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的烏力罕其其格看到他們收穫頗豐回來,都直後悔沒有跟去。金家姐妹精神已慢慢恢復,現在正過來幫忙,她們看到大的鹿狍子滿身是血心有畏懼,看到小的兔子山雞又覺得可憐。虞子蘺見狀,向兩姐妹道:“這些東西交給烏力罕她們,你們到廚房去燒水即可。”
兩姐妹解脫一般地答應而去。虞子蘺看着院裡堆的野雞野兔狍子獐子,心想,這麼多東西怎麼吃得完,與其看着爛掉,不如分些給鄰居。一想到鄰居,虞子蘺便想到八阿哥說的,他說她的隔壁就住着大內高手。虞子蘺不禁朝隔壁望了一眼,只看見一堵立起的牆。牆那邊當真住着大內高手?虞子蘺抵不住好奇心想要一探真假。
虞子蘺留下兩隻野雞一些鹿肉,將剩下的分爲幾分,叫來烏力罕和其其格,讓他們將這些獵物分給旁近人家。草原上向來有互分獵物的傳統,烏力罕其其格沒想到虞子蘺也這般爽快,高興地拿着東西出門去了。虞子蘺自己留了一份去送,她捧着鹿肉拎着兩隻野兔來到隔壁人家門前。
她敲了敲門,沒聽見人有人答,她又敲了第二次門,纔有一個小老頭兒來開門。“老人家,我就住在您家隔壁,這是今天打獵打到的一點野味,請鄰居嚐嚐鮮。”那小老頭看了虞子蘺一眼,又看了那些獵物一眼,並不很高興的樣子,只淡淡回了聲“多謝”,接過東西便進去了。
虞子蘺一看見這小老頭來開門,心中既高興又有些失望,高興的是這裡住的不是隻是尋常人家,不是甚麼大內高手,八阿哥是胡說的,至於爲甚麼失望,她也不大清楚,只是有些悵然。
其其格敲的是司馬沉璧住宅的門,她向開門的管家說明來意奉上野味後,管家請她稍等,不一會,司馬沉璧便親自出來謝過。
烏力罕照虞子蘺的意思,送了一份去給白晉張誠,白晉讓烏力罕帶回一個精緻的放大鏡給她。這放大鏡比虞子蘺的手掌小些,以白銀鑲邊,邊上還綴着幾顆珠子,就像梳妝用的小鏡子,只是照不出人罷了。虞子蘺笑對金竹歌道:“替我編個穗子,人家佩玉,我要佩鏡了。”金竹歌不知虞子蘺是開玩笑,當真回房去給她編穗子去了。
夜裡,虞子蘺輾轉反側,滿腦子都是在樹林裡聽到的皇子們的談話。她雖一點不相信八阿哥的話,但是她想這樣的傳言不會憑空而來,那造謠的人究竟憑藉甚麼這麼說。虞子蘺聽到這些話後,便不大想隨駕去木蘭圍場,但是她已經答應了皇上,連三樣狩獵的賞賜也收了,現在要是說不想去,那該說甚麼理由呢?虞子蘺嘆了口氣,忽然想到甚麼,起牀披上衣服出門來。
當夜月光亮白,滿院清輝。
值夜的阿茹娜正要叫她,虞子蘺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出聲。她走近阿茹娜,小聲在她耳邊說道:“去找把梯子來。”阿茹娜奇道:“格格要梯子做甚麼?”“你先拿來。”阿茹娜滿腹疑惑地照辦,給她找了把梯子過來。虞子蘺扛着梯子來到牆邊,將梯子架在牆上就要往上爬,阿茹娜攔住她怕她摔下來。
虞子蘺附在阿茹娜耳邊小聲說了兩句,阿茹娜將信將疑,只好幫她扶着梯子。虞子蘺慢慢爬上梯子,悄悄朝隔壁看去,眼前的情況不禁令她大吃一驚。
只見五六個穿着便服的人,個個身上配備刀劍,似在等待甚麼人的命令,只要命令一發他們便要勇衝三軍似的。這幾個人各自站着一個角落,相互之間一句話也不說,阿茹娜在下面見她看得出神,心裡着急想知道她看到了甚麼。虞子蘺心中暗想,看來八皇子沒有說假話,隔壁真的住着一隊帶兵器的人。藉着清白月光,虞子蘺看見這些人個個精神飽滿,臉上表情嚴肅,她不禁心裡一冷,要是這些人也當強盜,自己住在隔壁真是徹底完了。
突然,虞子蘺看見從正房裡出來幾個人,也是身穿便服,配着刀劍,往這邊過來。虞子蘺心裡一驚,難道自己給發現了?她想爬下來,但是又怕自己本來沒給發現,這麼一下來倒弄出動靜讓他們警覺,因此只是伏低頭不敢弄出動靜。阿茹娜見狀,亦是大氣不敢出。過了好一會,虞子蘺才慢慢又擡起頭來,只見原來的那幾個人進了屋子,換成出來的幾個,原來剛纔他們是在換班。虞子蘺鬆了口氣,慢慢從梯子上下來。
“格格,您看到甚麼了?”阿茹娜問,兩人上至“絢兮芳華”亭來坐。虞子蘺心想這事不能再讓多人知道,便對阿茹娜說道:“白天我給這戶人家送鹿肉的時候,他家管家說家裡只有他一個人,鹿肉太多吃不完。我曾聽人說過,說是隔壁是座凶宅,沒人敢住。剛纔沒事,我便想看看裡面到底有甚麼動靜。”“那您看到甚麼了?”阿茹娜着急地問。
“剛爬上去的時候看見那院子裡一棵樹搖晃得厲害,嚇我一跳,後來再一看,也沒看到甚麼不對。人都是自己嚇自己。”虞子蘺信口胡編,沒想到最後還編得圓滿了。阿茹娜聽罷,向她投去敬佩的眼神,說道:“格格,您的膽子可真大。”虞子蘺一笑,說道:“要不是你在旁邊,我也不敢呢。”阿茹娜不好意思地笑了。
阿茹娜伴着她坐了好一會,虞子蘺始終神色鬱郁。阿茹娜從回城便注意到她似心情不好,起初還以爲她是因爲自己獵得的獵物不多而鬱悶,但是現在見她更加惆悵,便想她並非是爲了獵物多少的事。阿茹娜知道她有心事,但是不敢問,主人對自己再好,自己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虞子蘺向那堵牆看去,月光下竟顯得有些鬼魅。皇上真的對自己很好啊,不僅讓人給自己挑了這四個勇敢的蒙古侍女在院裡護衛,還安排這麼些高手在院外保護,他是真的掛心自己的安危。
想到十天前到行宮覲見皇上的時候,老皇上說的那番親切的話,虞子蘺忽然想,要是自己將那些話以父親的語氣來聽,而不是一個想納自己爲妃妾的皇上的話來聽……她不敢想下去,但又無法控制不去想。那天,老皇上說他讓自己隨太后居住在“松鶴清越”完全是出於愛護之心,是以父親之心揣度父親之心,唉,自己那時怎麼就能想到納妃納妾的事情上去呢?
虞子蘺不禁爲自己那種想法感到羞恥,但她馬上又想,“皇上畢竟不是我爹,又對我這麼好,我這樣想也在情理之中。八皇子他們說的傳言,是甚麼傳言,爲甚麼我一點也沒聽見?哎,其實不用聽,猜也能猜到,他們見皇上待我這樣好,又從別的地方捕風捉影,就說我是皇上的女兒,我,我怎麼會是皇上的女兒呢?我是我爹的女兒,我爹是刑部侍郎,我是虞家三小姐。”虞子蘺一開想,又忍不住聯想了一大串,想到乾清宮招魂的事,她不禁背冒冷汗。
她想,“先生說要親人招魂,他爲甚麼叫我喊皇上汗阿瑪?爲甚麼先生不自己來?是了,先生快五十歲,怎麼能假扮皇上的兒子,我的年紀小些,所以先生讓我來,招魂本來就是不着邊際的事,先生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真正有用的必是先生的鍼灸和藥,既然只是做做樣子,隨意喊上我也就不足爲奇。我怎麼能因爲這件事便以爲我可能是皇上的女兒?”虞子蘺想到這裡,不禁自嘲一笑。阿茹娜見她一陣低沉,忽然苦笑,心中納悶,仍然不敢貿然詢問。
虞子蘺雖想盡辦法爲自己開解,但終於仍是心頭鬱結。她不敢往自己是皇上的女兒這上面想,她一旦要想,就覺得這是萬分荒唐的事,但若是不去想,便是將那千般自己不是皇上女兒的理由想盡,仍是不能排遣心中心結。“倘若真如皇子們所說,我是皇上的女兒”
虞子蘺終於忍不住這麼想,“我記事起就是跟着爹孃一起生活,我怎麼可能是皇上的女兒?可,要是做這樣的假設,哎,我怎麼能做這種假設,這是對爹孃的大不敬。其實也不過是個假設,我放在心裡想着不讓別人知道,爹孃也不會傷心。照皇子們的說法,我若是皇上的女兒,當是康熙二十八年……要是這樣想的話,我是在南方出生的,可娘明明說我是爹在京城做翰林的時候生的,哎,既然設想皇子的話是真的,那孃的話便是假的,豈能拿來做依據。
不論我是在哪生的,我記得最早的生活的地方是宣城,不知道那時是多少歲,只記得祖父常教我念李太白那首《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因爲我們就住在謝公樓下。打我記事起,沒有聽到過絲毫關於我不是爹之女的話,我若是抱回來的,怎麼會沒有人談論。縱然是外人不知道,難道祖父祖母他們還會不知道嗎?家裡有這麼多堂兄妹,我若不是爹的孩子,祖父何以還會這麼疼我?再退一萬步講,就算爹連祖父祖母也瞞着,但總不能瞞着娘吧。我若不是娘生的,娘有哥哥有姐姐,怎麼還會怎麼這麼疼我,甚至超過了哥姐。”
虞子蘺想到這裡,不禁開心一笑,剛纔想的那些,都能夠證明自己是父母的親生孩子。阿茹娜見她此次一笑,不像先前是苦笑,心裡放心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
早八點、晚八點更新。