一陣,忽又斂了眉,低聲道:“我一回來就聽說你病重,本想來看你,皇上卻不許。你……可大好了?”
我笑笑說道:“多謝王爺掛心,奴婢已經沒事了。”事實上經過瀛臺宴會那件事,康熙明着不說,實際上卻禁止我跟福全見面,以至於他們商討事情的時候都不讓我接近。這樣其實也好。
他看了看我,欲言又止,但反覆了幾回,終是忍不住說道:“我……如果當時我在,是決不會讓你受那樣的委屈的。”
我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斂眉低頭,是不知說什麼好。
他看着我的表現,長嘆了一聲道:“如果……如果當時我向皇上討你,而皇上又應允的話,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我不得不擡起頭來看他,卻望進一雙真摯的眼眸,忙又別開眼去,輕輕說道:“‘如果’不過是一種假設,不會成真的。”
他愣了半晌,然後深深嘆息着,輕輕說道:“是啊……不會成真的。”他苦笑一下,“曦敏,我知道你喜歡皇上,但是,如果有一天你想離開這個深宮,不惜一切代價我也會讓你如願。”
我心頭重重一震,看着他,心情澎湃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就在這時,慈寧宮的太監李元生急急忙忙衝了進來,一見我就大聲嚷嚷道:“皇后娘娘快生了,太皇太后請皇上馬上過去。”
我嚇了一跳,急道:“皇上去景山打獵了,不在宮裡。”
李元生也愣了一下,急道:“那怎麼辦?”
我想了想說道:“我馬上派人去找皇上,你且回去向太皇太后稟報。”
李元生想想也只有這個辦法,便點了點頭。回頭一看纔看見福全就在我身邊,嚇了一跳急忙跪下道:“奴才見過裕親王。奴才剛纔着急沒向王爺請安,求王爺恕罪。”
福全擺了擺手道:“罷了,事急從權,你快去辦事吧。”
李元生聽到這句話,急忙爬起來一溜煙兒跑了。我自派人去找康熙,也是急得不行。史書上說赫舍裡生完娃娃就一命嗚呼了,要是見不到康熙一面我可就罪過大了。
處理完了一切才發現福全正定定地看着我,一時間摸不着頭腦,愣住了。
福全凝視了我一會兒,才問道:“皇后娘娘已經是第二次生產了,皇上也已經有好幾位阿哥,難道你一點都不在意麼?”
我又是愣了愣,方纔笑笑,雲淡風清地說道:“大清龍脈昌盛,是件好事,奴婢爲什麼要在意?在意什麼?”
這回換他愣住了,過了一會兒,乾脆直截了當地問道:“你不是喜歡皇上嗎?怎麼可能不在意呢?”
我輕笑,道:“如今奴婢與皇上朝夕相處,便是正宮娘娘也沒有這等幸運,奴婢還有什麼不知足的?”當然愛他,否則不會甘願就這樣埋沒在這深宮。
他震撼地看着我,許久,泛起無奈的苦笑,嘆道:“曾經我說過,後悔把你送回宮來。如今我也是同樣的心思,但此刻,我卻有些不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