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地嘆了口氣,走出了毓慶宮門。迎面看見一個少年疾步而來,我仔細一看,原來卻是老四胤禛。
“敏敏!”他老遠看見了我,打着招呼奔了過來。
“奴婢見過四阿哥。”我行了個禮。
“起來吧!……敏敏,你見過太子了?”他看着我手中的錦盒,瞭然笑笑,“太子把東西給你了。”
也笑了笑,“多謝太子殿下、四阿哥擡愛。”
“哪裡,你喜歡就好。”他欣喜地說。
“四阿哥是要去見太子殿下嗎?”我看着他,揣摩着。
雖然在這個時代,我與他們兄弟分開不久,可事實上從我回到現代算起,我們已經分開了將近一年的時間。
一年,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不知怎的,明明是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我總覺得很難再猜度到他們的心思。
點點頭,“欽天監來報,近日會有日食,太子招我一同商量應對之策呢。”
我心頭一跳。日食了,與噶爾丹的戰爭也該結束了,福全,要回來了麼?
“敏敏,這日食之說,你怎麼看?”他看着我,問。
我輕笑了一下:“四阿哥,日食不吉之說不過民間謠傳,太子和四阿哥乃通達之人,當知不可信。凡天候氣象,皆屬正常,平常心對待便可。”
他看了看我,若有所思,然後笑道:“原來你是這麼想的,我知道了。”
我急忙道:“這些不過都是奴婢隨便說說,四阿哥切莫怪罪。”
他奇道:“敏敏,你又沒說錯什麼,何來怪罪之說?好了,我也不耽擱你了,我還要去見太子,先走了。”
“四阿哥!”我突然叫住他,連自己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什麼?”他回過頭來看我。
“……四阿哥,天下權柄,最危險處不過東宮,四阿哥和太子……要小心了。”
我不知道爲何會說這麼一番話,就算要說也應該說給胤礽聽,怎麼會當着胤禛說出來了?難道在我心裡,才十三歲的胤禛比太子胤礽更值得託付嗎?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笑道:“放心吧,敏敏,我知道的。”
我實在無法解釋心中的疑惑,只好笑了笑,恭送着他匆匆離開,然後,一直悶着走回了乾清殿。
我想是在現代無拘無束的生活寵壞了我,居然能在服侍康熙的過程中走神!種種不對勁的反應,自然會引起他的注意。
“敏敏,怎麼了?”他問。
我一下子回過神來,卻不知該如何回答——連我自己如今都莫名其妙呢!
笑了笑,正欲說話,卻聽到門外太監叫道:“稟皇上,烏蘭布通八百里加急!”
康熙一下子從牀上坐起來,急道:“遞進來。”
我知他心繫北方的戰局,也不阻攔,只是幫他墊得舒舒服服的,讓他靠在牀沿。
小六子手捧着黃絹包着的急件走進來,康熙接過,細細讀着,先是一喜,然後臉色漸漸陰沉……
我和小六子交換了一個眼色。未幾,康熙看完了奏摺,輕哼了一聲,隨手一扔。
小六子手疾眼快接住了,我看了看,笑着捧起蜜餞,送到他跟前。
“皇上,怎麼了?”我輕聲問道,“難道戰局有變?”
康熙看來倒也不是太惱火,我用象牙籤挑起一顆蜜棗,遞到他嘴邊,他張口吃了,這才道:“戰局倒是一片大好,噶爾丹在烏蘭布通大敗,拍了一個叫濟隆的喇嘛來請和。”
我笑道:“那不是挺好麼?皇上爲何生氣啊?”
他看了看我,問:“敏敏,你說,噶爾丹這種人,會真心臣服麼?”
“當然不會!”我抿嘴笑道。
自古以來,遊牧民族便是最頑強、也最令統治者頭疼的民族。在滿人沒有打進中原之前,他們本身也是遊牧民族的一部分,只是如今掌握了政權,自詡是中原的正統了,便逐漸與遊牧民族區別開來。嘴上不說,實際生活中卻漢化得厲害。而滿人的統治者,也開始面對起三千年漢族統治者所面對的同樣麻煩,那就是邊患!
無巧不巧的,噶爾丹正好又是個成吉思汗、努爾哈赤之類的人物,野心勃勃,早就不甘於屈居人下,一心想要建立不世工業,與清廷鼎足而立,說他會真心臣服?不如說太陽從西邊升起會容易得多。
而想到噶爾丹,自然就不可避免想到那個令人無法忽視的策妄阿拉布坦。想起他的強橫和心機,我心底不由一寒。
康熙卻沒有注意到,聞言搖了搖頭道:“連你都知道……可笑福全,居然還就真的停戰了!朕不是說過,無論如何,不能放走噶爾丹的麼?”他說到後來,怒容漸顯。
我急忙調停道:“皇上息怒。裕親王如此做,必然有其原因所在,何況裕親王一向悲天憫人、愛兵如子,想必也是爲了不再多造殺孽、多生冤魂。”
說到這業障之說,康熙的氣平了些。他雖崇尚西學,不過這些流傳了幾千年的東西還是很有威懾力的,不能不信。
“還有,”我打量着他的臉色,慢慢說道,“方纔我從太子那兒回來,聽說欽天監來報,最近將有日食發生,我想,會不會跟這次的征討有關?”
康熙臉色一變,追問:“此話當真?”
“我怎會拿這事開玩笑?”
若不趁着日食這件事爲藉口,讓康熙有個臺階下來,真要追究起福全擅自停站的責任來,怕是誰也保不了他!沒辦法,雖然我勸胤禛以平常心看到日食,此刻自己卻不得不把這兩件事扯到一塊兒來。
他沉默半晌,長嘆了口氣,道:“邸報裡還寫了佟國綱戰死的消息。你說,日食會不會因爲這個?”
聞絃歌而知雅意,我一聽便明白了,急忙說道:“皇上,日食這麼大的事兒,怕不是一個佟大人戰死的消息就可引發的。再說了,既然裕親王已經下令停戰,若是重起戰端,豈不是讓皇上白白擔了一個出爾反爾的罵名?”
他苦笑了一下,說:“其實朕也明白……可實在不甘心就這麼無功而返。罷了罷了,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你說得對,事到如今,說什麼也是於事無補。不過,福全自作主張,這可不是一句簡簡單單的‘算了’就能交待的。”
我想了想說:“此次作戰,裕親王指揮有方,本該獎。可他自作主張,令噶爾丹趁隙逃脫,又該罰!兩相抵消,正好不獎不罰,皇上你看如何?”
他看了看我,笑道:“你倒是打得算盤珠子震天價響。好吧,反正你總是站在他那一方的,就依你吧!”
我抿嘴而笑。
“讓福全他們回來吧,老留在那邊也不是辦法……另外,噶爾丹雖然乞和,但其人狼子野心,不可小視,定要嚴加監視,以防其生事。”康熙慢慢說道,小六子急忙記下了,轉頭便會以口諭的形式傳達給各個掌權的大臣。
待處理完此事,康熙已略顯倦怠,我揮了揮手,摒退一衆閒人,給他一個安靜修養的空間。
他拉着我在牀邊坐下,讓我輕輕伏在他懷中,我這才問出心中一直想問而又不敢問的問題:“皇上,那……策妄阿拉布坦……皇上打算怎麼辦?”
他沉吟着,慢慢說道:“此人現在還不可動他。他跟噶爾丹乃是宿敵,朕先放着,要他們狗咬狗、狠狠內鬥一番再說。等有朝一日噶爾丹解決了,朕自不會放過他!”
我擡起了頭,看着他陰霾的眼神,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